趙凌又開始和呦呦玩躲貓貓。
傅庭筠卻有片刻的猶豫。
真的要這樣對付左俊傑嗎?
旋即想到了去世的折柳和剪草……她心裡又生出股快意恩仇的痛快來,問道:「萬一我們需要左俊傑做證呢?」
「輪到左俊傑做證人的時候,肯定是形勢已對我們大好的時候。」趙凌一心一意逗著呦呦玩,有些心不在焉地和她說著話,「到時候我們就說找到左俊傑的時候他已經這樣了,俞家的人還能和我們為這個事對質不成?說不定我們還可以倒打俞家一耙,說這個左俊傑就是被他們俞家給弄成這樣的,還好我們及時出手相救,這才能免於一死……」他說著,回過頭來朝著傅庭筠笑了笑,「你覺得如何?」
「誰有你的點子多啊!」傅庭筠抿了嘴笑,笑著捧了呦呦的衣裳,轉身進了暖閣。
第二天,她悄悄喊了雨微進來,把這件事告訴了雨微。
雨微紅著眼睛給她磕頭:「多謝九爺和太太,我終於可以安安心心地去見折柳和剪草了。」說得傅庭筠嚇了一大跳:「你可別做傻事。日防夜防,家賊難防,墨香的事,大伯母和我母親親自審問都沒有發現什麼破綻,何況是你們。我現在身邊得力的只有你一個人,你可不能給我撂挑子啊!」
一番席說得雨微含淚而笑:「我還準備著服侍大爺、大少爺呢!」
傅庭筠臉色微紅,忙支支吾吾地轉移了話題:「再有兩個月就我就除服了,上次鄭三娘給你提的那戶人家你覺得怎樣?我瞧著還不錯……」
「太太,」雨微笑道,「您不是說現在您身邊只有我一個得力的嗎?那人能跟著我賣身投靠趙家嗎?」
傅庭筠啞然。
「太太,」雨微神色漸端,正色地道,「我就想著好好服侍您,服侍九爺,服侍大小姐,以後服侍大爺、服侍大少爺……哪也不想去!」
「可你年紀輕輕的……」
雨微笑道:「大歸的七姑祖不也在傅家守了三十年。我好歹也是在傅家長大的。」
傅庭筠聽著神色一黯,低聲道:「從前覺得這是榮耀,如今看來,卻是枷鎖……我只盼著你好。」
「太太想我好,就別再勸我了。」雨微笑道,「我覺得現在就挺好的。」
傅庭筠見勸她不得,只有放棄,想著哪天要是雨微改變了主意,自己就把她當成妹子似的,風風光光地嫁出去。這麼一想,也就釋懷了。驟然想起在華陰守節的大堂嫂來。
她沉默片刻,吩咐雨微:「你去幫我磨墨,我想寫封信給大堂嫂。」
雨微一愣。
「大堂嫂是個十分精明能幹的人,我就不相信了,那墨香懷孕大堂嫂會不知道?放走左俊傑會有什麼樣的後果,她會沒有考慮?」傅庭筠解釋道,「她這樣做,不過是要保住左家唯一的血脈罷了。」說到這裡,她不由冷哼了一聲,「傅大老爺不是一心想著讓大堂嫂給俞家再掙一座貞潔牌坊嗎?我偏不讓他如意——等她知道了左俊傑的事,我看傅大老爺準備怎麼收場!」
雨微聽著不由意動,沉吟道:「傅家肯定把大少奶奶給軟禁在了汀香館,所以外面的事她一無所知……到時候我們通過依桐想辦法把信送進去,大少奶奶知道左俊傑危險,肯定會鬧騰……」她思忖著,神色漸漸飛揚起來,「甚至會以自己為傅家守貞的事和傅家的老爺們講條件,而此事已由不得傅家做主,傅家的老爺們不敢答應,只能哄著騙著大少奶奶……以大少奶奶的心性,她既然起了疑心,定會想辦法查明的,我們再讓依桐適時幫她遞個音什麼的……」她捂著嘴笑了起來,「到時候可有得熱鬧瞧了!」說完,她朝著傅庭筠豎了大拇指,「太太,您這個辦法可真是好!」然後歡天喜地地轉身進了東間的書房去幫傅庭筠磨墨去了。
傅庭筠展顏一笑。
說起來,這還是趙凌提醒了她——左俊傑一心一意想陞官發財,他就讓他去做乞丐;傅家一心一意地想再掙座貞節牌坊,她就寫信把左俊傑的事告訴大少奶奶,讓大少奶奶和傅家的人去折騰去……
想到這裡,她心情愉快地進了書房。
……
俞家,半倚在涼亭貴妃榻上的俞夫人束氏望著窗外姹紫嫣紅的美景,心情卻怎麼也好不起來。
她低聲問自己的陪房束媽媽:「你可打聽清楚了?」
「打聽清楚了。」束媽媽睃了一眼站在離她們一丈開外的丫鬟婆子,聲音又低了幾分,「當時傅家姑娘就這那麼問的……」大少爺怎麼答的,束媽媽卻不敢應。
俞夫人端著茶盅的手背突然冒出青筋來。
束媽媽嚇得不禁朝後退去,可剛抬腳,想到俞夫人的厲害,又收了回來,只是身子微微晃了晃,到底沒有太過失態。
俞夫人卻沒有注意到這些,她厲聲道:「老爺呢?」
束媽媽鬆了口氣,忙道:「老爺去了衙門還沒有回來。」
俞夫人語氣微緩,道:「少爺呢?」
「少爺早上和老爺一起出的門,也還沒有回來呢!」束媽媽答著,就聽著俞夫人再次厲聲問道:「少奶奶呢?」
「少奶奶從您這裡出去後就回了屋,」束媽媽急急地道,「我這就讓人去看看……」話音未落,就聽見幾聲銀鈴般的笑聲。
她不由循聲望去。
就看見范氏由她自己的陪嫁丫鬟墨篆陪著笑盈盈地穿過花圃朝這邊走過來。
她穿了件鵝黃色的素面杭綢褙子,夏日的陽光落在她的身上,讓她的臉龐微微發亮,比身邊盛開的鮮花還要恣意明快。
束媽媽忙噤了聲,眼角不由朝傅夫人瞥去。
就看見俞夫人的神色又冷了幾分。
她忙眼觀鼻,鼻觀心地退到了俞夫人的身後。
「母親!」范氏笑著上前給俞夫人行禮,「看著景緻正好,又聽說您在這裡賞花,媳婦就過來湊個熱鬧。」
俞夫人就笑了笑,讓束媽媽給范氏端個錦杌來。
束媽媽笑著應了,俞夫人身邊的丫鬟、婆子忙上前給范氏行了禮,或是去沏了茶來,或是去端了點心、瓜果來,好一陣忙活。
范氏笑吟吟地點頭,算是答謝。
俞夫人只端了茶盅在那裡慢慢地品茶。
范氏就湊上前去和婆婆說話:「今年的雨前龍井不錯,湯色清冽,香味醇厚。」
俞夫人聽了微微一笑,慢條斯理地放下了茶盅,緩緩地道:「你喝的是龍井,我喝的是鐵觀音。」
范氏神色一滯。
而她身後的墨篆則眉角一挑,目露怒意,半晌才隱了下去。
一時間,週遭悄無聲息,寂靜如無人。
「鐵觀音好,」好一會,范氏才笑道,「母親年紀漸長,鐵觀音溫和,比龍井好。」笑容有些勉強。
「是啊!」俞夫人聽著眼皮子也沒有抬一下,從衣袖裡掏出帕子在嘴角上沾了沾,慢悠悠地道,「這人年紀一大,就什麼事都經不住了。特別是看到別人家含飴弄孫的時候,那心裡,別提有多羨慕了,」她說著,冷冷地瞥了范氏一眼,「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從前婆婆雖然對她不虞,可也沒像今天這樣當著下人的面給她難堪。
范氏整個人都僵在了那裡。
俞夫人就站了起來:「景緻再好,只花開,不結果,過了夏天,也就敗了。看著也沒什麼意思。束媽媽,你扶著我回屋吧!」
范氏羞愧難當,死的心都有了……卻不敢表示出不滿,而且還要比平常更恭敬,不然一個「大不孝」的名頭壓下來,若是被她父親知道,只怕也要跟著受氣……她恭順地站了起來,心裡滴著血,還要笑容滿面,親親熱熱地上前去扶俞夫人,「母親,我扶您回屋吧!」
「咦!」俞夫人就抬了抬眉角,「你今天不用采鮮花做什麼花露了嗎?」
自從一年前她吃過崔大姑的藥還沒有動靜後,這樣的冷嘲熱諷范氏已經聽得太多了。
她垂了眼瞼,笑道:「母親最喜歡的蓮花還沒有開呢!等蓮花開的時候,我還再採花也不遲。」
「沒有蓮花,有繡球花啊!」俞夫人笑道,「德圃最喜歡的就是繡球花了。你也應該關心關心德圃才是。」
「是!」范氏咬了唇,低頭應喏。
俞夫人就快步走出了涼亭。
服侍俞夫人的丫鬟婆子川流不息地從她們身邊走過,直到俞夫人的身影轉過屋角消失不見,墨篆這才上前幾步走到了自家小姐身邊,哽嚥著道:「不就是沒有孩子嗎?我們家太太也是嫁過來五、六年才生了大小姐的。少奶奶這麼好,夫人為什麼總是看您不順眼!」
范氏苦笑。
當初俞夫人不同意他們的婚事,不就是因為母親子嗣艱難,好不容易才生了他們姐弟三人原緣故嗎?
念頭閃過,她不禁長長地嘆了口氣,低聲道:「我們回去吧!」
墨篆沮喪地點了點頭,上前扶了范氏。
范氏像想起什麼似的,急聲囑咐墨篆:「大少爺前兩天才被老爺狠狠地教訓了一頓,正惱著呢,這件事你千萬別告訴大少爺。」
墨篆忙道「我知道了」。
那邊俞夫人卻對束媽媽道:「我也知道這件事不能急,可不知道為什麼,我一看到她那張笑容燦爛的臉,心裡就不痛快……」
只要不是您點頭同意的事,有哪件能讓您心裡痛快的。
束媽媽在心裡嘀咕著,卻不敢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