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殿裡保持得如此光潔如新,四殿下功勞不小,皇上若是見了,定會龍顏大悅。」戶部尚書的公子姚謙伸手在龍床邊的盤龍柱上撫了撫,「竟連龍牙的齒縫裡都纖塵不染,怕是天天都有人擦拭吧。」
「姚公子過譽。」司空旭笑道:「此處為父皇寢宮,無論何時都髒亂不得,必須時時清掃。」
「皇弟果然有心。」司空鉞負手在殿中轉了一圈,發現並沒有任何損壞過的痕跡,想到桌上那份吃了一半的穿山甲,便不願在這裡再耗下去,正要出門,忽然聽見龍床上方傳來一聲極其輕微的「叮鈴」。
他抬頭一看,是一個懸掛在床幔上的小琉璃燈不知被什麼觸動了,晃了兩晃,並且隨著晃動,從中間落下幾顆極其細微的顆粒,別人或許注意不到,但司空鉞自小練武,眼力不比常人,立刻雙眼一眯,「那是什麼東西?」
「殿下,您在說什麼?」周圍好幾個公子都是一愣,顯然什麼都沒有發現,司空鉞卻已大步上前,掀開床幔,看著龍床上鋪陳的明黃色錦被。
錦被像是才換的新的,表面光潔無瑕,也十分明顯地映襯出了落在上邊的東西,不過是幾顆比指甲蓋還要小上許多的白色香丸。
司空鉞拿起一顆,聞一聞,香味甚是甜膩,他回頭看著司空旭道:「皇弟,歷來父皇寢宮所用的都只是龍延香,你這是什麼香丸,為何又要放在琉璃燈裡?」
「皇兄,那不過是尋常的梨花香而已。」司空旭臉頰有些僵硬,「皇弟是見近來春日,而梨花香清甜應景,才在自己的寢殿裡用了一些,且我有將香料至於琉璃燈中,用燭火發散的習慣,想來是奴才不懂事,居然也放了些到這山海殿來,我回頭一定好好責罰他們。」
「梨花香是用梨花花瓣加上檀香製成的,香味清甜幽微,聞久了也不會嗆人,四殿下果真好品味,正巧父親曾對我說過宮內庫存的梨花香快要用盡了,內務府想新採購一批,不知四殿下用的是哪種梨花香,若是好的話,我也可讓我父親向內務府的公公推薦一二。」禮部侍郎家的劉公子年方十五,向來不拘小節開朗活潑,直接上前從司空鉞手裡拿過那粒小香丸,嗅了嗅,忽然露出古怪的表情,定定地不說話。
司空鉞看著他,「劉公子,你怎麼了?」
「沒怎麼。」劉公子搖頭,盯著手裡的香丸,「這香味是很像梨花香沒錯,可感覺又偏膩了些,和尋常梨花香不太一樣。」
「哦?」司空鉞眼光眯起,瞥了瞬間變得不太自然的司空旭一眼,對劉公子道:「本殿對香料不甚瞭解,依劉公子來看,莫非這不是梨花香?」
劉公子抓了抓腦袋,「我也不太能確定,或許將這香丸放到香爐裡燒一燒,我就能分辨出來了。」
「不過只是一些香丸而已,劉公子又何須在意。」司空旭出聲道:「江州地處偏北,而梨花香盛產於江南,此處本就尋不到什麼好的梨花香,或許味道才會不同些……」
「皇弟,本殿怎麼瞧你好像有些緊張?」司空鉞忽然打斷司空旭的話。
司空旭眼神一變,知道司空鉞已經起了疑心了,只好閉上嘴巴,同時暗自懊惱,明明已經把其他地方都收拾好了,為何偏偏漏掉了琉璃燈裡的東西。
不過那玩意,即便他們查出來不是梨花香,應當也不會知道到底是什麼。
想到這裡,他逐漸按下一顆心,只想著等司空鉞他們退走後,要徹底將整個山海殿收拾一遍。
司空鉞的直覺告訴自己,他應當是抓住了司空旭的把柄,司空旭一直言辭閃爍,這香料裡肯定有名堂,立刻差人端來了一方小香爐,將這香丸丟進去,不過片刻功夫,一陣清甜的香氣就從香爐裡飄散出來。
當即便有幾個用過梨花香的公子微微點頭,這香味,分明就是梨花香的氣味,不過聞起來沒有他們在華京用的純粹,想來是如同司空旭所言,江州偏北,沒有好原料,做出來的香料品級也不高。
司空鉞也吸吸鼻子,除了要比尋常梨花香甜膩些,這也的確是梨花香的氣味,再看向劉公子,那劉公子卻一直皺著眉,一會點頭,一會搖頭,看情形是說不出什麼所以然來。他輕哼一聲,領會到或許的確是自己太多心,揮揮手,就想讓太監將香爐撤走。
「這裡面加了海馬油。」冷不丁的,一道溫和綿長的聲音打破了沉寂,也讓司空鉞的手頓在了半空中。
司空旭的臉上頓時一片蒼白,猛然轉過身。
寧淵就站在他身後,一身素白色的袍子,雙手攏在袖袍裡,頭髮只用一根髮帶束著,整個人清淡得彷彿一汪空氣,可嘴裡說出來的話,卻像利爪一樣,狠狠地攥住了他的心。
「這梨花香裡面摻了海馬油。」寧淵緩緩抬起眼,又重複了一遍,到這時,司空鉞才回過神來,「海馬油?那是什麼?」
「是從一種海中魚類體內提煉出的油脂,有催情的功效。」寧淵慢條斯理地說著,「床笫之歡時,以此油點燈,效用堪比媚藥,若是與其他香料調和混用,藥效隨著香氣揮發,則效用更好。」
「什麼,你說這東西是媚藥!」司空鉞大驚,揮手打翻了香爐,又立刻指揮太監們開窗通風,臉色陰沉地盯著司空旭,「四弟,你告訴本殿,父皇的寢殿裡怎麼會有這種東西!」
司空旭緊緊抿著嘴唇,他臉色已經變得相當難看,可還是強迫自己鎮定,「皇兄明鑑,我完全不知道寧公子在說什麼,也從未聽說過海馬油這種東西,寧公子,本殿有得罪你的地方你直說便是,為何要這般誹謗本殿!」
司空旭說得情真意切,好像真的對此全然不知一般。
司空鉞疑惑地眯起眼,也望向寧淵,才發現他就是之前在船上摺斷了玉簫的人,一時眼神閃爍了兩下,道:「你說這梨花香裡摻雜了催情的東西,可為何在場如此多的公子都聞了,卻毫無情動之狀出現,污衊皇子可是大罪,甚至株連九族,你可要想清楚了!」
「大殿下,這還有什麼可說的,小人認為定是這傢伙在胡謅,滿肚子壞水地想污衊四殿下。」說話的人是寧仲坤,他很早之前便識得了司空旭,同時受過司空旭三兩次恩惠,自然是幫著他說話。
寧淵不為所動,只是道:「大殿下若是不信,不訪用內息從手少陰心經運行至足少陰腎經,看看身體可有變化。」
司空鉞沉下眼,按照寧淵所說的將內息運行了一遍,忽然覺得一股細碎的燥熱從下腹升騰了起來,頓時他臉色一紅,急忙散去內力,可那個燥熱卻越演越烈,分明是媚藥的功效。
好在寧淵立刻又說道:「若想逼出海馬油的藥效,只需將內息反向運行即可。」司空鉞立刻照做,隨著一層細密的汗從背上冒出來,那股慾望總算消退下去了。
「海馬油藥性強烈,藥效卻不快,若等自然發作,至少要吸上一炷香的時間,殿下只吸入了一點,若是不用內力催發,藥效很快就會自行散去,也感受不出來。」說完了這一句,寧淵便不再出聲,從頭到尾,他連頭都沒多抬,好像說的儘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一般。
事實勝於雄辯,司空鉞看向面色已不再如之前那般沉穩的司空旭,「皇弟,你好大的膽子,這種東西也敢往父皇的寢殿裡送,可是想造反不成!」
司空旭抿了抿嘴角,依舊不願意低頭,他只是將姿態放得更低,抱手道:「皇兄明鑑,海馬油這種物事我連聽都為聽說過,又如何用,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寧公子說得如此信誓旦旦,連海馬油這等稀罕東西的藥性都如此瞭解,想必是早有算計,想要陷害於我,大皇兄切莫輕信了小人!」
到這時,寧淵才抬起頭來,他輕輕眨了眨眼,忽然笑了,「四殿下這話難免可笑了些,寧淵生在江州,長在江州,今日與殿下尚是第一次見面,有什麼理由要陷害殿下?至於那海馬油。」寧淵笑得更開,「因為之前船上家兄那席話,相比大殿下與在場諸位都知道,我是個娼妓所生的兒子,海馬油這東西雖然稀罕,在煙花之地卻還是能偶爾得見的,我能瞭解一些藥性也屬尋常。」
他話一說完,周圍看向寧淵的眼神裡許多都帶上了驚異。想不到他竟能如此落落大方地直言自己的身世,還顯得不卑不吭,這份氣度當真了得。
人的身世由天定,只要不自賤,又何須太過在乎別人的看法。這是寧淵重活一世後明白的道理。
「罷了。」司空鉞一揮手,「你們各有各的說法,爭論下去也不是個事,這行宮裡如此多的奴才,我便找幾個來審上一審,就不信審不出這香料到底從何處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