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0 章
棄車保帥

京兆伊李大人有時候真覺得,自己這個官十分不好當。

總管整個京城的長治久安,看上去權利挺大,可麻煩也多得很,其他暫且不說,在各路權貴一抓一大把的華京,一些十分稀鬆平常的事情真辦起來,都會變得困難重重,因為你不會知道,這件事辦下去,會得罪誰誰誰,可如果不辦下去,又會得罪誰誰誰。

就拿現在來說,想到下邊地牢裡關的那位小祖宗,李大人就像握了一個燙手的山芋,坐立不安地在府衙的案堂裡走來走去,一旁的邢師爺見狀,實在是看不下去了,便道:「大人還是歇息片刻吧,此事急也沒用,到底是寧少爺傳來的意思,龐家與國公府有舊怨在先,寧少爺的意思,興許就是國公爺的意思,咱們可得罪不起啊,何況林沖現下是人贓並獲,大人用不著心虛理虧。」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龐松那老頭素來便是個蠻橫不講理的鄉巴佬,他之前又委實許了我不少銀兩,他要是找上門來,我該如何應付才好。」說到此處,李大人更焦急了,還不住地挫著手,「你說這都是什麼事,早知道就不該見錢眼開,?這趟渾水!」

正焦急著,外邊便有個官差進來通報,說龐大人到了,而幾乎是那官差的聲音剛落,龐松便帶著幾個下人心急火燎地奔進內堂,指著京兆伊的鼻子就是一通怒罵,「你這不知好歹的東西,收錢的時候一張臉,背著人的時候又是另一張臉,到底有沒有廉恥?快些將我的侄兒放了!」

龐松雖然一路上都在生林沖的氣,覺得這小子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當真是敗家,可怎麼說,林沖也是他寵愛的侄兒,相比起來,收了錢反而幫倒忙的京兆伊才是真正可惡的對象。

龐松一面罵,一面手指都快頂到京兆伊鼻子上去了,京兆伊縱使心中不悅,表面上還是陪著笑臉,安撫道:「龐大人,先莫急,莫急,你聽我解釋……」

「我呸!」沒有作弄到高郁,反倒將自己的侄子搭了進去,龐松如今正在氣頭上,哪裡肯聽什麼解釋,當下一口唾沫險些噴到了京兆伊臉上,氣急敗壞道:「老子可不管你有什麼原因,今日之事你要是不給我處理好,信不信明日我就叫你烏紗帽落地!」

京兆伊縱使有再好的脾氣,這回火氣也起來了,他的確是收了龐松的銀子沒錯,可那完全是對方為了托自己幫忙主動送上門來的,可不是他去要的,他縱使官位不比龐松高,也沒有封爵,可卻是土生土長的京城貴族,暗地裡也同其他人一樣一直看不起龐松這類雞犬升天的外鄉人,如今居然被自己看不起的人這樣羞辱,哪怕是佛都有火吧。

「龐大人你自重些!」京兆伊審慣了案子,他這裡不比刑部調查審核的都是重案大案,倒是街坊鄰里雞毛蒜皮的糾紛要更多一些,那些人打滾撒潑耍起無賴來可比龐松這類養尊處優的貴族要專業多了,因此對付龐松這番態度,京兆伊簡直遊刃有餘,「你侄兒是受他人檢舉,而且人贓並獲,城門口來往的百姓們全都有目共睹,辯無可辯,這件事即便是鬧上金鑾殿,龐大人你也不佔理,我倒要看看,龐大人你怎樣讓我的烏紗帽落地!」

「你……」龐松氣得臉頰直抖,一時又找不出話來反駁,京兆伊為官多年,在各路權貴之間遊走得無比圓滑,要說怕龐松,還真不會怕到哪裡去,而龐松顯然也明白這一點,末了,才憤憤地咬著牙齒道:「李大人不愧是父母官,好一副清廉耿直的模樣,也罷,既然你說沖兒是受人檢舉,便告訴我到底是哪個天殺的在同我龐家過不去,我直接去找那個罪魁禍首算賬!」

「龐大人,這話晚輩我可當真聽不懂,明明是你家的人做錯了事,做錯了就要認罰,竟然還想找檢舉之人的麻煩,這天底下到底有沒有王法了。」案堂角落一處不起眼的門後邊,忽然傳出一陣清朗又得意的聲音,隨即,寧仲坤依舊是那副白衣飄飄的模樣,搖著摺扇走了出來。

門後邊就是這案堂下的地牢,他方才就在下邊,仔細欣賞了一番林沖的醜態,可惜林沖那小子,估計怎麼都想不到自己在會運著那麼多金銀財寶的時候被逮個正著,還被二話不說關來了地牢,羞怒之下,直接暈了過去,讓他沒能好生揶揄一番,當真遺憾。

如今在下邊聽見上邊吵吵鬧鬧的,想來是龐松聽到動靜來了,他自然也要上來問候問候這位長輩一番。

「是你?」龐松見著寧仲坤,先是愣了一愣,隨即又看向京兆伊,很快明白了寧仲坤便是那檢舉之人,臉色頓時陰沉下去。

「龐大人安好。」寧仲坤裝模作樣地行了一禮。

「寧公子,沖兒的事,你能否給我一個解釋。」龐松將之前怨怒的臉色收了回去,儘量讓自己擺出一副心平氣和的長輩作風,「我知道沖兒曾經得罪過你,不過我已經教訓過他了,咱們兩家的糾葛也應當盡釋了才對,寧公子現在卻又擺這麼一道,我當真是不明白是否國公爺也知道此事。」

在龐松看來,林沖此番遭難,一定是寧仲坤懷恨在心有意為之,寧國公一定不知道,只要將寧國公搬出來,不愁寧仲坤不害怕。

可惜龐松卻算錯了,因為寧仲坤完全是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龐大人說哪裡話,我雖然的確與林公子有些小矛盾,可也如龐大人所說那樣,早已盡釋了,可今日之事卻與從前沒什麼關係,我自小承蒙祖父教誨,向來懂得做人應當正大光明的道理,如果瞧見林公子犯錯,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光有負祖父的教誨,甚至於有負皇恩吶,所以也只能請龐大人海涵了。」

寧仲坤這樣一頂大帽子扣過來,直讓龐松心裡罵了個遍,這話冠冕堂皇到了一種境界,也虛偽到了一種境界,聽著讓人渾身犯噁心,又無法反駁。

偏偏這時,寧仲坤還繼續道:「何況此事龐大人也不能怪我,俗話怎麼說來著,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事是自己做出來的,與人無尤,現下人贓俱獲,無論是林公子還是龐大人,都怨不得別人,我要是龐大人你啊,就不會在這裡浪費時間了,而是立刻將林兄手裡的那些財務如數上繳,然後上陳情書一封給皇上,表明那些金銀財寶同自己一點關係都沒有,不然如果碰上有心人知道此事後,節外生枝先參了龐大人一本,說那些財物是龐大人你貪墨的,事情便十分不好辦了,畢竟人人都知道林兄是龐大人你的愛侄,而皇上,最恨的便是一個貪字呀。」

寧仲坤一席話如醍醐灌頂,將龐松激出了一身冷汗,臉色也刷地白了。

是啊,他方才是被氣昏了頭,知道林沖被抓,就急匆匆地趕來京兆伊這裡要人,卻壓根沒去思考這件事如果被宣揚開後所帶來的危害性,林沖是在城門口眾目睽睽之下帶著那些金銀被拿住的,如果有人藉機生事將那些金銀往他龐松頭上扣,將會是一件十分麻煩的事情,因為那實在不是一筆小數目,不然也不會被那拿來當做絆倒高郁的砝碼了。

現在這砝碼不光沒扳倒自己想要扳倒的人,卻砸到了自己腳上,他還痛不得叫不得,當真有苦說不出。他龐松能以一個外鄉人的身份,變成現在節節高昇的地位,全賴他為人會揣度聖心,也相當能拍皇帝的馬屁,才能得到皇帝的寵愛以高官厚祿,可皇帝最恨的便是貪官污吏,如果皇帝因為那些錢財而對自己心生猜忌,就算暫時不會立刻拿他怎麼樣,可也會讓他失寵,而一旦失了盛寵,對於還未完全在華京站穩腳跟的龐家來說,便已經可以說是滅頂之災。

畢竟為了拍皇帝馬屁和自己的利益,這一兩年來他已經得罪了華京城中的許多家族,那些人或許顧忌皇帝看重龐松,一時不能拿他如何,可一旦聖寵不在,如果那些人擰成一股繩,就會立刻變成他龐松的催命符!

更何況還有一個高郁!高郁又不蠢,遲早會想到趙御史的彈劾是他龐松在背後授意,如果林沖的事被高郁知道了,高郁肯定會以牙還牙,以他的地位,如果上摺子彈劾,那他龐松便要立刻吃不了兜著走了!

不行,他不能坐視這種事情發生!

看見龐松臉色難看到彷彿成了一塊豬肝,寧仲坤心裡的那股惡氣才算是出透了,他暗自冷笑連連,之前那些話都是寧淵告訴他的說的,沒想到這樣有效,果真將龐松治得死死的,在佩服寧淵的毒辣之時,寧仲坤也覺得快意非常。龐家這一家子以為是的鄉巴佬,竟然還妄圖跟他們寧家作對,當真是不知死活,林沖得罪自己和寧珊珊,死有餘辜,那個龐秋水也不是什麼好東西,為了珊珊的前途,總要一併除掉才好。

「我要是龐大人你啊,便要立刻讓自己同這件事撇得乾乾淨淨,才能明哲保身,好在此事似乎是林兄瞞著龐大人你做下的,只要應對得宜,這髒水還沾不到龐大人你身上。」最後一句話說完,寧仲坤又抖了兩把摺扇,終於閉了嘴。

這是要讓自己把所有的事都推到林沖身上,讓林沖一個人扛了?

龐松眼神連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