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突然現身的持劍之人自然就是寧淵,面對勞赤的質問,他只是淡然一笑,然後目光越過他,居然落在對面那中年人身上,挽了個劍花,將劍收到身後,彬彬有禮道:「齊公公,當真是許久不見了。」
沒錯,這個將自詡武藝高強的勞赤逼得彷彿喪家之犬的神秘高手,就是長公主身邊的近侍太監,齊公公。
「原來是你這個小子。」齊公公輕微皺起眉頭,看了看寧淵,又瞧了勞赤一眼,「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前輩你切莫上了這小子的當!」勞赤原本以為背後那個中年人是和寧淵是一夥的,險些嚇得魂飛魄散,可這下瞧見中年人似乎有些困惑的樣子,立刻明白過來,大喝道:「這是這小子為了算計我所設下的局,前輩可要睜大眼睛,千萬別做了別人的棋子!」
「我算計你?勞統領怕是弄錯了吧。」面對勞赤的呵斥,寧淵不光一點不見驚慌,反而笑了起來,「我是逼著勞統領你半路搶劫了,還是逼著勞統領你殺人越貨了,這樣一頂大帽子扣到我頭上,我可消受不起。」
勞赤一陣失語,寧淵說的沒錯,他之前都不在場,是自己存了歹心要來搶人,結果才踢到鐵板。但勞赤哪裡看不出來,寧淵既然認識自己背後那中年人,想來也知道對方的本事,興許這一切都是寧淵提前布下的一個局,為的就是讓自己和中年人產生衝突。
他咬牙切齒地瞪著寧淵道:「你現在趕快將路給我讓開,我倒還可以既往不咎,不然他日我將此事稟明郡主,鐵定會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齊公公眉頭一皺,看來這人也沒給自己的身份造假,竟然真的是夏人統領。
「既往不咎?我若是放統領離去,才是真正挖了個坑自己跳吧。」寧淵冷笑一聲,重新擺開架勢,看模樣竟是不打算讓勞赤離開,「我可不相信統領會既往不咎,到時候金玉郡主若是找我的麻煩,小人可沒有本事同郡主抗衡,為此,只能委屈統領閉嘴了。」
勞赤不怒反笑,「你這小子,莫非是想將本統領的命留下?就憑你?」
「只有死人是不會開口說話的,當然我知道勞統領你武藝高強,我決計不會是對手,但是你也不要忘了,這裡可不止我一個人。」寧淵說得不慌不忙。
齊公公眼角一跳,顯然寧淵是將他也算進去了,不禁皺眉道:「寧小子,我可沒有我要出手幫你?這趟渾水。」
勞赤原本還有些緊張,聽到齊公公這麼說,立刻心中一鬆,只要背後那人不插手,自己收拾寧淵簡直易如反掌,到時候只要將此事告訴金玉郡主,郡主自然會替他出頭,不管眼前這兩人到底是什麼身份,敢冒犯他勞赤,鐵定要讓他們吃不了兜著走!
「齊公公,事已至此,難道你還想置身事外嗎。」寧淵目光落在勞赤軟綿綿垂下的一支手上,不動聲色道:「你雖然陪著長公主久居宮中,鮮少在外邊樓面,但是我不相信你一點都沒聽說過那位金玉郡主的名聲,此人已然在你手上受了不輕的傷,如果放任他回去,想來齊公公就算有長公主護著,也會憑白招惹一通不必要的麻煩吧。」
齊公公表情一凝,寧淵說的沒錯,他方才並沒有想到這一茬。
誠如寧淵所言,他隨侍在長公主身邊,向來少在外邊走動,但這不表示他不知道外邊的風吹草動,金玉郡主這夥人來了華京,他雖然沒有見過,卻也是知道的,並且他也十分瞭解金玉郡主的脾性。
刁蠻,冷血,極其不講理……這位郡主的名聲早已遠颺,而自己卻斷了這勞赤的一隻手,如果勞赤當真回去找金玉郡主撐腰,那自己鐵定會惹個大麻煩上身。
他雖然隨侍長公主,本身地位也不低,可說到底也不過是個奴才罷了,論起身份與勞赤差了一截,到時候金玉郡主入宮質問,只怕連皇帝也無法周全,長公主也不可能為了維護自己這樣一個奴才而與牽扯到兩國邦交的來客撕破臉,到時候……
想到這裡,齊公公的臉色更加陰鬱下去。
「公公可是想通了,只要你我二人合力將此人留下,再神不知鬼不覺的處理掉,今日之事,絕不會有第三個人知曉,而我既然也參與了這事,也無論如何都不會出賣公公的。」齊公公的臉色一絲不落的全被寧淵看在了眼裡,立刻乘勝追擊。
片刻之後,齊公公彷彿下定了決心,也不說話,腳跟一扭便朝勞赤直衝過去,此處雖然是個靜謐無人的小巷,可未免節外生枝,還是速戰速決地好。
「你們敢!」勞赤大驚失色,他著實想不到自己報出了身份眼前這人還敢對他動手,寧淵倒還罷了,可齊公公一聲功夫詭異莫測,他自問不是對手,現在又斷了一隻手臂,哪裡還敢戀戰,當即展開輕功,就想躍上一邊的屋頂逃之夭夭。
「想得倒美!」結果他才騰身而起一般,便聽見寧淵的冷笑,然後一陣機括扭動的聲響從背後傳來,他心中一寒,想也沒想便強行扭過身子,一支弩箭驚險萬分地擦過他的肩膀,帶著一道血痕穿空而去。
勞赤臉色煞白,狼狽地落下身子,轉身死死盯著寧淵手裡的一架弓弩。
對方居然連這種東西都有,看來今日是不能善了了,不然只要背對著對方,十有八九立刻就會中暗箭。
就算勞赤對自己的外功再有信心,也沒有膽量靠著肉身去挑戰弓弩的威力,這東西如果應用在戰場上,可是連普通的皮盾都能穿透而過的。
齊公公也有些驚異地看著寧淵手裡的弓弩,不過也沒想太多,見勞赤停下了身子,頓時直追上前,勞赤只能勉強抬起唯一能用的手應對,兩人再度戰成一團。
可惜掄起武功,勞赤差了齊公公一截,如今又被廢了一隻手,完全是在被對方壓著打,兩三招之後,他胸前就連中了三掌,一口鮮血噴出,險些暈過去。
眼瞧著齊公公又是一掌運足了內勁地拍過來,此等生死存亡的關頭,勞赤牙關緊咬,只能將心一橫,竟不閃不躲,反而挺起胸口,任由齊公公這一掌再度拍到身上。
齊公公眼裡滑過一絲詫異,出手卻一點沒手軟,勞赤渾身一震,只感覺自己運勁提起來的外功都要被整個震散了,一股排山倒海的內力順著對方的掌心衝進胸腔裡,險些將他心脈都要絞碎,他強忍著劇痛,再度噴出一口鮮血,卻藉著齊公公這一掌的力道,飛身而去,朝高處掠去,同時雙手護在胸前,戒備著寧淵弓弩的偷襲。
耳邊又傳來一陣機括聲,勞赤一聲冷笑,這回他做足了準備,只要擋下這一箭,自己就能脫身而走,同時身體立刻轉向機括聲傳來的方向,擺開陣勢嚴陣以待。
可是當他看到那個方向只有一小架弓弩擺在那裡,卻沒有半個人影時,他心中一寒,暗道一聲不好,就要轉身。
「太遲了!」一聲彷彿九幽傳來的話語在勞赤身邊響起,一道寒芒在他眼前閃過,繞著他的脖子轉了個圈,他眼睛瞪得老大,好像還沒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事,那顆碩大的頭顱就滴溜溜地從脖子上滾了下來,接著小三一般的身軀失去重心,砸在了地上,激起一圈塵土。
寧淵甩掉寶劍上的血跡,到這時,他才鬆下心來,並且還有些心有餘悸地看著勞赤的屍首。
他原本沒想過要取這人的性命,只是今日的一切實在是同他預料中的不一樣,但最後演變成這一步,勞赤死了,卻也等於是解除掉了一個心腹大患。
「你居然會有軍隊中才有的暗弩,膽子不小,可知此事要是傳揚出去,誰都可以將你拿下治罪。」齊公公走上前,有些語氣不善道。
「公公言重了,小人相信公公不是嘴碎之人。」寧淵乖乖行了一禮,他吃過這老太監的虧,自然要嚴謹一些,那暗弩是他找趙沫要來以防不備之需的,沒想到還真派上了用場。
「本公公正想問你,你竟然敢利用本公公,膽子真是不小。」齊公公並沒有給寧淵擺出好臉色,「我不管你同這勞赤有什麼恩怨,居然敢將本公公也一同算計進去,讓我當了你一回打手,你以為此事就能這般算了嗎。」
齊公公在長公主身邊多年,早成了人精,自然從勞赤和寧淵的三言兩語之中就明白過來,自己純粹是被寧淵當成了對付勞赤的棋子。
寧淵低眉順眼道:「公公莫動怒,今日之事也確是小人不對,這勞赤雖然身死了,身上還有好幾百兩銀子的銀票,公公儘管取走好了,也算是補償,小人分文不要。」
「銀票?」齊公公笑了一聲,「大夏郡主身邊頗有身份的護衛死在了我手上,這事可不小,你也不怕我為了保守秘密,同樣一巴掌了結了你。」
「公公可從來不是草菅人命之人,何以說出這樣的話。」寧淵好像一點也不擔心,心平氣和道:「何況小人方才也說過了,此事小人同樣參與其中,就算是為了自保,也不會走漏半點風聲,這人的屍體我也會處理得乾乾淨淨,公公儘管放心。」
「我不是草菅人命之人?你這小子莫不是忘了,當初你險些可就死在了我手裡。」齊公公露出有些奇異的表情。
「公公此言差矣了,那時的事情,我雖然劇毒加身,神志不清,可也依稀記得,是公公喂了我一顆解藥,我才能苟延殘喘地活下來,公公不惜違背長公主的殺令也要行此事,也算對小人有再造之恩,小人至今銘記在心。」寧淵一五一十將心裡的想法說了出來。
「……也罷,若非你修煉的功法與本公公有些淵源,本公公也不會冒著大不諱救你,今日了結此人,也是為了避免他日麻煩纏身,若不是方才我下手重了些,斷了他一臂,知道此事無法善了,才不會瞎攙和你等之間的恩怨,現下你將此處處理好便是,記住,今日之事如果走漏了半點風聲,後果你明白的。」齊公公一拂袖,好像沒心思在同寧淵說下去,檢查了一番動手之後便被他扔在一邊裝有玲瓏塔的小木盒,見裡邊的東西完好無恙,才點點頭,轉身走了。
寧淵目光重新落到勞赤的屍首上,到這時,他的心緒才真正平復下來,其實從一開始,他並沒有想過要將勞赤的性命了結,他一早便知道齊公公喜歡收集珍奇的東西,也看上了那尊玲瓏塔,於是才擺下了這一局,目的便是讓金玉郡主他們同長公主身邊的齊公公產生些爭執罷了,長公主和金玉郡主完全是一路性子的人,雙方一旦扯起皮來,自然能讓寧淵他們有機可乘,破除掉呼延元宸的窘境。
只是想不到,這勞赤也太跋扈了些,最後居然起了殺人越貨的心思,惹得齊公公驚怒還手,將尾隨在後的寧淵看得嚇了一跳,不過見事情演變成了這樣,而勞赤顯然不是齊公公的對手,寧淵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倒不如趁著這個機會將勞赤滅殺了,沒了這一員猛將的壓制,呼延元宸困局自然可以迎刃而解。
沒有再多想,寧淵立刻用秘法聯繫了等在附近的周石,動作迅速的將現場收拾得乾乾淨淨,等到太陽升起的時候,這處小巷又恢復了往日的模樣,就算有人路過,又哪裡會知道在其那一天夜裡,大夏聲名赫赫的勞統領會陰溝裡翻船地在此處莫名其妙丟了性命。
金玉郡主貼身護衛勞赤失蹤的事,在華京裡捲起了一場不小的風波。
聽聞那位郡主殿下因此震怒,甚至入宮向皇帝要人,大周皇帝顯然不會任由他這個小丫頭胡鬧,連見都沒見他,但也明白這件事含糊過去不好,還是下了口諭,指派京兆尹協同刑部徹查此事。
一個大活人莫名其妙不見了,這讓京兆尹頗為棘手,卻也不能不查,於是以免在城內貼告示尋人,一面派人探查,結果查來查去,最後查到了寧淵的身上。
因為按照金玉郡主所言,他身邊的那勞護衛是在由寧淵領著去買東西之後才沒了蹤影。面對京兆尹的查問,寧淵只說那晚他帶著勞赤買到東西后,因為天色太深,他們便分道揚鑣了,對於這樣的供詞,京兆尹縱使懷疑也揪不出錯,他甚至還想盤問他們買東西那家店的掌櫃,可惜等查到掌櫃身上時,那家名叫奇屋的店舖早已關門大吉,掌櫃不知所蹤。
線索原本就這樣斷了,正當京兆尹苦惱該如何交差時,忽然又有人證冒出來,說見到過畫像上類似的大漢在四皇子府周圍出沒,京兆尹聽聞後,立刻在四皇子府周圍展開搜索,果然在距離皇子府不遠處的一口枯井裡,找到了勞赤腦袋分家的屍首。
這回事情便鬧開了,所有矛頭頓時指向了四皇子府,而四皇子差人殺了金玉郡主身邊的護衛,再拋屍枯井之類的八卦也在一些官員當中議論了開來,說得有鼻子有眼,好像是真的一樣。
畢竟也不乖別人會這樣想,四皇子司空旭會被皇帝下旨關在府中思過這麼久,還一直沒有赦令,可不光是一個「天煞孤星」的願意。大周皇帝天縱英才,其實對這類命格之說不怎麼相信的,當初責令司空旭思過,也不過是宮內和民間流言蜚語太多,皇帝要平息物議而已,可是等龐松意外伏誅之後,一個不算大但絕對不小的事情爆了出來,讓皇帝原本打算風頭過了之後就放司空旭出來的想法立刻打了水漂。
負責抄家的京兆尹在龐松府邸裡,發現了許多他秘密同大夏皇宮往來的書信,其中還數次提到了四皇子司空旭,甚至還有當初永逸王爺來朝時,發生的大殿刺殺事件始末,皇帝看見這些東西后震怒非常,但龐松已然伏誅,而又沒有別的證據能證明司空旭確實有參與此事,皇帝惱怒之下,只能繼續將司空旭在皇子府裡拘著,不允許他出來走動。
結果現下從夏朝來的勞赤忽然死在了皇子府附近,就不得不引人將兩件事聯繫到一起了,甚至還有想像力豐富的,將整件事湊出了個大概來,說司空旭同大夏早有勾結,密謀造反,結果事情隨著龐松的身死而暴露,便讓司空旭歇了菜,結果勞赤這位大夏統領又找上門遊說,鼓動司空旭繼續同他們合作,甚至不惜以抖出司空旭與他們大夏皇室早有往來之事相要挾,司空旭為了封住勞赤的嘴巴,只能殺人滅口,然後將屍體丟在了枯井裡。
整個故事起承轉合說得一點不突兀,讓許多人都信以為真,其中就包括那位金玉郡主。
皇帝見勞赤已然身死,雖然死在了四皇子府旁邊,卻也不能說明此事就是司空旭幹的,且又沒有其他的證據能找到凶手,便讓京兆尹草草結案了,可慕容玉卻不願意就此善罷甘休,勞赤是他的護衛,如今莫名其妙死了,打的是她這個金玉郡主的臉,何況勞赤也是自己長姐,夏太后的親信之一,這般稀里糊塗的他回去也沒辦法向夏太后交代。
當然給慕容玉十個膽子,她也不敢去尋皇帝的晦氣,於是便只能來找司空旭的麻煩了。
「殿下,金玉郡主又來了。」死氣沉沉的四皇子府裡,一個下人膽顫心驚地對房間裡一名白衫男子說話。
男子原本有一張俊逸出塵的面容,如今臉色卻白得像鬼,整個人瘦了一大圈不說,眼睛裡密佈的血絲和眼瞼下一大片的烏青,都能充分表明這人的精神狀態非常不好。
「殿下……」那下人又道了一句,想著如果四皇子再不回應他,他就立刻告退離開,省得莫名其妙成了眼前這位殿下的出氣筒。
同時他心裡還在嘀咕,自從龐大人身死,而四殿下被軟禁在府中以來,精神狀態便一日不如一日,脾氣也變得喜怒無常,在他之前,曾有三個下人服侍過司空旭,最後卻都因為司空旭的暴戾,全都死了,所以他才會如此戰戰兢兢的,生怕引得司空旭不快,為自己招來禍事。
如今的四皇子府看著是氣派,卻簡直像個遲暮老人一樣雖是都會垮台,原本的亭台樓閣長了不少雜草,四處髒污也不見人打掃,偌大的院子裡更是看不到什麼下人,實在是出事以來,他們伺候不來這位四皇子的脾氣,被趕走了好多人,而新人又不敢進來,如今除了司空旭的幾個貼身侍衛,就只有他們寥寥數個下人打理全府的飲食起居了。
他甚至相信,哪天四皇子府突然垮台了自己都不會意外。
「讓她滾。」原本坐著沒有聲音的司空旭冷不丁冒出這麼一句話。
「這不行啊殿下。」下人哭著一張臉道:「如果被皇上知道您這般對待大夏的郡主,皇上會生氣的,何況那金玉郡主也不是第一次過來了,他就算要硬闖,咱們也攔不住……」
「我司空旭的府邸難道如今已經失勢到連什麼阿貓阿狗都能胡亂闖了嗎!」司空旭忽然一聲大喝,著實嚇了這下人一跳,他唯恐司空旭怪罪自己,立刻維諾地應了一聲,頭也不回地走了。
「真是放肆,我堂堂一國皇子,何以會落到如此地步……」明明下人已經走了,司空旭像在對別人說話,又像是在自言自語一般,似乎有些神志不清。
「殿下,該用膳了。」又有一陣腳步聲響起,高峰一言不發的,拎著一食盒飯菜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