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繼續存在?」呼延元宸怔道。
「對於寧小子為何會有重活兩世這種匪夷所思的經歷,我無法解釋,但按照寧小子所言,他之所以會重活這一世,全因在上一世的那場劫難身隕,可他此次如果能成功避過上一世的死劫,那麼極有可能,他會順著上一世的命格活下去,而我們眼前這個人,自然也就會消失了,當然這還不是最嚴重的,最嚴重的是,如果咱們眼前的這個寧淵不復存在,那麼我們留下之人對於他的所有記憶,也會一併消失,就好像他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你們懂我的意思嗎?」
屋內良久沒人說話,玉竹先生雖然事先說過這只是他的猜測,但細細一想,卻也不無道理。
一時除了只站在一邊低頌佛號的靈虛尊者外,玉竹先生與陳老二人都將目光落在了寧淵和呼延元宸臉上,畢竟他們可深知眼前這二人的關係。
「玉竹先生,咱們什麼時候開始,我來替你們護法。」呼延元宸卻冷不丁道了一聲。
玉竹先生露出驚訝的表情,「你當真想清楚了?要知道……」
「我只知道如果不這麼做,阿淵會有怎樣的下場。」呼延元宸語氣堅定,好像早已思量清楚了其中的利害關係,「同讓他就這般無力地送掉性命比起來,一些還不確定的事情,又有什麼要緊。」
躺在床上的寧淵微張開嘴,似乎想要說什麼,但看到呼延元宸的眼神後,便又緩緩閉上了。
「既然如此,那事不宜遲,那我這便開始準備。」玉竹先生瞧見他二人都像是有了決定,也不耽擱,立刻除了房門,向外邊的司空玄等人交代佈置事宜,不多時,他需要的香燭蒲團之類物品便全被送來了。
隨即玉竹先生和靈虛尊者共同面向寧淵的臥榻盤腿坐好,陳老和呼延元宸則一左一右站在門邊,防止有人會進來打擾。
玉竹先生嘴裡唸唸有詞,兩指夾起一張符紙,點燃後放於身前一方巴掌大小的銅鼎中,隨後雙手交織在一起,捏了個印訣,隨著符紙的緩緩燃盡,銅鼎上方開始盤而不散著一股青煙,接著那青煙彷彿活物般,從寧淵的口鼻中鑽入,片刻之後,寧淵便渾身一震,一個半透明,猶如霧氣般的影子從寧淵身上浮了起來,不過卻動盪不已,好像隨時都會散去一樣,
隨著那影子浮現的一剎那,寧淵身體上又出現了一層血色,竟好像一條血蛇般在他的四肢間纏繞游動,然後高昂起頭,對著浮於上方的那個白色影子,蛇信一吐,就要猛撲過去。
「大師,就是現在!」玉竹先生見狀,高喝一聲。
靈族尊者早有準備,深吸一口氣道了聲佛號,接著便雙掌合十,原本慈眉善目的臉上忽然間變得猶如怒目金剛,厲吒一聲:「陰煞之力啊,回到下咒之人身上去吧!」
一圈肉眼可見的波紋,隨著靈虛尊者的這聲厲吒,瞬間轟到了那血蛇身上,血蛇發出一聲尖叫,居然就這般被打散了。
在血蛇消失的一剎那,玉竹先生也伸出兩指朝白色影子一點,那影子晃了晃,像被什麼東西捲入了一樣,盤旋成一團漩渦,直至消失。
玉竹先生手指變了個印訣,便不再有動作,而靈虛尊者也如老僧入定般閉上眼睛,神遊天外,同那放煞之人鬥法去了。
與此同時,遠在大夏一個十分潮濕陰暗的地穴中。
司空旭全身赤裸,四肢張開,陽面朝上躺在一片血紅色的泥塊上,手腕和腳腕處分別被釘入了一根足有半尺來長的鋼釘,將他整個人釘在了原地,涓涓細血順著鋼釘浸入身下的泥塊,讓泥塊顏色更顯嫣紅。
司空旭身邊的一塊巨石上,盤腿坐著個黑袍和尚,手裡捏著奇怪的印訣,眉頭微皺。
「真是吃虧了。」黑袍和尚自言自語道:「早知道這小子要放煞的人來歷這般奇特,本身就不能算是活人,渾身死氣剛好能擋住煞氣的侵蝕,老衲無論如何都不會接下這樁買賣,居然折騰了那麼多天還未將那人煞死,再這樣下去,老衲一身道行豈不是要掏空?可若是半途而廢的話,要放棄掉這小子體內的帝王血,老衲也不甘心啊……」
就在黑袍和尚表情糾結之際,半空中忽然傳來一陣風雷之聲,和尚不過一愣生的功夫,雙眼便猛地瞪大,腦門心上也凸顯出一圈圈的筋絡,劇烈的疼痛讓他抱住腦袋一臉發出了好幾聲慘叫,咬牙切齒地怒吼道:「靈虛!你是怎麼發現我的,還不快從我身體裡滾出去!」
「老衲今日便是來清理門戶的,黑袍,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你還不乖乖伏誅!」黑袍和尚嘴巴裡又奇異地傳出了靈虛尊者的聲音,像是在自問自答一般,接著他又是一聲慘叫,整個人像再也坐不住了一般,從大石上翻下來,抱著腦袋不住痛苦地打滾。
而躺在另一邊好似人事不省的司空旭,四肢忽然微微顫動了一下,接著身上浮起了一團白濛濛的影子,隨機那影子也化作一團漩渦,消失不見了。
同樣的一幕,也再度發生在寧淵的房間中。
陳老目瞪口呆地看著忽然軟倒在地上的呼延元宸,與他腦袋頂上正緩緩消失的漩渦,壓根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可現下無論玉竹先生還是靈虛尊者都已入定,是決計打擾不得的,他沒有辦法,只好幫忙將呼延元宸的身體放平,開始靜觀其變起來。
※※※
華京城菜市口,一處專門在處刑窮凶極惡的罪犯時,才會被啟用的法場。
喧囂的鑼鼓聲和叫罵聲中,寧淵虛弱的睜開了雙眼。
這種虛弱且無力的感覺,他已經許久未曾有過了,彷彿連動一動手指,都是極其困難的事情。
渾身上下都有一種火辣的疼痛感傳來,寧淵深吸一口氣,又將眼睛睜大了些,才發現眼前所見的,是一幕十分熟悉的場景。
自己渾身傷痕地被綁在一處高台上,腹部高高隆起,身下堆滿了草垛,四周滿是對自己大喝妖物的百姓,以及正對面高台上,那幾個零零散散卻衣著華貴的人。
寧珊珊身著華美宮裝,滿面怒容,正同一高大俊朗的異族青年分辨著什麼,厲聲道:「將這妖物處以火刑,是皇上親口下的旨意,呼延皇子此舉,難道是依仗著大夏兵強馬壯,公然向我大周皇室挑釁嗎!」
而另一邊的異族青年,臉色變了變,沒有再多言,重新後退一步站定,只是向自己投來一記惋惜的目光。
那目光中雖然帶著歉意,卻也有一股陌生與疏離。
寧淵微微一愣,隨即便釋然了,這也沒什麼可奇怪的,現在的自己,對呼延元宸來說,不過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陌生人罷了。
不過,在習慣了他專注的目光之後,在被他這般忽視的一掃而過,縱然知曉這裡邊的緣故,也不禁讓寧淵心中一陣煩悶。
好在這煩悶的感覺也只是一晃而過,因為寧淵可沒忘記,他是為了什麼才被玉竹先生送回到這裡重新經歷這些事的,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必須要逃過眼前的這場劫難。
只是這卻不是一件容易的是,自己被這樣捆綁在火刑柱上,又虛弱得沒有半分力氣,更別說周圍還有那麼多的人。
那邊寧珊珊喝退了呼延元宸,當即也不再磨蹭,直接走到看台邊緣,對著他的方向用力擲出了一塊令牌,大喝一聲:「點火!」
早已有所準備的士兵聞訊而動,立刻將手裡的火把扔在了火刑架下的草垛中。
近乎是轟的一聲,火苗衝天而起。
縱然是寧淵經歷了兩世的沉穩性格,到了這一刻,也不免有些慌亂起來,滾滾濃煙嗆得他睜不開眼,一股難以壓抑住的恐懼感也從心底竄了起來。
呼延元宸站在高台上,原本已經挪開的雙眼,在草垛被點燃之後,不禁又朝火刑柱上掃過去。
在行刑開始的一剎那,他忽然覺得腦子裡有些疼,甚至差一點下意識再度大喝出了「住手」。
他分明和正要被燒死之人非親非故,何以心裡會突然難受無比,想要立刻衝出去將那瘦削的身影從火場裡救出來?
他也知道自己決不能這樣做,身為他國皇子,若是在此地幹出了劫法場的事情,還不知會出什麼亂子。
可望著那滾滾濃煙中,不斷順著柱子舔舐的火苗向著那個人應靠近,他心口彷彿被人攥緊了一樣,越發難受了起來,甚至情不自禁地向前邁出了一步。
然而此時,卻並不止他一個人做出了這樣的動作,不遠處那高坐在主位上,新近得封親王的睿親王司空旭,也無意識地站了起來,並超前走了一步,雙眼睜睜地望著火刑架,半張開嘴,似乎想要說些什麼。
「殿下,嬪妾勸你可千萬不要犯糊塗。」寧珊珊冷聲道:「那個妖孽,是無論如何都不能活在世上的。」
司空旭盯著寧珊珊美豔的臉,眉心間顯出怒色,不過那抹怒色很快又在寧珊珊的言語間,消弭於無形,變成一縷黯然。
「殿下你可不要忘了,陛下是下旨讓你將這妖物當著百姓的面除掉以安民心,你若是現在反悔,事情傳進陛下耳朵裡,陛下若是震怒,殿下這剛到手的親王之位,不是立刻就要變為水月鏡花?」寧珊珊聲音透著一股譏諷,「而且殿下你不要忘了,那妖物可是你親手綁了押去給殿下發落的,就算你現在捨不得,要將其救下,可難道他從今往後還會如同從前那般對殿下你?只怕遭了如此一難,他只會對殿下恨之入骨,不說旁人,就算換了嬪妾碰上這樣的事情,嬪妾只要大難不死,就一定會用盡心機手段報復,直到那個負心薄心之人生不如死了,再將他挫骨揚灰!」
司空旭眼神陰暗到了極點,寧珊珊沒說錯,事情都是他做下的,就算現在再後悔,寧淵也肯定不會原諒他了。
縱使他的確對寧淵有一份真感情又如何,別說他是一名男子,並且還以男身成孕的妖物事實,就算他是一名可以讓自己明媒正娶的女子,自己也不一定能順從自己的內心而真心實意地待他。
自己一生算計,不就是為了能有揚眉吐氣的那一天,在這之前,即便有再多的愧疚和不捨,都只能排在身價利益的後頭。
司空旭望著那已然被濃煙吞沒了的火刑架,喉頭一滯,緩緩背過了身。
也就在這一剎那,圍觀的百姓中忽然發出一連串的驚呼,還有人大叫:「不好!那妖怪要逃!」
司空旭心口一跳,急忙又回過身,不知從哪裡吹來了一陣風,將遠處的滾滾濃煙吹散了些,露出了被包裹在其中的火刑柱,而火刑柱上驚險的一幕,也立刻吸引住了他的心神。
寧淵似乎是用了蠻力,強行將一隻手從捆綁中掙脫了出來,不過隔著這麼遠,依舊能看見他手腕上鮮紅一片,似乎整整撕掉了一層皮,可見掙脫的過程也絕對不輕鬆。
盤旋而上的火舌距離寧淵的腳已經不足三尺,在四周此起彼伏的驚呼聲中,寧淵保持著一隻手依舊被綁著的姿勢,另一隻掙脫出來的手努力下探,三兩下又扯開綁住他雙腳的繩子,等最後一隻手也曾桎梏中掙脫出來後,他一面護著自己的肚子,一面費力朝柱子頂端攀爬。
火刑柱本不高,寧淵很快就爬到了頭,周圍看熱鬧的百姓顯然料不到眼前這「妖物」死到臨頭了還如此能折騰,一時都驚呆了,也忘了繼續向他砸石頭,這倒給他爭取了不少機會。
寧淵站在柱子頂端,朝四周掃視了一圈,目光很快便頓在一個推著稻草車的老漢身上,他望瞭望那輛推車,再看了看腳下盤旋而上的火焰,嘴角一抿,腳尖下壓,用力朝柱子剁了一腳下去。
柱子底端原本就被火焰燒得有些鬆動,寧淵在頂端出的這一腳力道也恰到好處,就聽見一聲十分明顯的嘎吱,整根火刑柱忽然變得傾斜起來。
「架子要倒下來啦!」也不知誰叫了這麼一句,在火刑柱傾斜的方向,人群轟然散開,只留下一輛孤零零的草車停在那裡。
「不好!不能讓那妖物逃掉!」處刑官到了這時彷彿才回過神來,大驚失色道:「弓箭手何在!」
立刻有三名背著弓箭的士兵跑上前,個個拉開弓弦如滿月,瞄準了那高高屹立在柱子頂端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