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殿下,你身份特殊,下官亦不願過分為難你,若你交出那妖物,不妨礙本官辦事,劫法場之事,本官可以當做你被那妖物所惑不予追究,否則只要本官一本奏摺參上去,事情會變成怎樣,呼延殿下也心知肚明吧。」處刑官見呼延元宸拿著兵器出來,大概是預想到了他打算作什麼,不禁出言規勸道。
呼延元宸卻毫不理會,反倒將短劍在胸前一橫,擺明了不會將寧淵交出去送死。
處刑官見呼延元宸這般態度,也明白多言無益,他一路追來可是帶了不少手下,壓根不相信呼延元宸能以一人之力對付這麼多人,揮了揮手,就要示意背後的手下衝進去拿人。
結果他正要下命令,卻被身邊的司空旭伸出一隻手給阻了。
「呼延皇子。」司空旭道:「本殿不知你出於何種目的,不惜做出劫法場之事也要救下那人,不過本殿可以向你承諾,若你將那人交出來,本殿可保他性命無虞。」
呼延元宸眼神動了動,而處刑官卻露出大驚失色的表情,「殿下怎可如此!處死那妖物乃是皇上下的聖旨,難道殿下是想……」
「本殿說話,你插什麼嘴。」司空旭冷冷掃了處刑官一眼,在他那有些滲人的目光下,處刑官十分識趣地閉了嘴。
呼延元宸沒說話,卻饒有興致地看著司空旭,他縱使對司空旭不甚瞭解,可今天在來刑場看熱鬧之前,還是從別人那裡聽了一些八卦的。
今日被綁上火刑柱的寧淵,其實原本是睿王司空旭的相好,不過因為男身成孕之事太過匪夷所思,睿王一是擔心其影響自己的名聲,二也是為了安撫新娶王妃之心,才無情無義地主動將那寧淵推了出來。
對於司空旭這等始亂終棄的負心之人,呼延元宸是打從心底看不起的,而這一回他居然又說要保住寧淵的性命,難道是為自己做下的齷齪事反悔了不成。
但縱使對方當真有反悔之心,呼延元宸也打定了主意不會將人交出去,別說寧淵如今的狀況十分尷尬,單是衝著這位睿王的前科,呼延元宸也不會相信他的隻言片語。
其實還有另一個原因,同胡亂將寧淵從刑場救出來時的感覺一樣,呼延元宸心裡那股莫名的念頭又竄了出來,下意識地不願意讓任何人將寧淵從他身邊帶走。
司空旭看見呼延元宸始終沒有半點反應,眉頭一皺,索性不再說話,處刑官抓住機會,立刻指揮著那些士兵一擁而上。
可以呼延元宸的武功,這些雜兵又如何是他的對手。
院子地方狹小,對於成群的士兵來說礙手礙腳,而對於呼延元宸而言,卻是佔盡了地利,他不和那些士兵硬碰,只是游魚一樣在人群的間隙之間遊走,如幽靈一般,每一次出手,都有一名士兵被他擊暈,短短片刻之後,湧入院子裡的士兵居然已經倒了大半,剩下的人也不敢再貿然上前了,只遙遙舉著兵器將他圍著,更別說能衝入房內捉住寧淵。
「一群廢物!」處刑官急得破口大罵,正不知該如何是好,身邊卻忽然晃過一道影子,原來是司空旭從馬背上騰空而起,從腰間抽出一柄短劍親自朝呼延元宸攻了過去。
呼延元宸急忙舉劍格擋,兩劍相交,發出刺耳的鏗鏘聲,接著又帶著一溜火光分開,兩人各自退了三步,顯然剛才那一記交鋒勢均力敵。
察覺到眼前並不是一個好想與的對手,兩人目光不自覺都認真起來,司空旭仔細打量了一番呼延元宸的臉,發出一記冷笑,再度搶了先機,欺身上前。
呼延元宸自然見招拆招,兩人你來我往,在院子中間刀光劍影地戰成了一團,也讓其他人徹底淪為了看客。
司空旭沒想到呼延元宸居然如此難纏,久攻不下,不禁打出了一番真火,尤其是想到之前在火刑場,眼前之人居然將寧淵摟在懷裡策馬而逃的模樣,他更是一番怒火中燒,在司空旭心裡,寧淵就是他的私有物,何以能容許別人染指,如今呼延元宸碰了他的東西,便是犯了他的忌諱,隱隱的,司空旭甚至動了殺心,出手也越發狠辣了。
而呼延元宸,則同樣有這樣的感覺,他想到司空旭對寧淵的負心薄倖與始亂終棄,想到寧淵居然險些死在眼前這人的手上,想到寧淵被他救出來後,那渾身是傷的慘烈模樣,心裡也有一股壓制不住的怒火燒了起來,手下也不再留情,只恨不得就這般將司空旭斬於劍下。
又是數個回合,兩人再度分開,身上均都帶了些傷口,司空旭將手裡的短劍挽了個劍花,正要再攻而上,忽然間被耳朵裡隱約飄過的一道聲音震在了原地。
同樣一道聲音,也被呼延元宸聽見了,他的身子也整個頓住,甚至還下意識地回過頭,望向身後那間小屋房門的方向。
房門背後透出來的聲音剛開始還極小,不過很快便響亮起來,那是嬰兒的啼哭聲。
「孩子……出來了?」司空旭自言自語般的喃喃開口,忽然間,腦子裡彷彿被人在翻攪一樣劇痛起來,他一聲慘叫,雙手抱頭,就連手裡的劍都扔在了地上。
呼延元宸也同他一般悶哼一聲,那聲嬰兒的啼哭,好像是某種咒語一般,竄進腦子深處,放出了什麼東西,其帶來的眩暈感與絞痛感讓呼延元宸用手撐住額頭,單膝跪地,臉上浸出了一層冷汗。
也不知疼了多久,就在呼延元宸覺得他快要堅持不支,眩暈倒地的時候,那疼痛又彷彿潮水一般褪去了,而隨著疼痛感的消去,他腦子裡彷彿有一剎那的空白,直到聽見有人在耳邊不斷喚著他的名字,他才緩緩睜開眼。
印入眼簾的,卻是陳老焦急的臉。
「好傢伙,這小子總算也醒了!」陳老露出鬆了口氣般的表情,「老頭我的嗓子可都要喊啞了。」
呼延元宸的思緒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了回來,躺在那裡等著陳老的臉看了許久,才恍惚道:「陳老?」
「怎麼,你這小子昏了一下午,便不認得老人家我了?」陳老哼了一口氣,卻伸出手,將呼延元宸從地上扶了起來。
「我剛才不是還在和……對了,阿淵!」呼延元宸渾身一震,顧不得領會腦子裡已經亂成一團的記憶,也不知剛才自己所經歷的一切到底是不是夢境,急忙向四周掃視,一雙眼睛立刻頓在了已經在床上坐起身的寧淵身上。
寧淵顯然已經先一步醒來了,卻在凝望著自己空蕩的臂彎,眼裡有一抹恍惚的神色。
「孩子,平安降生了。」寧淵聲音有些失落地對站在床邊的玉竹先生和靈虛尊者道。
「那是自然。」玉竹先生點頭道:「若非你在上一世成功改寫了自己的命運,又使孩子安然降生,保住了他一條性命,你也回不來,現在你人無虞,寶兒那娃娃也已經平安無事的醒來了,老夫方才又給你卜了一卦,你命中的這個劫難已然安全度了過去,一身死氣也已散盡,今後當可無憂了。」
寧淵點點頭,目光又落到呼延元宸身上,發現呼延元宸也正呆呆地望著他。
「方才難道……不是夢嗎?」呼延元宸到現在都有些恍然,之前的經歷如此清晰地印刻在他的腦子裡,恍若活了兩世一般,有些不切實際,因為夢境中的內容實在是太匪夷所思,寧淵不光懷有身孕被綁在火刑架上,甚至還是與自己毫無關係的陌生人。
「傻子,那當然不是夢,你看見的,應當是寧小子那所謂上一世所經歷的事情,我卻是料不到,原本只打算施法讓寧小子回去修改命數,怎的也將你一併送回去了,好在此番也跟著一同醒神回來,不然我可不知道要怎麼辦。」玉竹先生驚奇地說道,同時又望著呼延元宸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的表情,微微一愣,彷彿才想起了什麼,隨即抿嘴一笑道:「哎呀,我倒是忘了,你既然跟著寧小子同去神遊了一番,想來是已經發現什麼事了,虧我和陳老頭還在幫寧小子想著往後要如何跟你解釋寶兒那娃娃的事,現在看來,卻是不用了。」
說完,他打了個哈欠,又拍了拍呼延元宸的肩膀,「想來你同寧小子應當有很多話要說,我們幾個老傢伙就不杵在這裡煞風景了,陳老頭,靈虛大師,咱們同去喝口香茶如何?」說罷,率先推門出去了。
陳老與靈虛尊者也相繼投給呼延元宸一個揶揄的表情,緊跟玉竹先生而去。
待屋內僅剩下兩個人時,周圍的空氣彷彿都遲滯成了一團。
他們只是互相凝視著對方的眼,誰都沒有先說話。
卻有一種欲說還休的情愫,已然在兩人身邊,悄然散開。
※※※
大夏某地。
幽暗的山穴裡,黑袍僧人七竅流血地倒在地上,已然斷氣。
不遠處的血泥地上,渾身赤裸的司空旭卻緩緩睜開了雙眼。
「睿王,原來……我也能有成為親王的一天嗎……」他凝視著頭頂漆黑的洞壁,忽然眼皮一顫,有什麼晶瑩的東西從眼角滑落了出來。
「我也終於知道,你為何一直這般厭惡我,要這般同我作對了……」他自言自語地呢喃著,「阿淵……到底是我對不住你,報應不爽,應該的……」
隨著這最後一句話,他又再度閉上了眼睛,周身的氣息也隨之緩緩散去,再也沒有了任何動靜。
一切,就此了結。
三個月後,一高一矮兩個身影忽然出現在了山洞裡。
兩人身上皆是風塵僕僕,看樣子應當是從很遠的地方趕來的,矮個的書生一身青袍,清俊的面色有些虛浮而蒼白,一雙眼睛卻十分有神,高個的則是一名身姿矯健的英武男子,但同他模樣不太相稱的是,除了肩上的包袱,他背上還背著一個襁褓,裡邊有個白胖的小娃娃正睡得香甜。
兩人正是有了靈虛尊者的指引,才一路從大周尋過來的寧淵和呼延元宸。
望著被釘在山洞正中,已然變作了一具乾屍的司空旭,寧淵默默了良久。
山洞外,一座新墳悄然立起,沒有墓碑,只是墳前被擺上了一束香花。
寧淵點燃三炷清香,親手插在了墳頭上。
呼延元宸在一旁看著他做完這一切,有些唏噓道:「他那樣對你,你卻還要專程尋來替他收屍,如果他泉下有知,也該瞑目了。」
「人死一切皆空,再有什麼恩怨糾葛也該散了,我也只是讓我和他徹底做一個瞭解,他爭了一輩子,臨了了反而暴屍荒野,卻是不好。」寧淵雙掌合十,低語了一句。
呼延元宸撇了撇嘴,沒再多說,他對司空旭那人做出的事情早已噁心到了骨子裡,不過好在寧淵至今平安無事,而司空旭已然亡故,他自是不會去同一個死人多家計較。
背後襁褓中的娃娃卻在這時輕哼著嗚咽起來。
呼延元宸一愣,忙將襁褓解下,嫻熟地將孩子抱在懷裡,先是在他小屁股上摸了一把,才道:「怕是餓了。」然後又從懷裡摸出個小布包來打開,布包裡儘是小塊的乳酪,他隨手捻起一塊小的,塞進娃娃嘴裡,娃娃立刻止了哭聲,破涕為笑。
寧淵望著這一幕,眼神動了動,忽然間有些感慨。
關於這孩子的事,他從前一直在踟躕,甚至也曾有過永遠不要告訴呼延元宸的念頭,可自從那日自己重回上一世的經歷後,親眼目睹過了懷有身孕的自己,就算他沒有主動解釋,呼延元宸似乎也已經明白了這孩子的來歷。
讓寧淵欣慰的是,就算知道了真想,呼延元宸也沒有像自己擔心的那樣講自己當做異類,反而在一陣狂喜中,十分自然地履行起了當父親的職責,對照顧嬰孩之事越來越熟稔不說,還時常會有得寸進尺的事情冒出來。
譬如——
「阿淵,我最近瞧你飲食有些不好,可是又有了嗎?」返程的路上,呼延元宸一面捏著寶兒奶油似的臉,一面對寧淵打趣道。
寧淵輕嘆一聲,果然又是這樣。
「看來是沒有啊。」見寧淵不說話,呼延元宸露出懊惱的表情,「也許我晚上還是不夠努力,這可不妙,我若是再不加把勁,寶兒沒有兄弟姐妹,一個人孤零零地長大多不好。」
「你想給寶兒添幾個兄弟姐妹,那還不簡單。」寧淵終於冷笑了一聲,「不如我做主,尋幾個漂亮姑娘還給你當三妻四妾,寶兒想要幾個弟弟妹妹想來對你都是信手拈來的事情吧。」
「那可不行。」呼延元宸伸出另一隻手,用力將寧淵的肩膀也攬了過來,「若不是我和阿淵的孩子,我也不喜歡,要孩子,就得要總得像我一樣身強體健,腦袋也得像阿淵你一樣聰明伶俐才好。」說完,呼延元宸輕輕在寧淵耳廓上咬了一口,「這幾日忙著趕路頗為勞累,如今事兒已了,我看這山野中風景著實不錯,不然阿淵同我尋一個僻靜的地方,共同鬆鬆筋骨如何?」
被呼延元宸滿嘴的熱氣噴在耳後,寧淵怎麼不知道他的意思,正要開口訓斥,結果從呼延元宸懷裡反而先冒出了一句稚嫩的聲音,「鬆筋骨!」
兩人均是一愣,不約而同朝寶兒臉上望去,見孩子水靈靈的眼睛望著他們,張開小嘴又重複了一遍,「鬆筋骨!」
呼延元宸臉上一陣狂喜,「阿淵快看,寶兒能說話了!他在學著我說話咧!」
可等他一掃到寧淵的臉,見他有些泛青的臉色時,又暗道一聲不妙,迅速大笑著跑開。
果然,寧淵憤怒的手肘擊到了空處。
「呼延你聽著!下次若是再在寶兒面前胡言亂語,讓他學了這等莫名其妙的話去,我和你沒完!」
寧淵憤怒的話語在山間迴響,夾雜著呼延元宸的笑聲,飄出去老遠。
天空碧藍如洗,晴空萬里。
《庶子歸來》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