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湛藍的海域上,有一個富饒美麗的小島。島上住著一戶泥瓦匠,生了四個紅頭髮的兄弟……
(尼克:是希臘的萊斯沃斯島吧?船長就是萊斯沃斯島出生,我聽說那裡產的橄欖油和葡萄酒棒呆了,你直接講巴巴羅薩四兄弟就是了嘛。
伊薩克:你怎麼這麼聒噪!雷斯難道沒教過你,聽一個船長講話時必須保持安靜?
尼克:可別的說書人都要求觀眾烘托氣氛的……
伊薩克:那就閉上嘴,只用崇拜的目光看著我!
尼克:哦……)
泥瓦匠家裡人口太多,石頭一樣硬的黑面包都不夠吃,但四兄弟卻生的一個比一個結實強壯。他們打漁,燒瓦,幫村裡的闊佬蓋房子,靠自己的雙手賺錢糊口。過了好幾年,最小的孩子出生了。那是個可愛的紅頭髮小姑娘,家裡唯一的女孩兒。
沒過兩年,泥瓦匠和他老婆就陸續病死了,四兄弟借錢埋葬了父母,成為家裡的支柱。其中最有耐心的是老三,所以照料小妹妹的責任就落到他身上。
小姑娘越長越漂亮,臉蛋像蘋果,頭髮跟著了火似的那麼紅。四個哥哥都是以一頂十的打架好手,村長的兒子也不敢欺負她。她那麼活潑好動,常常光著腳亂跑,在沙灘上留下一串串小腳印……
男孩們逐漸長成男子漢,家裡的日子也漸漸好過了。四兄弟一起偷偷攢錢,想給妹妹辦一份好嫁妝。村裡人都說這一家要闊起來,小姑娘才剛十二,就有人上門提親。
所有人都以為往後的日子會越過越好,誰知道仁慈的主就看不得子民幸福無憂。小島本來是纏頭巾的東方人的地盤,但有一天,一艘載滿白皮膚西方人的船來到了島上。他們砍倒橄欖樹,夷平葡萄田,砸毀海邊上站立了上千年的老神殿。
沒人敢管,他們有火槍,有大炮,在小島上橫行霸道。天下作惡的人從來不少,大家都知道忍忍就能繼續過活,連四兄弟也是這麼想的。但是有一天……
有一天小姑娘去海邊曬漁網,被一個船上的白皮膚無賴盯上。她哭著跑回家,裙子上都是血。四兄弟抄了刀子去理論,可那無賴是船上有頭有臉的官老爺,老三當場中了一槍。
再能打,他們也只有四個人。沒有槍沒有炮,四兄弟知道打不過。小姑娘擦了淚,不肯再讓哥哥們去拼命。紅頭髮一家就這樣咬著牙從村裡搬走了,到另一個島上過活。
講到這裡,伊薩克就閉口不言了。尼克等了一會兒,問:「這好像不是故事的結局。」
「不是。」伊薩克慢慢地道,「結局是小姑娘死了。才一次,她就染上梅毒。頭髮掉光,鼻子都爛沒了。死的時候,她還沒變完聲。」
空氣跟著沉默了。半晌,尼克問:「那是西班牙人的船吧。」
「沒錯。」伊薩克不帶任何感情的說,「那個無賴就是西班牙任希臘海域的總督助手。我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他舒舒服服死於酒後落水。」
尼克深有體會,悶悶地道:「官老爺和有教職的普遍喜歡小孩兒,也不知是為什麼。」
伊薩克冷笑一聲,「這群混蛋從精神到身體都陽痿,有經驗的女人是看不起他們的,他們就欺凌沒能力反抗的孩子,從而尋找那點可憐的自尊心。」
尼克想了想,覺得這話確實有那麼點道理。
「不過我聽水手們講得故事版本不太一樣,他們說得是四兄弟把妹妹獻給了海神,才得到無敵的好運和財富。」
「這麼說也差不多吧。因為那個病,陸上的不讓埋進墓地,我們只能把塞西莉亞火化了灑在海上。一腔子火沒地方撒,我們四個用給她攢的嫁妝錢買了條小船,干脆扯開大旗入黑行。」伊薩克歎了口氣,頗有些滄桑的樣子。「好多年前的事了,如今老二和老四都走了……我本以為雷斯會有很多孩子的,他最喜歡孩子,再聒噪難纏的小娃兒到他手上,都乖得跟小貓一樣。」
「真難看出來。」尼克撇撇嘴,「只見過被他鞭子抽過一頓的家伙,跟小貓一樣乖。」
紅鬍子三番四次強調後代問題,尼克還是好心幫自家船長解釋了一句:「船長是有女人的,法蒂瑪和莉莉絲,她們倆住在後院。」
「這兩個名字聽起來倒像會生孩子的。」伊薩克滿意的點頭,接著瞥了尼克一眼,「跟他的女人住一起,你不難受?」
「難受?哦,是挺難受的。」尼克痛苦地搖頭,「她們兩個簡直花錢如流水。我在山下包的女人,不管吃住一個月也就要三枚金幣。」
聽聞此言,伊薩克張口結舌的盯著這位沖鋒隊長足足三分鍾,最後只擠出一句話。
「不是我耳朵裡塞了駱駝毛,就是雷斯的腦子真出問題了。你脫掉褲子讓我瞧瞧。」
因為兩位紅髮船長的血緣關系,來自土耳其的船隊很容易就被阿爾及爾居民接受了。這群包頭巾的海盜紀律嚴明,有錢又大方,除了不喝酒外,算是客人典范了。
伊薩克一方面積極拉攏兄弟加入奧斯曼勢力,一方面求賢若渴,重金收買各種人才。他給弟弟帶來了傑爾巴島的海圖,也給別人帶來了金子的誘惑。曾有人親眼看見庭院裡的葡萄籐下,伊薩克跟號稱西地中海最強的尼克隊長討價還價。紅獅子船隊薪酬雖高,但強人扎堆,許多海盜自信本事不弱卻始終混不出頭,見此機會不禁怦然心動。
海盜就是這樣薄情逐利的職業,只要不是敵對方,跳槽是常有的事。哥哥在阿爾及爾逗留了半個多月,海雷丁一直大禮相待,在重要問題上卻始終沒任何表示。船長向來心機深沉手段老辣,心動了人不知是福是禍,不敢付諸行動。
山丘上的白色城堡暗流洶湧,人人都瞪大了眼睛,不放過任何風吹草動。終於有一天午後,三船軍械長做例行報告的時候,偶然碰到剛從後院走出來的尼克隊長。
全阿爾及爾的人都知道「後院」是指什麼地方——紅獅子海雷丁的後宮。軍械長就這麼眼睜睜的看著尼克睡眼惺忪的打著哈欠,不慌不忙從老板的後院走出來。
「他身上有龍涎香的味兒!龍涎香!」
軍械長押了一大口朗姆酒,口沫四濺的說。酒吧裡座無虛席,每個人都聚精會神的聽這新鮮熱辣的八卦。龍涎香的價格誰都知道,比純金還貴上幾倍,城裡用得起這香料的女人屈指可數。尼克隊長從沒有塗香的習慣,從誰身上沾染了香味可想而知。
「我覺得他不敢。那院裡怎麼說也是船長的女人,再無法無天也該愛惜脖子上這顆腦袋吧!」有人表示了懷疑,接著便有四五個聲音附和。
軍械長嘿嘿一笑,壓低了聲音道:「我本來也不信,上去搭訕兩句,看見他頭髮剛梳過,編了根閃亮亮的麻花辮。」
「哦!!……」一片唏噓之聲響起,聽眾心有靈犀的明白了他的意思。海上的男人們都知道,能把自己收拾干淨的光棍非常稀有,梳髮結辮這門高級技術(特還是一條漂亮的辮子),只有出自相好之手。
「你們都知道,隊長喜歡成熟豐滿的女人。我問他干什麼去了,他就那麼坦然跟我說睡了一會兒,根本不怕別人知道他睡在哪兒!」軍械長像吃了鴉片一樣雙眼放光,露出牙齒上包的貴金屬:「照我說,根本不是偷人,是船長默許的!!」
眾人面面相覷,震驚莫名,甚至連賭注都忘了下。
「只為了留住海妖?這、這價格出的可太高了!要是我,憑他什麼人才也別想睡我老婆!」一個年輕海盜激動的道。
「哈!所以說你現在還是個擦甲板的墊底水手!船長是不一樣的人物,他是那種……那種傳說故事裡講的,要干大事的人!」軍械長形容詞匱乏,只揮動著手臂,試圖描繪出海雷丁的野望。「這種人總是不一樣的,為了留住左右手,讓人睡個把老婆算什麼?」
被這狠絕強大的手段所震撼,眾海盜沉默良久,即驚且歎。一個水手結結巴巴的小聲插話:「就、就當這是真的好了。不過,難道你們沒聽過那個傳言,其實隊長他根本不是個帶把的?」
又是一陣沉默襲來,面對如此復雜深奧的八卦,海盜們明顯覺得自己書讀太少,腦子不夠用了。
尼克帶著從法蒂瑪身上沾染的龍涎香味道,拖著莉莉絲梳得麻花辮,朝海雷丁的起居室走去。
大海盜們有個約定俗成的規矩,就是船長出席的重要場合,沖鋒隊長必須站在他身後相隨,既是保鏢又是擺譜。自從紅鬍子哥哥做客阿爾及爾,跟班尼克就必須天天呆在山上聽候傳喚,下山跟塞拉睡個好覺是想也別想。但她小點子多得很,沒幾天就找到了新的豐滿懷抱。
法蒂瑪和莉莉絲很樂意抱著她睡個午覺。只午覺,尼克在心裡跟自己說。反正晚上她就回自己的窩,不會攪了船長的私生活。睡了幾天,船長也沒說什麼,於是尼克當做他默許了。
海雷丁見尼克走進來的時候,她就是這麼一副坦然神色,和偷溜進他的個人浴室裡洗澡一樣理所當然的模樣。
該死的理所當然。
海雷丁想,換一個家伙敢這麼膽大妄為,早八百年就被他沉屍地中海了。想是這麼想,但他心中並沒真的發火。像受了潮的火藥,理所當然點不起硝煙炮火。
「睡的可好?」海雷丁問。
「哦,還不錯。」尼克摸摸腦袋,要不是莉莉絲非得把她揪起來梳頭,這個悶熱的中午會更加舒服。
「你差不多考慮好了吧。」海雷丁瞧著她,直言問道,「伊薩克給你出多少?」
尼克一愣,明白了老板的意思。「兩倍。還有馬,刀,一棟宅子。」她老實答道。紅鬍子哥哥這十多天確實起了挖角的心思,態度條件也真誠。
「很不少嘛。大馬士革刀和阿拉伯純血馬產地就在土耳其,這方面收藏伊薩克確實比我多。」海雷丁微笑,「心動了?」
尼克點點頭,又搖搖頭。混了那麼久,她很明白十鳥在林不如一鳥在手的道理,只不過誘惑仍是誘惑,她沒法拒絕更多金子。
海雷丁沒再繼續問下去。他照例把一些文書和截獲的消息遞給尼克瀏覽,讓她試著分析利害。午後的這段時間靜靜流過,當尼克的肚子提醒該吃下午點心的時候,海雷丁收起文件,卻沒有讓她下去的意思。
「今天是發薪水的日子。」他篤定地道,「從入伙到現在,我猜你該有兩百多金幣的積蓄了,加上戰利品,身家五百應該沒問題。」
尼克一愣,點點頭道:「差不多是這個數。」
一般海盜揮霍成性,很少有能存下積蓄的人。尼克卻是十足十的守財奴,一年來除了吃飯穿衣睡覺,從沒多花過一個銅子。大件戰利品放在塞拉家,錢和寶石則分開藏在幾個秘密地點,比如船長的寵物——獅子哈姆的窩下面。
「那你知不知道,這個月一根十米長、能做龍骨的杉木多少錢了?」
尼克茫然搖頭,「這個月不知道,去年逛船廠的時候,聽工人說好像要十二個金幣。現在漲價了?」
海雷丁舉起三根手指晃了晃,「這個月,是這個數。」
尼克看著船長的表情,驚呼:「三十?漲了兩倍還多?怎麼會?!」
「一方面是沿海的成型木材越來越少了,一方面是新大陸運來的財富越來越多,金子不值錢了。」
尼克聽聞這一句,好像一聲暴雷炸響在耳邊,震得腦袋嗡嗡響。在她小小的心目裡,這種閃著金燦燦光輝的硬通貨代表了世界上的一切價值,絕無貶值的道理。
「金子怎麼會不值錢!」
海雷丁攤手:「成才的樹就那麼多,砍一棵少一棵,別的貨物也是一個道理。地中海只能生產這些東西,金銀卻越來越多。木材和糧食是漲得最厲害的,別的東西也漲了至少三成。我猜你很久沒去過市場了吧,地中海的各地貨價是每日一翻,有時候一天能漲三次價呢。」
尼克低頭咬唇,市場她是常逛,但是從來不買。吃穿住用,船長包的自然不用問,其他塞拉和卡爾都幫她安排妥當,根本不用操心。回想起來,鹽炒豆和小魚干確實漲了兩個銅子,只不過她兜裡有錢,沒在意而已。
「漲了三成……也就是說,本來十個金幣能買的東西,現在最少要十三個才能買到對吧。」
「非常正確。」
尼克兩眼一黑,只覺得心頭被狠插了一根魚槍似的,呼呼直流血。按照這個算法,沒出手的戰利品還保值,但她那些老老實實躺在各處的金子,無緣無故就少了三分之一的購買力。即使放高利貸,都趕不上這樣的損失!
海雷丁看她眉頭緊鎖心疼欲死的樣子,心頭一樂。
「葡萄牙、荷蘭、英國、法蘭西,如今整個歐洲萬帆齊放,都開始向海上掘金,加上奸商操縱,金子會越來越不值錢的。」通貨膨脹是整個地中海的普遍現象,海雷丁沒有騙人。只不過他舉的例子是在阿爾及爾,海盜城市比普通市場表現的更加厲害。
「那怎麼辦?」尼克大急,這種‘整個歐洲’的趨勢顯然她無力阻止,盡快想辦法個人止損才是正事。
海雷丁終於笑了,笑得十分開心。他不答反問:「你知道現在北非最大的奸商是誰?」
尼克迷茫的搖頭。
「是我。」
這天傍晚,尼克走出船長辦公室依然頭重腳輕。她剛剛做了人生中最大的一筆生意——把所有的積蓄都交給船長。
她終於意識到,自己的老板掌握了多麼龐大的資源。搶來的船上雖有金銀,但最多的,是各地急需的貨物。糧食、布匹、建築材料、礦石、武器、香料、奢侈品……而簽了‘友好條約’的國家和地區,每個月都會付給紅獅子一筆不菲的保證金。
海雷丁不像曾經那些大海盜,將財寶藏在無人知曉的荒島上慢慢腐爛。而是依靠著武力和機遇,迅速將阿爾及爾建成了北非最繁榮的交易市場。
每月三個點的起價利息,一年最少百分之三十六,根據通貨膨脹的速度,這樣至少保底不賠。如果年底生意有盈余,再根據入股比例分紅。尼克拿到的條款是非常優厚的,即享受存款的安全,又拿著股東的分紅,一下從打工族變成了小股東。
復雜的賺錢公式把尼克跳槽的想法擠到北冰洋。她絞盡腦汁拼命心算,怎麼想都覺得收益非常不錯。捫心自問,即使阿薩叔叔在身邊參謀,也再找不到更劃算的生意了。她甚至計劃每個月拿到薪水,立刻存到船長的增值寶庫中。
帶著一顆疲憊但喜悅的腦袋,尼克快樂的跑去吃晚飯。她始終沒注意到自己已身無分文,從此以『股東』之名和紅獅子緊緊綁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