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第三十一日

  房間清寂,無聲無息。

  淼淼來到內室一看,床上果真空無一人。她摸了摸被縟溫度,冷冰冰的,衛泠不知道何時離去的,連句話都沒有跟她說。

  他是不是受了嚴重的傷,不想讓她知道,所以才這麼匆忙的走了?想到昨天他的異常,不無可能,淼淼更加擔心,他到底去了哪兒?是回別院了,還是到別的地方去了,淼淼這才發現,她根本無從下手。

  楊復走入屋中,看著床前焦急的小丫頭,他立於折屏後,一言不發。

  忽地想起來一事,淼淼從衣服裡掏出一塊晶瑩玉石,正欲開口,偏頭見屋裡還杵著一人,她驀地捏緊了手中的石頭,以商量的口吻:「王爺……」她抿了抿唇,「你能不能出去……」

  楊復不動聲色地看向她,少頃才緩緩頷首,踅身走出房間。

  待他離開,淼淼不放心地檢查了門窗,直到確認都關嚴後,才拿出血石捧在手心,小心翼翼地喚了聲:「衛泠?」

  這是她第一次用血石,淼淼不是很熟悉,等了許久沒得到回應,她不死心地又念:「衛泠衛泠,你在哪裡?」

  許久,血石在她手心逐漸發熱,裡頭的血滴順著白玉的紋路流淌,低低地傳出衛泠的聲音:「我在城外。」

  淼淼驚喜地盯著玉石,急切追問:「你在城外哪兒?我這就去找你。你為什麼忽然走了?身體好了嗎?」

  裡面有颯颯風聲,衛泠靜了靜,「你不用過來了,我馬上就會離開。」

  這才聽懂他的意思,淼淼正欲往門外走,霍地停下腳步,呆愣愣地看著掌心發光的石頭。她不是不明白,只是刻意逃避罷了,她不肯相信衛泠真會丟下她一人。

  可是衛泠真的走了,他要去別的地方,不留在她身邊了。

  淼淼難過地癟癟嘴,一股酸澀只沖上眼眶,「那你為什麼要走……我很擔心你,真的……」

  她蹲在桌旁,聲音帶著哭腔:「是不是我哪裡做錯了,又惹你生氣了?所以你才要走。」

  隔著遙遠的距離,衛泠的聲音被送到此處,他幾不可聞地嘆息,「同你沒關係,只是我想走罷了。你不必擔心,我已經沒事了。」

  淼淼依依不饒:「那你留下來,跟我一起留在王府不好嗎?我會去求王爺,讓他原諒你……」

  遠方城外,綠樹成蔭。徐徐風來,樹葉婆娑,在頭頂奏出哀哀聲響,像小丫頭悲慼的懇求。

  一人一騎停在路邊,衛泠看著遠方城門,他手中握著一塊跟淼淼相同的血石,正傳出她的綿綿嗓音。

  留下來好不好……跟我一起留在王府……

  他終於忍不住道:「六水,我並不想用這種方式跟你在一起。」

  淼淼沒法理解這句話,「那用什麼方式?有什麼區別呢?」

  有區別,衛泠勒緊韁繩,調轉方向,駕一聲往官道駛去。煙塵揚起數道塵沙,馬蹄聲橐橐作響,一聲一聲踐踏在他心尖兒上。道路兩旁的樟木飛快後退,遠處山脈連綿起伏,成了一幅亙古的畫卷。

  他想光明正大地留在她身邊,為她遮風擋雨,成為她唯一的倚靠。

  可惜不能,她的身邊有了那個人的存在,從此再不需要他。

  那頭的淼淼得不到回應,只能聽見呼嘯風聲,著急地連喚了好幾聲。衛泠終於放緩速度,最後說了句:「等你需要我的時候,我再回去。」

  說罷,血石的光芒漸次黯淡,最終變為一塊平凡無奇的玉石。他塞入衣襟,不再疾馳前行,慢悠悠地往遠方走去。

  *

  衛泠真的走了,淼淼在房間呆坐許久,仍舊沒接受這個現實。

  她伏在桌上,想著衛泠最後的話,什麼叫需要他的時候?她一直都很需要他,那他為什麼走呢?

  門板被叩響,她無暇顧及,埋在臂彎中怠惰地哼了一聲。

  接著直櫺門被推開,樂上站在門邊叫她:「車輦已經備好了,王爺在樓下等你。」

  淼淼抬頭,無精打采地跟在他身後,整個人有如霜打的茄子,蔫蔫兒的。她踩著腳凳上馬車,打簾而入,下意識選了個角落的地方坐下。

  楊復睃向她:「過來。」

  淼淼像被人遺棄的叭兒狗,可憐巴巴地吸了吸鼻子,聽話地坐到楊復身旁,「王爺,衛泠真的走了。」

  楊復充耳不聞,伸手將她抱到腿上,大掌揉著她毛茸茸的腦袋:「不是還有本王嗎?」

  她拘謹地揪著他的袖子,額頭抵著他的胸膛,細聲哽咽:「可是,我捨不得他。」

  楊復反手捏住她柔軟的小手,黑眸黯了黯,他抬起她的尖細的小下巴,逼她迎視自己:「淼淼,你還記得昨晚說過什麼?」

  淼淼搖頭不迭,昨晚說的話太多,她早都忘了:「我說了什麼?」

  楊復耐心地告訴她:「你說喜歡本王,要跟我長相廝守。」他像耐心捕獵的黑豹,對他的獵物循循善誘,「所以你不能總想著別人,懂了嗎?」

  昨晚她太累了,後面好些事記不清楚。記憶模模糊糊的,好像楊復再次吻了她,哄著她說了許多話,最後她要喘不過氣了,才哀哀討饒求他住手。後來,後來她就睡著了……

  淼淼眨了眨水眸,長相廝守?她說過這話?

  但見楊復一臉嚴肅,不像有假,她才支支吾吾解釋:「我那是夢話,不能當真的!」

  她知道長相廝守的意思,是以才不敢輕易下承諾,她還有六十天就要走了,拿什麼兌現承諾?

  楊復面無表情,逐字咀嚼她的話,「夢話?」

  糟了,他生氣了。淼淼頓時忘了苦悶,連忙改口:「不是的,是真心話,我當然想跟王爺長相廝守!」

  楊復面色沒有緩和,凝睇著她,不冷不熱地嗯一聲。

  「我最喜歡王爺了。」她使出撒手鑭,抱著楊復的衣袂搖了搖,擺出一副苦兮兮的表情,「王爺不要生我的氣。」

  楊復眯眸,指尖點了點俊臉。

  車輦走得很平穩,淼淼整個身子都窩在他懷中,不解地看著他的動作:「嗯?」

  楊復唯有跟這個笨丫頭解釋:「親這裡。」

  淼淼霎時紅透雙頰,從昨天開始,她便跟活在夢境裡似的,飄渺得不真實。她悄悄打量楊復神情,見他看向窗外,抬頭迅速地在他頰畔落下一吻。

  柔軟的觸感尚且殘留在皮膚上,楊復調轉目光,便見她水眸瀲灩,含羞帶怯地咬著下唇。他的心腸霎時化為一泓清泉,彎起唇角,不由自主地收緊了臂彎。

  好乖。

  *

  元宵節一出去,便是一天一夜。

  淼淼是個小丫鬟,她的行蹤雖無人在意,但同住一個通鋪的丫鬟,總會知道她徹夜未歸。

  淼淼頂著三人的注視,雙手背在身後,尷尬地撓了撓手心,「我遇到了一些事,就在客棧過了一夜……王爺是知道的,他也允許了。」

  高月咄咄逼人:「王爺怎麼會知道,難不成你們在一塊?」

  淼淼撥浪鼓似的搖頭,她才不要告訴她們,否則還要不要在王府過日子了?「不是……是樂山大哥告訴王爺的,我……」

  喜紋在旁打圓場:「好了好了,追究這些有什麼意思。」

  褔紋添油加醋,對著高月道:「就是,反正王爺不會正眼瞧你一眼。」

  高月氣得火冒三丈,兩人差點又扭打一團,好在被喜紋及時勸阻。這兩人一得空就吵架,沒完沒了,淼淼這會兒已經淡定了,默默地洗漱爬上炕頭。

  這兩天的事讓她很疲憊,管家得知衛泠的事後,已經將在他府上除名了。從此不會有人陪她在海棠樹下說話了,也不會有人教她培育方法了……淼淼握著胸口的石頭,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第二天早上跟著其他丫鬟進入溶光院,淼淼行將踏入內室,裡頭便傳來一聲:「其他人都下去,不必進來。」

  王爺不喜歡人多,這是她們都知道,是以將銅盂巾櫛交到淼淼手上,以眼神示意她進去。

  淼淼繞過屏風,把銅盂放在木架上,抬頭看一眼床榻。

  楊復才醒,此刻正倚靠著床頭,髮絲披散在肩頭,灑落在富貴錦被上。他閉了閉目,許是才睡醒的緣故,俊顏帶著幾分倦怠,睜開眼時帶著幾分迷離。他偏頭向淼淼看去,眯了眯眸子:「站那麼遠做什麼?」

  淼淼這才小步踱到他跟前,不好意思說方才是被他的美色誘惑了,「王爺,起來洗漱了。」

  未料想楊復忽然伸手,將她帶到懷中,嗓音低沉,有些慵懶:「昨晚睡的好嗎?」

  淼淼猝不及防,一頭紮到他胸膛上,碰得鼻頭髮疼。她揉了揉,甕聲甕氣地:「睡得很好,王爺不必擔心。」

  昨天回來後,楊復說讓她搬到溶光院居住,淼淼當然願意,然而反應過來之後連連拒絕。她不怕成為眾矢之的,她怕時候到了,自己會捨不得離開。這樣已經很好了,能夠跟他親近,對她來說已然足矣。

  她承認自己很自私,明知沒結果,還要守著這來之不易的感情。

  楊復貼著她耳鬢廝磨,聲音溫醇悅耳:「若是受了委屈,都要告訴本王。」

  淼淼點頭,壯著膽子張開雙臂,環住他結實的腰,「昨天王爺讓我搬出下人房,是打算讓我住哪?」

  楊復漫不經心地應道:「自然是同我住一起。」

  「……」

  淼淼霍地抬眸,一臉悔恨地看向楊復,他怎麼不早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