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的事委實將淼淼嚇得不輕,一直到回去,仍舊惶惶不安。
本以為太子早將此事忘了,未料想他還沒死心。樂山說他斷定那人就在府上?怎麼會,他認出她了嗎?
淼淼僵在原地,直到楊復跟她說:「本王過去一趟,你在書房等著。」
她點頭,十指在身後糾結一團,「王爺去吧。」
看著楊復和樂山越走越遠,她心驚膽顫地跌坐在花梨木圈椅中,從腳底滲出一股涼意。萬一太子真發現她的真身,並告訴了楊復,那該如何是好?他們會如何對待她?
沒有衛泠,她根本一點用都沒用,簡直是任人宰割的命。
想一想更覺悲哀,她手忙腳亂地掏出血石,語調帶著顫音:「衛、衛泠?」
石頭裡的血珠漸漸發亮,少頃傳來集市喧鬧的聲音,旋即傳來衛泠的冷淡的聲音:「何事?」
淼淼思來想去:「你在哪裡?」
那邊的衛泠頓了頓,聲音不那麼吵鬧了,「我在通州。」
通州距離此處不遠,就是上回淼淼落水後來到的城鎮,從那兒到京城,只需要三兩個時辰。
沒想到他會在那裡,淼淼疑惑出聲:「你為何要去通州?」
「還記得上回幫了我們的那戶人嗎?」衛泠來到一處相對安靜的地方,「我順道路過此地,就感謝了他們一番。」
那戶人家主叫石六,妻子石嫂待他們很熱情,淼淼當然記得。石嫂給她的那身衣裳,她至今都還留著呢,如果有機會,她還想回去古樸的人家看看。四周廣袤,綠野無垠,可比王府裡好玩多了。
一不留神想歪了,淼淼趕忙拉回神智,正欲開口,忽聽門口傳來腳步聲,樂水出現在珠簾外:「方才似乎聽到裡面有聲音,可是有其他人?」
好在淼淼反應及時,將血石藏在身後,「哪有其他人,只有我一個而已。」
樂水將信將疑地掃視一遍,果真沒看到可疑人物。真是怪了,方才分明聽見男人的聲音,莫非是他的幻覺?他目露疑光,見委實沒人,這才離去:「我就在門口,若是發生何事,儘管叫我。」
淼淼笑著點頭:「有勞樂水大哥!」
樂水的身影消失在簾外,他繼續守在書房門口。淼淼心有餘悸地吁氣,手心裡的玉石被捏出了汗,她起身環顧書房,根本沒有一處隱匿的地方。最後跑到內室,見裡頭有一個朱漆大櫃子,沒多想便鑽了進去,躲在裡頭問道:「衛泠,你還在嗎?」
過了許久,那邊才再次傳出聲音:「你跟楊復在一起?」
他聲音冷冷的,聽不出什麼情緒。
淼淼脫口而出:「怎麼可能!」若是讓楊復知道她跟衛泠用一塊石頭通話,怎能不懷疑她?
衛泠語氣有所緩和:「那你找我何事?」
淼淼醞釀一會兒,便將昶園那天的事一五一十跟他代交了。包括下水洗澡,被太子看到一事,她認錯態度良好,語氣虔誠:「我當時沒告訴你,是不想讓你擔心……況且他根本不可能知道是我,我的變化那麼大。本以為過幾天他就忘了,誰知道他進來又來一趟,似乎……似乎有了眉目,衛泠,萬一他認出我了呢?」
最後那句話,說得磕磕巴巴的,很有幾分小可憐的味道。她躲在櫃子裡,聲音不敢放大,嗡嗡地傳到那頭,聽得衛泠臉色一沉。
他問道:「當時為何不告訴我?」
淼淼抿唇:「我說了,不想讓你擔心嘛……」
衛泠打斷她,語氣波動:「你讓我擔心的還少麼?」
一句話將她堵得啞口無言,確實是不少了,淼淼愧疚地低頭。所以她才總覺得欠衛泠的,大抵這輩子都還不清了。
淼淼強打起精神:「那我現在……」
衛泠警告:「什麼都別做,也別自投羅網。」他話語一頓,「楊復對你如何?會保護你嗎?」
淼淼點頭:「會的!」答得叫一個肯定。
衛泠牽唇,略有些苦澀,「那就交給他了,讓他……」
話音未落,這邊已經有人傳喚:「婢女淼淼在嗎?太子請她到正堂一趟。」
是個女聲,大約是跟樂水說話。不多時,兩人一齊進入書房,樂山沒有找到他,便喚了一聲她的名字。淼淼手一哆嗦,匆匆將血石塞入袖筒中,推開衣櫃門踉蹌而出:「我在這裡。」
她從內室出來,對方不由得多看了她兩眼。
該來的總歸要來的,太子身邊的婢女引路道:「隨我來吧。」
淼淼面上平靜,實則內心波濤洶湧,一步步走得沉甸甸的,端是視死如歸。她手心捏出了汗,一瞬間思考了無數種可能。
太子怎麼會知道她?莫非自己……真的被發現了?她面色一百,腳步霎時頓住,這一刻十分想逃脫。
那晚在昶園,她清楚地聽到太子和另一人對話,當時就覺得那聲音分外熟悉,像是王爺身邊的人。事後她忘了此事,目下想來恐怕跟那人脫不了關係,可那個人……究竟是誰呢?
*
王府正堂,官帽椅中氣定神閒地坐著一人,他一襲黛藍梅花蜂蝶紋圓領袍,頭束冠玉,儀表堂堂,正是楊諶。他撥了撥墨彩小蓋鐘,小啜一口毛尖,意味深長,「想不到四弟府上……還有如此奇人。」
楊復坐在下方紫檀圈椅中,他淡淡收回視線,睇向門口:「二兄想必弄錯了,你要找的人,恐怕不是齊瀚府上的丫鬟。」
楊諶微微一笑,「怎麼不是?本王那天找遍了昶園,一無所獲。後來有人告訴本王,那天四弟府上的一位丫鬟徹夜未歸。你說,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不是她……還能是誰呢?」
楊復斂去眸中深色,看向他時只剩下誠摯:「齊瀚府上婢僕素來規矩守禮,不會做出冒犯二兄的事。」言罷停了停,「不知那位丫鬟做了何事,讓二兄如此動怒?」
楊諶放下蓋鐘,搖了搖頭道:「不可說,不可說。」
言訖笑看楊復,那一眼很是耐人尋味:「四弟這些天都忙什麼?」有如此美人,竟然還能坐懷不亂。
楊復彎唇,「閒暇無事,讀書練字罷了。」
楊諶若有興趣地哦一聲,顯然心思不在此事上,「本王還記得你八歲時,寫的字曾得到過阿耶稱讚,是兄弟裡最得賞識的一位。這麼些年過去了,不知有多少進步?」
「讓二兄笑話了,你是知道的,這些年我事事無心,庸庸碌碌,寫的字恐怕連八歲都不如。」楊復搖搖頭,微一嘆息。
不知哪句話取悅了楊諶,他哈哈一笑,「你說說你,怎麼就成了這樣!」
說罷搖了搖頭,不再多言。
楊復抬眸看向門外,唇邊笑意隱去,黑眸淡然如水。
他不言不語,想一泓瀅婷的泉水,洗盡鉛華。分明在楊諶之下,卻神姿高徹,儼然瑤林瓊樹,迥出塵表。正是這等氣勢,讓楊諶一直對他心有忌憚,然而目下另有要緊事,便沒多理會他。
這些天為了此事,他跟太子妃吵鬧了不止一場。
自打那晚月下看過那個美人兒,太子府的女人同她一比,全都成了庸脂俗粉,根本瞧不上眼。
楊諶接二連三地找了不少女人,奈何都不是她。擱在太子妃眼裡,變成了浪蕩形骸,倚翠偎紅。太子妃自然氣惱,將那些個女人都教訓了一遍。太子顏面過不去,兩人便要起爭執,如今已經三天沒說過話。
提起這事,他便一肚子惱火。然而想到將要見到心心唸唸的妙人兒,便都算不得什麼了。
*
沒一會兒,去溶光院傳喚的婢女回來,走到跟前行禮:「回太子,您要的人已經帶來了。」
說著站在邊上,示意外頭的人進來。
淼淼低著頭,邁過門檻慢吞吞地步入屋中。行將進屋,便覺得一道目光落在身上,分外灼熱,讓她沒來由地一個哆嗦。
「婢子淼淼見過太子,四王。」
小丫鬟穿著杏粉色短襦石榴裙,身型瘦小玲瓏,同那晚有所差別。彼時天色雖暗,但楊諶記得清清楚楚,她身段裊娜,凹凸有致。
難道是穿著衣裳的緣故?
楊諶抬手:「快起來吧。」說著想到自己來的目的,低咳一聲掩飾:「抬起頭,讓本王看看是不是你。」
淼淼肩膀縮了縮,餘光乜到一旁的楊復身上,不敢對上他雙目,遂又移開去,緩緩抬起新月般的小臉。尖尖的下頷,粉唇微抿,一雙瀲灩容眸惴惴不安,迎上楊諶的目光。
靜了許久,楊諶神色難辨,「你就是淼淼?」
她微微頷首:「是婢子。」
「大膽!」楊諶忽然震怒,將桌上茶盞一掃而落,杯盤破碎,一地狼藉。
此舉嚇壞了屋內不少人,尤其淼淼渾身抖如篩糠,不知做錯何事。
楊復起身:「不知二兄因何動怒?」
楊諶氣得在原地打轉,怒火滔天,偏偏又無處發洩。
不是她,又不是她!
找了恁久,怎麼就是找不到?這次聽人匯報後,他原本有十成的把握,未料想仍舊不是。
他大喝一聲:「滾滾滾,都滾出去!」
淼淼泫然欲泣,雖然委屈,但好在躲過一截,轉頭便往外走。她一路上都要嚇死了,做好了被人發現的準備,誰知道這太子腦子有問題,無緣無故撒了一通脾氣,真是莫名其妙。
約莫走得急了,手心一涼,從袖筒中滑出一物,落於地面。
玉石剔透無暇,光潔瑩潤,折射出淺白色的光。中間流淌這一滴殷紅血液,詭異而美麗。
楊諶眯眸,出聲叫住她:「等等。」
淼淼微頓,彎腰拾起血石,不明所以地回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