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說你昨天在休息,我便沒來打擾你。」淼淼將他推搡到一邊短榻上,低頭俯瞰他的臉色,真個有些憔悴,「你真的沒事,不如我去請郎中看看?」
衛泠順勢倚著榻圍,掀唇不以為意,「真的沒事,不必大驚小怪。」
可淼淼還是不放心,明明他昨天休息了一天,怎的今日還是這樣?心中疑惑,奈何怎麼問他都說沒事,她只好就此作罷,想著回去後再偷偷請郎中來診斷。避免打擾他休息,又怕楊復發現她的行蹤,她匆匆囑咐了幾句話便要離去。
「那你先躺著,要是有何事再著人叫我……」淼淼剛要走,便被他攢住手腕,「衛泠?」
衛泠握了握,恰到好處地鬆開,「你有何打算?」
淼淼大約知道他什麼意思,她現在跟以前不同,可以名正言順地站在楊復身旁,然而真這麼容易嗎?楊復是當朝四皇子,她身份不明,如何配得上他?旁的不說,衛皇后相中的那位姜阿蘭便足以頭疼。
她低頭看向絳紅石榴裙,裡面是一雙貨真價實的長腿,是她期盼許久後終於求得的。
淼淼聲音糯糯地:「就算無名無分……」
話未說完,便聽衛泠一聲冷嘲,她惱羞地抬眸,「你笑什麼?」
這姑娘真是太傻了,不好好教育一番實在不開竅,衛泠毫不留情地揭穿她的妄想,「你願意無名無分地陪著他,若是將來姜阿蘭入了四王府,她眼裡會容得下你?屆時她和皇后一齊打壓你,單憑楊復對你的喜愛,你當自己能全身而退?」
淼淼抿唇,被堵得啞口無言,算是認同了他的話。「那、那你說該怎麼辦?難道要求他立我當正妃嗎?」
衛泠揚眉,「有何不可?」
他拉扯長大的小姑娘,容貌傾城,乾淨純真,除了有些笨,但好在孺子可教,就這麼拱手讓人實在便宜了對方。
淼淼驚訝地張開小口,「你在說什麼?」
他逐字逐句,清晰無比地灌入她耳中,「淼淼,除非他立你當正妃,否則便跟我走。」
淼淼僵愣在原地,尚未消化完他的話。
她雖說不願楊復娶別人為妻,但從未肖想過四王妃這個位子,她清楚自己的身份,只想一直留在楊復身邊而已。然而經衛泠提醒,她陡然回過神來,楊復遲早要立正妃的,衛皇后和聖人催得緊,不是姜阿蘭也會是別人,到時候她怎麼辦?
淼淼心思惘惘,一直逃避不想的問題被他點破,如湧泉般襲上心頭。
「我會好好想想……」她左腳往後一腿,撞到了一旁的五開光紫檀繡墩,卻連扶都沒來得及扶,「你好好歇息,我得空就來看你。」
說罷轉身闖出室內,被他的話攪亂了心思,頗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
菱花門外站著方才那位素衣長衫的丫鬟,手中端著茶托,見她出來微微一禮,「女郎慢行。」
淼淼偏頭睨她,總覺得她像站在此處很久了,卻因為心裡裝著別的事,沒有往深處多想,疾走而過。
*
在瑞灃院耽誤了一炷香的時間,又因為途中走錯地方,回到溶光院時已是辰末時分。
院內噤若寒蟬,不必想便知正室是何情形。淼淼收起心思,快步來到門口,果見楊復正坐在八仙椅上,面無表情地品茶。
淼淼下意思捏緊裙襬,頂著左右丫鬟的注目,慢吞吞地來到楊復跟前,「王爺。」
楊復聽到了,半響才抬眸,「去了何處?」
自打上回昏倒在慶禧殿,雙膝受傷後,聖人便准他告休一個月,在府上好生養傷,是以他可以不必早朝。今兒醒得比往常早了半個時辰,誰知一睜眼還是不見她,問過下人,得到的答案是「淼淼女郎說要去府上轉一轉,稍後便回來」。
去府上轉一轉?她能轉到哪裡去,不必想也清楚,可他偏要問,就是想聽她親口說。
淼淼猶豫一會兒,覺得也沒什麼好隱瞞的,「我去瑞灃院看衛泠了。」
楊復放下五彩花卉紋杯,「為何不同本王說?」
她嘴巴一扁,「說了,你不同意。」
正是因為跟他說過,然而他每次都雲淡風輕地轉了話題,他當她不知道嗎?他不想讓她去看衛泠,可是怎麼可能呢,她說什麼都不能置衛泠不管不顧。
楊復微滯,面色稍緩,「我本想等一切安定下來後,再讓你見他。」
淼淼偏頭,「何為一切安定?」
她一臉懵懂,站在幾步開外不明其意地看著他。秋香色大袖衫將她身段裹得窈窕有致,芙蓉玉面,楊柳纖腰,襯得室內一干丫鬟黯然失色,是當之無愧的好顏色。
如果皇后見到她,恐怕再不會說她容貌無鹽,因為這張臉當真挑不出毛病。可又哪會這麼簡單,除此之外還有許多橫亙在他們之間的問題,沒了姜阿蘭,衛皇后會繼續挑選其他世家貴女。他目下不能給她任何名分,蓋因除了那個位置,其他的都會委屈她,他曾說過不會讓她受任何委屈。
是以在那之前,他不敢讓她過多地接觸衛泠,那人無時無刻不是威脅。
近來聖人對太子大為不滿,朝中更有不少針對他的言論,若再出一樁大事,恐怕楊諶的太子之位便難保了。可惜他現在被聖人變相禁足,一舉一動都在他掌控之中,不能做得太過明顯,得等一個恰到好處的時機。
前日楊廷送來消息,六王楊勤私下與朝中幾位重臣來往密切,怕是想要拉攏人心。覬覦金龍寶座的人不止他一個,他的那位六弟也是野心蓬勃,不甘人後。何況聖人和衛皇后對其寵愛有加,若真廢了楊諶的太子之位,他和楊勤之間勢必要有一場糾紛。
楊復伸手,將小姑娘按到自己腿上,「自然是成家立業,天下大定。」
話中有話,尋常人聽不懂。
淼淼便是其中之一,她琢磨片刻,想起衛泠今早同她說過的話,頓時升起一種危機感。王爺是要娶妻了?難道娶姜阿蘭嗎?
見她不說話,他抬起她尖潤的下巴,「日後再去看他,記得告訴我,我陪你一道去。」
淼淼心不在焉地點點頭,忽而驚醒,「王爺能否請郎中給衛泠看看身子,他似乎不大好,我擔心他生病了。」
楊復一頓,「你確定?」
她點了點頭,認為自己不會看錯,兩人一起生活這麼些年,他有任何變化她都清清楚楚。可惜只要衛泠不想說,她就問不出究竟,唯有請郎中查看。
楊復招來下人,讓她去請府中常用的那名郎中,並道:「速去速回。」
淼淼端是一刻都等不得,拉著他便往外走,「那我們先去瑞灃院看看,郎中一會兒就到了。」
走了兩步沒拽動,回頭一看楊復還在原地,「王爺?」
他道:「不急,本王尚未用膳。」
她如夢初醒,方想起來自己也沒吃飯呢,剛才有心事沒想起來,這會兒才覺得飢餓。
命人傳膳後,桌山陸陸續續擺了七八道膳食,早點多以清淡爽口為主。有蝦仁燙乾絲和蟹黃包子,還有一碟什錦包子和一碟五色小糕,另外給她備了碗桂花餡兒小湯圓,可謂豐盛。
淼淼最喜歡吃鴨油酥燒餅,入口又香又酥,香味留存。不過她今天胃口不怎麼好,只咬了一口便不吃了,捂著肚子安靜地喝面前那碗小湯圓。
甫一坐下來便覺得腹中不適,有些刺痛地疼,起初是針尖紮在肉上一般,漸漸有越來越疼的趨勢。她擰起眉心,還以為是吃壞肚子了,所以便沒跟楊復提起。一頓飯吃到一半,下面甚至傳來濡濕之感,她軟綿綿地伏倒在圓桌上,終於忍無可忍發出一聲低嗚。
她一直低頭不語,楊覆沒有察覺她的動靜,此時才察覺不妥,扶著她肩膀攬入懷中,只見她臉色發白,不由得一驚:「淼淼!」
淼淼捂著小腹,溢出呻.吟:「疼……」
楊復霎時變了臉,抱著她平放到榻上,沉著臉問下人:「郎中呢?方才傳喚的郎中可否到了?」
丫鬟戰戰兢兢道:「稟王爺,應當在來的路上,約莫快到了。」
榻上淼淼側了個身,身體蜷縮成一團,烏髮擋住了大半張臉,秀眉緊緊地皺起,瞧著楚楚可憐。
楊復坐到塌沿,緊握著她的手,「去催他快些!」
方才還好好的,怎麼一下子便成了這樣?他撥開她臉上的頭髮,心中益發焦灼。
「淼淼,告訴我哪裡疼?」
淼淼細聲咪嗚,「肚子疼……」非但如此那兒還流水,一股一股地往外湧,她根本控制不住。可是這些話她萬萬說不出口,天真地以為郎中來了便能看好。
楊復的手掌放在她肚子上,「這裡?」
她搖頭,「下面一點。」
可是他還是沒找對,淼淼索性握住他的大掌來到小腹,「這裡疼,好疼。」從他掌心傳來的熱度緩和了些許疼痛,有種安定平和的力量,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握著他的手不鬆開。
楊復微微蹙眉,既是這裡疼……他行將發現什麼,便聽一旁的丫鬟小聲提醒:「王爺,您是否要換身衣裳……」
他聞聲低頭,只見月白色長袍上染了一抹紅色,尚未乾涸,與此同時空氣中漸漸瀰漫起一股鐵鏽般的血腥味兒。
再看向淼淼泛白的臉色,他臉上驀地閃過一絲不自在,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