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菲這一覺睡得並不安穩。
迷迷糊糊中,總覺得耳邊咿咿呀呀敲鑼打鼓吵嚷的很,感覺周圍有很多人,然而眼前卻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什麼也看不見。
「小尼姑年芳二八,正青春被師父削去了頭髮,我本是女嬌娥,又不是男兒郎,為何腰系黃絛,身披直綞,見人家夫妻們灑落,一對對著錦穿羅,不由人心急似火,奴把袈裟扯破……」
突兀的一道唱腔驚得容菲驀然一怔,這聲音好耳熟。循聲望去,眼前的黑幕霍然開明。
呈現眼前的,是一個色彩紛呈的露天戲台,戲台上一人花影輾轉步態婀娜,一顰一笑間,深情的丹鳳眼風情流轉顧盼生輝。
容菲就站在觀眾席中間的位置,眼看著空置的長條凳上很快人頭滿座,而令她奇怪的是,這些人的穿著都是民國時期的裝扮。
女人普遍穿著那時代特別盛行的立條紋修身旗袍,手腕挎著繡花荷包,男人均是中分頭長衫子。也有的女人盤著貴婦頭,花色艷麗的旗袍外面披貂皮,手腕挎亮皮洋包,踩著程亮鑲鑽的高跟鞋,塗脂抹粉,渾身的珠光寶氣,更有穿西裝打領帶的闊少爺。
容菲好奇的目光一一梭巡著形形色色的人們,而後,怔怔的定在了最前排的幾個人身上。
男的一身筆挺的軍裝,高眉骨深凹眼,面容冷峻中透著股陰鷙。緊挨他右手邊的女孩兒一襲淡粉色的陀毛大衣,裡面襯著白底細花的修身旗袍,卷發蕾絲帽,手上拎著繡花荷葉手提包,容顏嬌好白皙恬靜,嘴角微微彎出笑的弧度,眼神卻近乎癡迷的凝望著台上戲子的表演。
在女孩兒的左手邊,同樣是名軍官裝扮的中年男人,男人挺著啤酒肚,滿臉堆笑的似乎在越過女孩兒和冷峻男人交談著什麼。而在他的身側,是一名穿著灰白色長衫的年輕男子,面容英俊卻雙目渾濁,點頭哈腰的似乎在附和著中年男人的話,看似不經意瞥向女孩兒的眼裡,滿是赤裸火熱的猥褻欲念。
容菲幾乎是在看到幾人的一瞬就莫名的心頭猛震,尤其女孩兒那張和自己相差無幾的臉,更是驚得她倒抽了一口涼氣。更奇怪的是,戲台上唱腔洪亮悠揚,戲台下人們喝彩聲不斷,熱鬧不已的場面她站在遠處卻清楚的聽到中年軍官喊了聲小菲。
小菲……
沈謙也經常這麼叫自己。
想到這裡,容菲又是愕然一震,當即將視線調到戲台上。那人眉目如畫,笑靨如花,分明是青衣的婀娜裝扮,然而容貌卻仿似早已熟悉到了骨子裡,可不就是沈謙麼?!
容菲不由自主的就朝戲台走去。
然而,剛走了兩步她就嚇得頓住了。
因為,她從一個突然起身的男人身上直接穿了過去。這才驚覺到,自己根本不是走,而是飄!與此同時,她還發現,那些穿梭來去的觀眾,根本不是實體,而是些虛幻的影子!
再看戲台,除了仍舊唱腔婉轉盡情演繹的沈謙,所有物體都隱約蕩出漣漪的波紋,這裡的一切,就像是被刻意勾畫的幻境。
容菲驚駭不已,慌不擇路的轉身逃跑,眼前卻驟然一黑,腳下踩空,感覺整個身子都隨之墜入無盡的黑暗深淵。
「啊!」
容菲猛然驚坐而起,才發現自己是在自家的床上,抬手一抹,一腦門兒的冷汗。
還好只是做夢。
驚魂未定的拍了拍胸口,扭頭又被坐在床沿的沈謙給嚇了一跳。
「你幹嘛不出聲兒,嚇我一跳!」做夢沒給嚇出好歹,這會兒倒是給他幽黲黲的白臉給嚇得心臟猛震,差點沒蹦出來。
「你心裡要沒鬼,有什麼好怕的。」沈謙臉色難看的嗆了容菲一句,隨即起身飄到了牆角。
容菲,「……」心裡沒鬼,可耐不住身邊有鬼啊!
心裡正吐槽呢,房門就給推開了。
容玥手上端著一個小碗走了進來。
「姐你醒啦?」容玥說著就走到了床邊,將碗遞給容菲,「喏,我看你臉色不好上曾道士那給你要的黃符水,你給喝了吧?」
容菲接過一看,臉色就皺巴了,「哎喲,這玩意兒喝了不會拉肚子吧?」符紙燒成灰兌的冷水,光是看著就下不去那嘴。
「你自己身體咋樣你還不清楚啊?別墨跡,趕緊給喝了。」容玥也覺得這玩意兒實在下不去嘴,可誰讓她姐倒霉催的呢,不喝不行,看這臉色都成啥樣了,整個被妖精吸了精氣樣。
容菲狠狠心咬咬牙,剛要喝又頓住了,「嘿,我怎麼看這水面漂著的那麼像木頭屑子呢?」這要真給喝了確定不會卡喉管子?
「那是陽木屑,你沒看那曾道士肉疼的呢,就別再挑肥撿肉了,趕緊喝了吧,一會兒該吃午飯了。」容玥催促道。
「我睡半天了?」容菲聞言一驚。
「可不。」容玥撇了撇嘴,「叫你吃早飯,愣是睡得給死豬樣,半點反應都沒得。」
居然睡了半天。
容菲疲倦的打了個哈欠,壓根兒和沒睡沒什麼區別。
也不再墨跡,端起碗就把符水不取口給喝了,饒是咬著牙,那紙灰沫子和木渣屑子還是糊了一嘴,硌牙的慌。
容玥接過空碗,叮囑了句趕緊起來就轉身出去了,自始至終都沒看見角落裡的沈謙。當然,此等『殊榮』,也就容菲那倒霉催的體質有那榮幸。
容菲掀被下床,剛穿上拖鞋,想到什麼就怔住了,有些緊張的看向角落裡貓著的沈謙,「那個符水,對你會不會有影響?」
被她這一關心,沈謙原本有些受傷的心靈瞬間就給治愈了,笑瞇瞇的又飄回了床前,然後伸手溫柔寵溺的揉揉她的腦袋。
「你能關心我,真好。」盡管這關心來得後知後覺。
「看來是沒事了。」確定不會對沈謙造成威脅,容菲當即就把擔心放回了肚子裡,「我好像夢到你了。」剛醒來那會兒本來記得的,被容玥一打岔就給忘差不多了,「你男扮女裝蠻漂亮的。」說完就起身開門走了出去,顯然抓錯了重點。
沈謙嘴角抽了抽,隨即也跟著飄了出去。而之前被容菲隨手扔在床上的牌位,仍舊孤零零的躺在枕頭的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