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它瞥了一眼,抬腿,一腳踢飛了胡蘿蔔。

  我一把撈起兔子,冷笑:「沈春,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瘋的人是你。」

  話落,那掛了一日的朝陽,瞬間急變,墜入漆黑夜幕中。

  樹林的光線黯淡,即便是十五月圓,月光也被參天大樹遮擋住了。慘淡的光影下緩緩走出一個黑衣女子,身形稍顯苗條,全身似乎是習慣性的筆挺,每一步都落地有力卻無聲響,那張臉在隱約月下漸露真顏。咋看之下,還以為對面放置了一面寬大鏡子。

  我們自小就長的像,可是沒想到,長大後,依然一樣。如果說有不同的地方,那便是她比我瘦很多,眼神也更銳利,有著普通人所沒有的堅韌。

  要練偷兒功夫的,又已是十歲的年齡,想必練起來也很辛苦。那過於鋒利的目光看的我不由心悸,姐妹重逢,卻不想是如此殘酷。

  同父異母的十七哥尚且對我那麼好,一母同胞的親姐姐卻想借我「還魂」,當真可笑。

  龍妙音腦袋沒動,眼眸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笑了笑:「好妹妹,你這幾年看來過的很不錯,那替姐姐去死吧。」

  我沒好氣道:「有你這麼自私的姐姐嗎?你非得找親妹妹來墊底,才能過上好日子嗎?」

  龍妙音音調如常:「見過我真面目的,還有三個前輩,他們雖說看在師父的面子上不過問此事,可難保哪一天,他們不會出來拆穿我。所以借李滄之手,用你的臉,抹掉我的存在,是最好的。」

  我已經找不到話來罵她。

  龍妙音負手嘆道:「六年前,我被盜聖收養,師父對我很好,可是每日練功很累,我時常想起做沈家姑娘的日子。熬了三年,我出師了,開始偷東西,沒想到天賦過人,一舉成名。後來終於熬到師父過世,我再也不用被逼著去做我不喜歡做的事了。可是當我像常人走在街道上,卻發現自己不能像普通人那樣活著。總是擔心哪日我的身份暴露,這種日子又會消失。那日我在茶館喝茶,看見了你,我才終於知道,要怎麼讓自己過上正常人的生活。」

  我用力唾棄了她兩口:「你有你想過的日子,我也有。你未免太過自私了。」

  「噓。」她抬指示意我噤聲,笑的乖戾,滿眼的厭煩,「我不比得你,三妹,五毒教是出了名的自在門派,若你我位置換換,你一定也會要我的命。所以,你的命就借我吧!」

  話落,便見她身如飛燕,右手寒光顯現,竟是拿了匕首朝我刺來。身體頓時由內至外的冷,雖說一路陷阱無數,可畢竟不是她親手要殺我。

  手指微疼,低頭看去,水行歌那傢伙竟然張著兔牙咬我。

  回去就把你燉了!

  龍妙音的輕功好,但武功實在爛,我終於明白為什麼她要困我整整一天才敢出現,以她這麼菜的武功,很容易被我砍掉的好麼。等她靠近,我驀地出掌,便見她步子急轉,藉著自身的優勢輕靈閃開。

  匕首反手刺來,動作卻不快,妙手觀音輕功好武功渣的傳言果然不假。我側身躲閃,趁著她手勢收回,抬手將掌中毒粉撒出,撲了她一臉。

  本以為她能閃開,手中連下一批毒藥都準備好了,可她似乎完全沒料到這一茬,竟然全中招,愣了片刻,「你」字還沒完全出口,就倒下了。

  「……」

  我和兔子對望一眼,它滿眼欣慰,似乎終於承認了我其實是個武功還不錯的江湖俠女。

  過程驚險,結果很出乎意料。我抽掉龍妙音身上的各種亂七八糟的作案工具,默默的拾起水行歌的衣服,撕成布條,把她結結實實的綁在樹幹上。舔了舔乾燥的嘴唇,又裂的更開了。見兔子雙爪抱著那碎布條瞪我,拍拍它的頭:「這不是怕她亂跑嘛,況且我也不能真殺了她。」

  說罷,又將它撈回懷中,耳朵很軟,身體也很暖啊,我不由用臉蹭了蹭它的身子,又頓住,舉著它細看:「剛才你要是撲的是雌兔子怎麼辦?難道也會變成……母的?」

  它認命的閉起了眼。

  我大笑,抱著它差點沒笑岔氣,笑夠了我俯身看地上,光線太暗,什麼都看不到:「我不該打暈她,這下找不到出去的路了……」

  兔子憤然跳下去,抬腿在空地上抖,抖了幾個大字:「設陣人降,陣法破。」

  我瞭然的點點頭,抹掉那字,免得龍妙音醒了看見後覺得有異。我用石頭把龍妙音的匕刃敲的像狗牙,鈍的不能再鈍,放在她手上。如果沒人經過這裡,她用這個磨上半個時辰就能切斷布條了。

  走了大半個時辰,果然見景物有些變化,只是樹都長的差不多,也無法徹底辨別。但一旦走岔路,兔子就開始搖我手指,果然是夜間動物,視力賊好。真是變成了兔子也有安全感啊。

  我摸摸它的頭:「水行歌,我沒有離開,是吧。」看著它團成團窩在懷裡,餓了一天的我不由一咽,自語,「要是用紫砂鍋燉一個時辰,一定很好吃……」

  兔子身體一僵,扭頭看我,目光冷的要殺人。大概是我的餓意太甚,它微弱的殺意根本不能阻擋我對它想入非非。

  我抱著出去就能吃肉了的想法,完全不知疲憊的往前走。

  黎明曙光穿透薄霧,映射入林,地上的路總算是看的清晰了。這一看,才發現,昨晚我一個人瞎晃悠到樹林末端。因是有無數陷阱,以至於跟隨水行歌走了很久,才不過走了一點路。

  走出樹林,我已經處於一種餓的如果有鍋就會把水行歌丟去打個湯的程度了……我抱著它往鎮上走去,見到第一個麵攤,啪的放下一錠銀子:「小二,我要十碗麵!還有十根胡蘿蔔!」

  兔子坐在桌子上,正襟危坐,跟個人似的。不對,它本來就是人。我倒了兩碗水,一人一兔埋頭喝了起來。

  興許是我給的錢多,小二隻是多打量我們幾眼,也沒把碗收回去。

  吞下三碗麵,才覺得活過來了。看見胡蘿蔔一根沒動,我戳了戳兔子:「你不吃?」

  它直勾勾盯著我手裡的面。

  我低聲:「水行歌,你要是當街吃麵,會被人抓起來送到城隍廟供起來的!你見過兔子吃麵嗎?好好吃蘿蔔吧!」

  它瞥了一眼,抬腿,一腳踢飛了胡蘿蔔。

  「……我遲早要把你燉了!」我起身撈起它,往附近的客棧跑,又扔下一錠銀子,專門要了個房間,讓小二送菜來。然後給它夾菜,配著熱乎乎的白米飯,「吃吧。」

  我們足足吃了四碗白米飯,吃飽喝足後,便抱著被子美美的睡了一覺。起來時已經是晚上了,見兔子還捲著毛毯在椅子上窩著,我下了床,歪頭看它,不見甦醒。便悄悄跑到樓下去,洗了個澡。打了一盆熱水上去,就見它已經醒了。

  擰了毛巾給它擦白絮般的毛,它百般不願的躲,等擦了一半,我才想起一個問題,這麼擦……好像是直接給水行歌沐浴……登時不自在了,把溫熱的毛巾攤開:「自己滾乾淨吧。」見它矜持不動,我胡亂給它抹了一把。

  白白的肉爪子沾水,寫道:「衣服。」

  我這才想起他的衣服被我撕成布條拿去綁人了,難怪它會抱著碎布瞪我。我訕笑:「這就去給你買一身。」

  跑到裁縫鋪,打量了一眼掛著的成品,第一次給男子買衣裳,水行歌的尺寸多少?

  掌櫃笑道:「姑娘可是要為情郎買衣裳?」

  我結巴的應聲:「不、不是。」

  「姑娘別藏掖著,這是喜事啊,請問那位公子身形如何?」

  「唔,很高,不胖不瘦,身材看起來很……」我指了指門口那人,「大概就是跟他差不……木青?」

  那正往這裡走來的不正是木青,他抬眸看來,便覺他瞳孔一縮,氣息也急促起來,衝了過來拽住我的手腕,沉聲:「掌櫃借裡屋說話。」

  說罷,丟了一袋銀子過去。

  我只好跟他進了量身的地方,這裡略窄,離的這麼近,我不由侷促。木青聲音低沉,語調竟有喝斥:「你要不要命了?也不帶個面紗出門,也不掩飾一下自己的身份。我在大街上都聽見有人說見到了龍妙音,要過來抓你,你大搖大擺的真的不怕被抓嗎?」

  聽他的語氣滿是關心,我頓了頓,等等,這傢伙的眼神怎麼有點不對,他不是誤認為我是魔教聖姑,也不是沒看過龍妙音的畫像,可他就一點也沒想著抓了我去向武林邀功,反而是在保護我?

  我心裡一個咯登,看他的眼神更加不自在,木青……喜歡我?我大霧,什麼時候開始的!我們才見了幾次啊,話加起來沒一百句。

  我頓時百思不得其解,難道這是傳聞中的一見鍾情,可是……我完全沒發現!一直念叨沒人喜歡,可原來不是沒有,是我沒注意過。那我的十六年人生裡,到底是錯過了多少好少年也成了未解之謎,頓覺人生又黑暗了。

  「柳姑娘!」

  「啊?」我忙回神,尷尬道,「木青,我想跟你坦白兩件事。一,我不是什麼仙鶴派的弟子,其實我真名叫沈秋,是五毒教的弟子。」

  木青一愣,又鬆了口氣:「所以你也不是魔教的人?」

  我點頭,見他臉上是藏不住的喜悅,更加堅定了他果然是喜歡我的,可我一直沒有發現,太遲鈍了:「還有,我不是妙手觀音,那個是我的親生姐姐,長的一樣而已,我是好人。」

  木青忽然笑了笑:「我從來沒有相信過你會是那盜遍天下的龍妙音。」

  我詫異看他:「從來不信?」

  木青點頭:「嗯,因為你不像是會做那種事的人。雖說世上有劫富濟貧的盜賊,但妙手觀音明顯不是。」

  這種被人信任的感覺很好,我從心底感激木青。

  木青末了問道:「這裁縫店似乎只賣男子的衣裳……你來這裡是……」

  我頓了頓,看著他認真而探究的神色,不由遲疑。雖然木青是好人,他也願意信我,可是我如今……更喜歡水行歌……比起信任來,水行歌的不離不棄和默默守護似乎更讓人心動。

  木青當初離開了我三次,即便當時並不熟悉,可是對比之下,我跟水行歌經歷的更多,感情積累的也更深厚。要是遮遮掩掩,再跟他糾纏下去,對他未免太殘忍。

  我抬頭對他笑了笑,抽離了手:「是替水行歌買的。」

  話落,果然見他明亮的眼眸黯淡下去。

  看著,讓人……分外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