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開學前夕,夏季的燥熱也沒有褪去。對於言女女而言,就像煉獄一般。
女女非常討厭炎熱的天氣,於是討厭起夏天也在情理之中。而偏偏這個城市氣候濕潤,夏日裡那種黏膩的感覺即便是躲在樹蔭下也不能阻隔,空氣像水蒸氣一般,被風吹到臉上然後黏住。
這是促成了言女女逐漸邁向資深奼女的重要因素。
女女早上醒來的時候,浴室裡的水聲告訴她三生已經跑完步回來了。
尹三生一直堅持著晨跑的習慣,春夏秋冬日復一日,除了雨天,因為女女堅持,淋雨會感冒。
女女揉著眼睛跳下床,步子歪歪扭扭地走到浴室門口,敲了敲門。
「狗狗……尿尿。」
很快,門開了。水汽迎面,和臥室裡的冷氣形成強烈的溫度反差。
女女走進去的時候,差點滑了一跤,三生手快地扶住,看著她打了個小哈欠走到馬桶邊,也不管有沒有人就開始脫褲子。
七歲的言女女還沒有很重的性別意識,可是三生有,尹三生已經十一歲了。見女女已經在拉扯內褲,他立刻轉頭走了出去。
在門外等了快五分鐘也不見有什麼動靜,三生推開門一看,女女居然坐在馬桶上睡著了。
「呼……」
嗯,還打起了小呼嚕= =。
三生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把她撈下來,幫她穿上褲子。
她還小她還小,她才七歲才七歲……
三生盯著瓷磚上的花紋心裡默默地唸著。
女女沒睡醒,迷迷糊糊地咕噥著嘴巴。因為奶媽堅持要每個人必須吃早餐,所以再困也得爬起來,不然會被她當死屍拖到飯廳去。
「不想那麼早死掉就必須給我吃!吃了再睡我也不管你!」有次奶媽把賴床的言梟風當麻袋一樣拖到飯廳後這麼吼著。
奶媽其實早就不算奶媽了,她幾乎可以稱之為言家的全職保姆。她到言家的時候言梟風才幾個月大,她說言梟風都是喝著她的血長大的。再之後就是言女女。
言梟風說要改口叫奶媽老姆姆,結果話一出口就被她拍了一掌後腦。
「老你妹!老娘我還不到六十,第三春正旺呢!」
言梟風痛的齜牙咧嘴又不能還手。
奶媽後來說:「改什麼口,我都聽習慣了,連去菜場買菜聽見人叫奶媽我都會回頭看一眼。這麼多年就像名字一樣跟著我,和我在做的事已經沒什麼關係了。」
再後來,從傭人到言老頭子,所有人都叫她奶媽。女女和三生至今都不知道奶媽的真名是什麼。
三生下樓時,懷裡的那坨東西已經流了他一肩膀的口水,睡的腦袋都歪了,額發騷著他的耳根。
坐上桌後,三生把依舊處於迷糊狀態的女女放到腿上背對著他,一邊接過奶媽遞過來的米粥。
過了會兒言梟風也下來了,邊走邊舉手套上T恤,短褲還是斜的,露出咖啡色的內褲上白色的LOGO。
再早個二十年,奶媽或許會對著他的身材流口水,可惜這種可能活在二十年前。只見奶媽一掌拍上言梟風的腰,罵道:「家裡還開著冷氣你光著身子找死啊!感冒了我才懶得淘神費力地照顧你!」
言梟風欲哭無淚地扶著腰:「奶媽你能輕點兒嗎?腰是男人的重要部位之一啊!
奶媽哼了一聲,三生默默地抱著東倒西歪的女女喝粥。
快吃完時,言梟風叫住尹三生,跟他說了一下學校的安排。
學校教學樓有三層,兩個年級一層。因為那麼大坨的三生不可能裝成和女女一個歲數,於是言梟風想了個辦法。
他讓校長重新安排了一次,一四年級一層樓,二五一層,三六一層。三生和女女正好相差三個年級,這樣的話他們就可以一直處在同一個空間裡。他還讓兩人的班級在走廊的左右兩邊面對著,好讓三生時刻注意女女的狀況。
言梟風講完又得意地狂笑。但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個好辦法,至於他是怎麼說服那個校長的,奶媽一問張管家,瞬間就囧了。
簡明扼要地說,那天言梟風帶著阿威阿虎和張管家直接去了校長辦公室,人往沙發上一坐,腿往茶几上一放。
能當上本市最好的女子小學校長,言家他是認識的,所以端茶送水樣樣勤快。
言梟風也不繞彎子,他把關於六個年級的安排設想畫一張紙上往桌上一扔,說:「我女兒要來讀你們學校,您看能不能像這樣規劃一下年級樓層?」
校長一看,皺眉了:「這……」
言梟風說:「說起來,您孫女上幼稚園了吧?她是讀的哪家呢……?」
校長點頭:「行!當然行!」
言梟風笑了笑:「對了,我侄女也會來,她讀四年級,您看能讓她們兩人的班級安排在走廊兩對門麼?」
校長皺眉:「這……」
言梟風說:「啊我想起來了!您孫女讀的是XX幼稚園吧?」
校長拚命點頭:「行!當然行!」能不行嗎?!!
言梟風笑了:「校長真是通情達理的人啊。」說完招招手,張管家會意,上前把一個厚實的信封往桌上一放。
校長盯著那個信封內牛滿面地想:「你那兩個保鏢給你遞煙的時候槍都亮出來了你說我能不通情達理嗎!」
腦補完畢的奶媽極其鄙視地看了一眼伸手抱過女兒嘟著嘴就親卻被扇了一巴掌的男人,忍不住橫著眼挖鼻孔,一邊心裡總結:
言梟風就是個人前拉風人後騷的二貨。
九月初,學校開學了。
當天早上女女是被奶媽叫醒的,她睜開眼看清是奶媽後就問了聲:「狗狗呢?」
奶媽把衣服遞給她,說:「在外面換衣服呢。」
「……女裝?」突然想到這一點,也不等奶媽回答女女就跳下床咚咚咚地跑了出去。
外房裡有面試衣鏡,女女看見一個頭髮長長的人站在那裡,米色的短袖襯衫,咖啡色的過膝校裙。
女女不是很確定地喊了一聲:「狗……狗?」
三生背脊一僵,有些窘迫地轉過身。
發育中的少年軀體,被衣服一遮顯得較為清瘦,沒有過度突出的骨骼與喉結,略微狹長的眼與微微挺起的鼻,不算特別白但很適中的膚色,細碎的額發,耳朵探出兩鬢,後背的及腰。
奶媽滿意地說:「毫無違和感,真的。」
女女走近,仰起頭看了好一陣,看到三生耳朵微微發紅她才笑道:「漂亮的狗狗。」
三生更窘,下意識抬起手背掩住口鼻,視線左右游移。
奶媽提醒道:「小小姐,到了學校後就不可以叫三生『狗狗』了。」
女女不解:「為什麼?」
奶媽尋找著措詞:「怎麼說呢,總覺得不像是在稱呼一個女孩子。」
「那怎麼叫?」女女看了一眼三生,「貓貓?」
「……」奶媽汗顏,「你可以直接叫名字的。」
女女又望了一樣三生,蠕了蠕嘴唇,「尹」字的氣音已經破口,最後又被她吞了回去,嘴巴一扁:「不要。」
「……」奶媽又汗,「怎麼?」
「……怪怪的。」女女搖頭,「就是……怪怪的。」說完頭也不回地跑去浴室刷牙了。
奶媽看向三生,見他正安靜地看著女女的方向。
三生想,或許他是明白的。
熟悉的人突然有一天改口稱呼你,那種感覺非常微妙,像是有種距離感突兀地橫亙。
而女女從來沒有叫過他的名字,這麼多年一次也沒有,如果哪天真的從她口中聽見,他想他自己也會覺得生硬吧。
吃過早飯後,言梟風堅持要送女兒去學校,結果遭到了言女女無情的白眼。
言女女非常討厭那種招搖過市的高調舉動,她不喜歡呆在生人多的地方,更不喜歡被無數的陌生人行注目禮。
「那你們怎麼去?」言梟風不依,堅持要送。
「騎車。」女女背上書包,「狗狗載我。」
三生蹲著身幫女女整理著衣領,沒有發表任何怨言。他從不反抗言女女的任何要求,時刻貫徹著「言聽計從」的誓言。
言梟風還要拚死掙扎一句時就聽他女兒淡定地宣佈:「如果你送我,我以後晚上就不和你一起看電視了。」
瞬間,言梟風石化了,這一軍將的很好,他直接僵硬當場一臉受傷地捂著胸口,目送那個臭小子牽著他的女兒走出家門,看著女兒坐在後座上伸手抱著那小子的腰,一臉高興地晃著腳。
但是言梟風是誰?打打殺殺的場面都見過了,這點挫折怎能撞彎了他的腰!
等尹三生一蹬車,他立刻又□了,大叫一聲:「阿威阿虎!」
「在!」
「我們跟上。」
「可是……小小姐剛不是說……?」
言梟風有些得意道:「我是答應不送她,但我可以偷偷地跟!」
「……老大聰明。」
於是,言梟風領著阿威阿虎偷偷地跟了上去。
他偷偷地叫上八個手下,偷偷地開著三輛四個圈,偷偷地開出自家大門,偷偷地跟在前方的單車後面。
這是一幅非常低調的畫面。三輛黑得發亮的轎車在晨光乍現的清晨以極度緩慢的速度跟在一輛腳踏車後面,引來了無數無知群眾回首遙望。
真的非常的低調。
言梟風在打頭的車後座裡坐著,一邊目不轉睛地看著前方不遠處的兩個人一邊囑咐道:「阿威你開慢點兒!要是被發現了怎麼辦!?」
「……」阿威只能沉默。
一旁的阿虎45度角仰望車窗外的天空,表情明媚眼神憂傷。
老大啊我拿菊花打賭小小姐肯定發現了!
當然,這個事實很快就讓言梟風深刻地瞭解到了。
當三生和女女到了校門口時,女女跳下車,理了理裙子,仰頭和三生說了句什麼。三生點點頭,推著車去了車棚。
女女站在原地,過了會兒,她轉過了身,望向街對面那非常非常顯眼的三輛黑色轎車,慢慢抬起手。
言梟風那個激動啊,整個人都趴到前座上貼著玻璃不停地揮手。
「爸爸在這兒爸爸在這兒哦~!」
女女的手停在臉前,轉過手背,慢慢合攏了其中四根手指。她無比淡定地比了個中指。
「……」
「老、老大?!老大你要挺住啊老大!」
「阿威你有沒有膠水?老大碎掉了他碎掉了啊啊啊~!!」
街對面的言女女無視車裡的鬧騰,轉身跑進了學校。
九月初,言女女步入了小學。
距離十八歲,還有十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