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女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冰冷的地板上,上方的天花板角落被水漬腐蝕,懸掛的吊扇被風吹的發出吱吱的老舊聲響,陰暗的房間散發著潮濕的氣味,唯一的一扇鐵窗在臨近房頂的邊緣,橙色的光從那裡透了進來。
似乎是傍晚。
女女一張口才發現嘴巴上被人黏上了膠布,手腳也被人用麻繩捆綁在身後,身體一動,痠痛感迅速向四肢延伸。
「唔……!?」
用力掙紮了幾下也只是讓自己躺在地上逆時針轉了個圈,而這個角度正好可以看見房間裡的另一端,那裡似乎還有一個人。
女女怔了怔,蹬著雙腿一蹭一蹭地靠了過去。湊近了一看,居然是文靈。
什麼情況?怎麼回事?
無數的問號鑽了出來,女女用力回想了半天,突然一睜眼,「唔!!!」了一聲。
她想起來了,她們被一個斷臂男人綁架了。
今天放學的時候,文靈像往常一樣跟了上來。
文靈算是個難得如此有毅力的人了,就這樣打著「陪朋友言女女上下學」實則是「誓死把到尹三生做老婆」的旗號跟了三生和女女整整兩年,無論颳風下雨日曬雨淋,只要三生騎上了車,旁邊就有踩著腳踏板時刻準備著的笑的一臉女流氓樣的文靈。
而至從為了追三生,文靈雙腿練出了紮實的肌肉,因為三生讓她切身領悟了「風馳電掣」這個成語的含義。只要女女一聲「甩掉她」,三生的腳踏車瞬間就被他騎成哈雷,於是文靈每次都在快要接近她們家時就在三岔路口跟丟了。
就算這樣,文靈也跟了兩年。真的非常有毅力。
湯圓說:「天涯何處無芳草。」
文靈說:「姐追的不是女人,是尊嚴!」
竹子撇嘴:「你個十一歲的小孩兒尊嚴就像鹹菜,還不夠下飯。」
文靈:「……」
這一年,言女女八歲末,臨近二年級的暑假。尹三生十二歲,語文依舊不及格,體育依舊讓老師咋舌。
這天放學,女女在校門口等三生取車,而文靈已經扶著車站在了一旁,一個人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女女不理她,自顧自地抬頭望著天,看著遠處一片的陰沉,心想可能那邊正在下雨吧。悶熱的初夏總是在熱氣侵襲兩三天後就被一場暴雨壓下溫度。
兩人全然沒有注意到街對面的大樹下那兩土黃色的面包車。
車的後座裡,一個男人單手環胸閉目養神,仔細看會發現他的右手衣袖是空的。
坐在一旁的手下放下望遠鏡,轉頭問道:「武哥,現在去嗎?」
閉眼的男人舉起左手,輕輕一揮。
車門打開,兩個行裝低調的男人跳下來,朝著街對面的校門口走去。
竹子和湯圓大多數時候都會和文靈共騎一段,然後在路口揮手,分道揚鑣。
今天是三生負責最後關好門窗,於是竹子和湯圓先他一步去了停車棚。兩人有說有笑地推著車往門外走,走到一半時,竹子突然停了下來,一臉驚恐。湯圓不解,朝著竹子的視線方向一看,叼在嘴裡的包子啪的落地。
這個時間學校幾乎沒什麼人了,連守門的大爺都去食堂打飯,所以沒有人注意到,校門口的言女女和文靈正被兩個牛高馬大的男人連推帶拉地拽到街對面。
女女力氣大些,幾次咬的抓她的男人痛叫著鬆開了手,但沒等女女跑幾步又被身後的男人以更加野蠻的動作拽了回去。
文靈確實算是無辜受害的,當她看見兩個可疑的男人走向她們時,她的危機感提醒她要逃開,可是對方沒給她們機會,快步衝上來抓住了呆愣著望天的言女女。文靈腦子一熱,想著「敢在我女校霸的地盤上搶女人!?」就衝了上去打那兩個男人。於是最後,她被抓了,因為不安分還被打暈了。
女女又想咬人,剛一張口就被男人給摀住了口鼻,強行拖上車。
在門「砰」地關上那剎那,女女突然怕了。
剛才太激動,發洩的全是怒火,直到現在,身處在陌生又壓抑的車廂裡時,她終於發現自己怕了。遲來的恐懼非常陌生,四肢因此由麻轉軟,指尖發冷。
一隻手突然捏住女女的兩頰,一個讓人生寒的聲音鑽出陰影。
「言梟風的女兒,嗯?」
女女瞪大了眼,抿緊了嘴用力地呼吸。
男人笑了笑:「眼神倒是挺像。」然後鬆開了手。
女女顧不上臉上的疼痛,轉身使勁拍打著玻璃窗,一邊大叫著:「狗狗!狗狗救我!狗狗——!!」
男人突然放聲大笑:「聽!言梟風的女兒在像一隻狗求救!哈哈哈!」
手下跟著笑了起來。
女女不理,繼續拍打叫喊了好一陣,直到那個斷臂男人不耐煩地說:「吵。」
其中一個手下立刻領悟,拿出一張布巾,將一個瓶子裡的水倒在上面浸濕。
渾然不知的女女突然被人從身後摀住嘴,她因為驚嚇用力吸了口氣,一股刺鼻的味道猛地竄入呼吸道,片刻後便覺得全身痠軟四肢乏力,眼睛裡開始充斥著黑色的點,多到最後逐漸覆蓋了整個視線。
「狗……狗……」
三生推著車正要往外走,一轉身就看見滿臉驚恐地朝他跑來的兩個女生。他記得好像是文靈的兩個朋友。
那兩人邊跑邊喊,聲音斷斷續續:「文靈和……言女……被……男人……!」
聽見女女的名字,三生立刻衝了上去。
「女女怎麼了?」一邊扶住差點摔倒的湯圓,一邊搜尋著,這才發現女女的氣息正在快速遠離他的捕捉範圍。
竹子先行緩過氣,揉著胸口說:「有兩個男人跑到校門口把言女女和文靈抓上了一輛土黃色的面包車!好像是朝著浣花公園的方向……啊喂尹三生!你去哪兒!?」
只見尹三生快速跑向車棚對面的教學樓,眼見他就要撞上牆面時,他突然躍身而起踩上了一樓的窗沿,接著再跳起身伸手抓住二樓的,手臂一個用力將身體旋上了三樓,最後雙手一抓跳上樓頂,裙襬和長髮飛揚著消失在湯圓和竹子的視線裡。
一切不過三十秒。
湯圓的嘴張的比頭還大,竹子也好不到哪兒去,眼睛瞪的比包子還圓。
「她、她是人吧……?」
「……」竹子吞口水,「我……不確定。」
為了擴大視野和聽力範圍,三生跳上了房頂,疾馳在一棟又一棟的屋頂上,以常人所無法達到的速度和跳躍尺度追逐著氣息。
近了。
攀上十層樓高的寫字樓樓頂。
近了。
朝著對面的矮房縱身跳下。
近了。
假髮被風吹落,掉入了兩棟樓房之間狹小的路徑上。
就在附近了。
雙腳輕聲落地,三生單手支撐起來。
十二歲的身體裡所積蓄的力量再也掩藏不住,像扎破的水袋,流瀉而出。
腳尖一個用力,壓低的身軀像剪一般衝了出去。
等我。
等著我。
卡噠。開門聲。
女女一驚,立刻閉緊了眼屏住呼吸。
皮鞋拍打著地板,慢慢逼近身後,然後是衣物摩擦的聲響。
男人蹲了下來,查看著地上兩個人的情況。
第二個人走了進來,問道:「怎麼樣?」聲音在空曠的房間裡迴蕩。
「還沒醒。」蹲著的人站起了身,「估計快了,藥效的時間就要過了。」說完就往外走,一邊又問,「武哥呢?」
「在外面。「接著壓低了聲音,「在發火呢!」
「怎麼了?」
「因為言梟風。」聲音帶著笑,「本來武哥準備給言梟風打個恐嚇電話的,台詞都寫在本子上了,結果打了半天也沒人接,武哥就讓老六去看看,你知道,老六這兩天都蹲在言家門口,蹲的都要長黴了。」
「結果呢?」
「結果……」終於忍不住笑了兩聲,「結果言梟風跑出去打麻將了,手機扔在車裡!」
「噗——!」男人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門被關上,擋住了後面壓抑的笑聲。
言女女睜開眼,眼角抽了抽。
果然是個二貨。
直到聲音徹底消失,女女努力蹭到文靈面前,抬起頭用力一撞,只聽對方痛的悶哼一聲,醒了過來。
起初文靈也是一臉呆樣地盯著女女發神,兩分鐘後眼睛一瞪,嘴巴在膠布下發出「唔唔!唔唔唔!!」這類不知名語言。
女女知道,她清醒了,也想起來了。但是也是白搭。
兩個封了嘴綁了手腳的小孩兒,別說縛雞之力了,估計連縛小強之力都使不出來。而偏偏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吵鬧打鬥聲,沒多久,房門被人從外面用力撞開,砰的一聲撞到牆上。
有兩個男人衝了進來,是當時挾持言女女和文靈的那兩個人。
「臥槽,她們醒了!?」
「管她們醒沒醒,都是綁著的!快帶走,快!」
說著兩個人就跑了過來,伸手就將言女女和文靈往肩上一扛。被人像麻袋一樣一甩,女女一口氣差點兒喘不上來,偏偏嘴巴還被封住,難受的要死。
結果還沒來得及轉身,樓下就傳來了驚叫,活生生讓他們定在原地。
「他上來了上來了!你們小心!!」
女女明顯感覺到身下的男人肌肉猛的僵硬時,方才發現這兩個傢伙似乎都受了不小的傷,手臂上腰腹上都是血。
女女仰起頭,望向十步之遙的門。
那裡站著一個人,他的手裡還提著一根鋼管,上面殘留著不知是誰的血跡,背向樓道的光,匿在陰影裡的臉透著壓抑的怒氣。
是尹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