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華殿亮如白晝,我在門口來回走了足有四五遍,又趴在門縫朝裡面去瞧,鳳朝聞正坐在御案前批著折子,不遠處的圓桌之上,四菜一湯早放得涼了。
正專心盯著桌上菜色暗地裡流口水,只聽得鳳朝聞淡淡道:「進來。」
我左右瞄瞄,守在門口的侍衛像木頭樁子一樣,一動不動。
「進來。」
這聲音聽著已經有點不耐煩了。
我捅捅身邊這名侍衛,壓低聲音道:「還不快進去,皇帝陛下叫你呢。」
不防殿內傳出一聲重喝:「安逸,滾進來!」
我蹭啊蹭,慢慢蹭進了重華殿,跪好,老老實實答道:「陛下,罪臣不會滾。」
鳳朝聞停下筆,眸中笑意不善:「你不會滾,倒會踹人了?」
我叩個頭:「陛下英明神武,罪臣委實不會滾,不如請陛下教教罪臣怎麼滾,罪臣再滾給陛下看!」
「嗤」的一聲,鳳朝聞身後的田秉清捂著嘴,哆嗦著轉過身去,半佝僂著腰,極其痛苦的樣子。
鳳朝聞踹了他一腳:「要笑,滾出去笑!」
田秉清小碎步退了出去。
鳳朝聞不懷好意瞧我一眼:「安逸,你出去這一時,可是逛得累了?」
這話溫柔的緊,如果再配上深情款款的尊容,我也許會感激涕零,學秦玉箏嬌聲嬌氣答他:「多謝陛下掛懷,罪臣不累。」可是在鳳朝聞那不懷好意的笑容之下,再多的感動也消弭於無形。
我戒備的朝後退一步,結結巴巴道:「不……不累,一點也不累。」
「我瞧著你累得慌。」他溫柔一笑,對我那句小小聲的:「就是有點餓。」不作理會,張口便喚:「來人吶,送姑娘去好生洗浴一番。」
門口立時冒進來四個粗壯宮女,孔武有力的樣子,上前來拽胳膊抬腿,抬著不停掙扎慘叫的我一路暢通無阻的送進了浴殿,粗魯的扔進了池子裡,濺起一池水花。
我在池中沉浮了兩下,趴在池沿,小心討好的笑:「四位姐姐,安逸洗澡向來習慣了一個人,各位姐姐多有辛苦,還是容安逸自己洗吧。」
那四個粗壯宮女蜂湧而上,三五下便將我身上衣服扒光,拿出浣洗宮中下層雜役衣服的氣勢來,捋袖摩掌,搓洗起來……
這一通澡,直洗了一個時辰,當我再次被抬回重華殿,餓得前胸貼後背。
「陛下呀,您從哪找來的這四位姐姐,手勁也忒大了些!搓得罪臣身上掉了好幾層皮!」
風朝聞好整以暇,正斜倚在塌上,抱著本書看。對我被放在池中,拿絲瓜瓤搓掉好幾層皮,又被幾個美貌宮女按在池邊塌上,往身上塗了好幾層香脂,修甲磨腳,折騰了一番之後的滿腹怨氣充耳不聞,淡淡道:「她們都是雜役殿涮馬桶的……大約是平時馬桶涮習慣了,力氣有些控制不住……」
我欲哭無淚,哀怨的將他瞧了又瞧。
——這只睚眥必報的禽獸!
我的腳又癢了!
他拿書遮了半邊臉,只露出一雙幽黑雙眸來,聽聲音極是溫柔體貼:「你這三年流落在外,沒有人在身邊服侍是有點不習慣。這樣吧,以後這四個人就當你的隨身宮女,專門服侍你洗浴吧!」
我痛苦的轉頭去瞧身後這四個鐵塔般的宮女,見她們面上也露出難以忍受的表情,更是悲從中來……我不嫌她們拿我當馬桶涮就算了,她們居然還嫌我不如馬桶皮實……這教人情何以堪啊……
田秉清一張臉憋的通紅,眥牙裂嘴咬著唇,終於沒有笑出聲來。
鳳朝聞揮揮手:「你們都下去吧。」
那四名膀大腰圓的宮女低頭邁著大步退出了重華殿。
鳳朝聞指指桌上菜餚:「還不餓嗎?」
……本來是餓的,可是聽到這麼驚人的噩耗,我哪裡還有一點點胃口啊?
馬上就要到夏季了,天氣熱的時候我恨不得一天洗三次澡,真是痛苦的毫無指望的生活啊……
我可以去住天牢嗎?
聽說那疙瘩冬涼夏更涼,不洗澡大概也沒關系。
鳳朝聞放下書,雙瞳灼亮,大約是報了那一腳之仇,心情大暢,居然朝我燦爛一笑:「安逸看來是不餓。田秉清啊,著人把飯菜撤了……」
我撲上前去,搶救最後的晚餐,也不曾多想桌上為何只有一雙筷子,卻有兩個碗。只不過其中一個碗是空的。
等我不顧悲憤,吃得八成飽,鳳朝聞翻著書,淡淡道:「安逸,你手裡拿的是朕用過的筷子。」
「鐺」的一聲,銀筷子清脆的掉在了桌上。
我一張老臉頓時辣辣的作燒……他一定是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
羞憤轉頭,小宮女手中拿著一雙銀筷子,可憐巴巴瞧著我,快哭出來的樣子。
孩子,我比你還想找個地兒大哭一場……
我以為,這就算完了。
那知禽獸只所以名為禽獸,就是其思維方式不可以人類的思維方式來估算,其睚眥必報的心態不可以人類的道德標准來衡量。
等我吃飽喝足,洗漱完畢,戰戰兢兢爬上龍塌,輕手輕腳越過敵軍的長腿,其間不時偷窺沉入書中的皇帝陛下,見他眉毛都不曾抬一下,顯然並不曾注意我的小動作,終於千辛萬苦到達自己的地兒,輕手輕腳將身子縮了縮,團成個團,面朝牆壁,蒙頭准備入睡。
背後的人半晌不曾翻動書頁,我在薄被裡屏氣凝神,猛然眼前一亮,被子已被掀了開來,被一雙鐵臂拎了起來,按在一副寬厚的胸膛之上。
耳邊是沉穩的心跳聲,我偷偷去瞧,卻與鳳朝聞靜靜打量的目光相撞,他淡淡開口:「聽說今兒你同小宮女要了絕子湯?」
我覺得,他這聲音好像不太高興。揣摩再三,不得要領,只得含羞敗北,誠心請教:「陛下您這是問罪啊還是獎勵啊?」
他的大掌在我頭頂摩挲了兩下,但聲音裡帶著森森寒氣:「你目前還是待罪之身吧?」
我縮了縮腦袋,無比沮喪的點點頭。
這廝一下就抓住了我的要害。
「有沒有想過將功折罪?」
我雙目放光,「嗖」的一下抬頭去瞧他。
他的大掌從我頭頂摩挲了下來,粗礪的指肚在我眉眼間輕描,漫不經心下達聖諭:「只要你為了大齊皇嗣努力奮斗,朕便許你將功折罪……」
我悲憤瞪著他:「你……你……」
皇嗣,那不就是孩兒嗎?
自從遇到鳳朝聞,我常常悲憤難言,語不成句,智力低下,連攻擊力也越來越低。
假如我沒有聽錯……他笑微微點點頭,一幅「你猜對了,值得嘉獎的模樣」俯下身來在我唇上重重親了一口:「對,你理解的沒錯,給朕生個孩兒,朕便赦你無罪!」
我啞口無言。
——大齊皇帝陛下的後宮嬪妃們集體失去了生育能力嗎?
我終於忍無可忍,暴喝了出來:「憑什麼呀?」
鳳朝聞笑得燦爛:「就憑你如今還是一名待斬囚犯!」
我恨恨瞪他一眼,他劍眉微掀,露出一口白牙:「難道你想被凌遲處死?」
我趴在他身上也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暖鍋人肉片兒,那不是我的生存目標啊!
爹爹說人不能輕言生死,要審時度勢,珍惜生命。
我不能輕易折了我的小命兒,不然去了九泉,被片成了白骨架,恐怕連爹爹都不認識我了。
他見我不再據理力爭,笑的得意:「所以,絕子湯什麼的以後你就不用再提了。」
說著,餓虎撲羊,翻個身將我撲倒在床塌間,任我如何掙扎,終究逃不開他的禁錮。
第二天我爬起來之時,胸前或青或紫,小宮女粉面含羞,仿佛昨夜躺在龍塌上的是她而非我。
我想我臉皮越來越厚了。
她身小力薄,侍候我穿衣還得我屈身相就,她想了想,輕聲道:「姑娘,不如教那四個姐姐來服侍您穿衣?陛下也說了,以後四個姐姐就是您的貼身宮女了。」
我想起那四個孔武有力的宮女就覺頭疼,雖然人的出身職業均不可挑,但我以為,還是各司其職的好。比如讓打鐵的去賣豆腐,肯定不是理想的選擇。
我搖搖頭,很謙遜的推辭:「我過去幾年裡一直自己打理自己,其實也不用四位姐姐侍候,她們的雜役殿如果忙不過來,還是請她們回去吧!」
小宮女睜大天真無邪的眸子,遲疑道:「姑娘不知道,這四位姐姐其實是有武職在身的。並非雜役殿的宮女,是從前打仗遷都,在戰亂之中奉命保護太後與各位娘娘們的女官,雖然品級較低,可是一般這些貼身之事並不會勞駕她們來打理。陛下下令要來侍候姑娘,這可是宮中妃嬪都不曾有的榮寵啊。」
……鳳朝聞說,她們是雜役殿涮馬桶的……
他到底得有多恨我啊?
我以為,鳳朝聞就是我命裡的障,跨不過逃不掉,打不敗惹不起,連躬身相就也不一定能討他歡心!
這日子沒法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