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番外:安小白眼狼養熟記(一)

田秉清依稀記得,殿下極小的時候是非常愛笑的一枚幼童,整日合不攏嘴。

那時候,先皇后娘娘還活著,他是承歡膝下的愛兒,一歲即入主東宮的儲君。

皇家之事,歷來總是作不得准。

殿下八歲的時候,先皇后娘娘終於熬不下去,撒手西去了。

這些年來,田妃獨寵後宮,在先皇后娘娘過世之前生下了敏安公主。先皇后娘娘是聽著敏安公主降生的消息,含笑闔目而逝的。

那時候田秉清已經懂事了,在太子殿下身邊侍候了有四五年。

他從前只覺先皇后娘娘雖受陛下冷落,可是因為身畔有著太子傍身,而太子殿下又是陛下的唯一兒子,且是嫡子,自然也是穩坐後宮之主的尊位。

但他現在恨不得揪著含笑闔目而逝的先皇后娘娘從棺槨裡爬起來:瞧,田妃不但坐了你的位子,住了你的鳳宮,搶了你的男人,還虐待你的娃,你怎麼能夠含笑而逝呢?

世間百姓有句話叫,先有了後娘,才會有後爹。

田秉清眼睜睜瞧著陛下經歷了從親爹向著後爹這樣高難度身份的轉變,對著太子殿下不再溫言淺笑,而是橫挑鼻子豎挑眼。這時候他就恨不得去先皇后墓地大哭一場。

不過太子殿下接受這些比他快了許多。他很快就不言不笑,生成了一副寡言的性子,但學文習武更為刻苦。

殿下九歲的時候,去玉峰山狩獵場,騎著那匹陛下御賜的愛馬,摔斷了腿,五臟重傷,差點死去。

雖然這件事令御馬監數千人失去性命,但福兮禍所倚,更令陛下醒悟到一件事:他只有一個兒子,而且是國之儲君。

假如他沒了兒子,相信他的那些兄弟們是很願意分一個兒子給他來繼承皇位的。

陛下漸漸又對殿下噓寒問暖了起來。

只是殿下整日躺在床上,懨懨的瞧著窗外,有一次他聽到殿下歎息了一聲:「還是自己養的靠譜。」

他不明白,傻愣愣瞪著殿下。

他的鳳目在幽室裡閃著寒光,「那匹馬在御馬監養了兩年,那天在玉峰山下我聽到了御馬監的竹哨聲。」這樣沉靜理智簡直不似一個孩童。

田秉清如何不明白?

這匹養了兩年性格溫順的馬,是為了誰而准備?

在玉峰山下載著一個年僅九歲的幼童發狂……他每每想起來就心驚肉跳,喘不過氣來……他的殿下,差一點就沒了……

先皇后娘娘保佑!

田秉清對著先皇后娘娘的陵園方向靜靜跪在了冰涼的地磚之上。

——如果不是先皇后娘娘在撒手人寰之時堅決徹底而又神鬼不知的為陛下實行了計劃生育絕子術,此刻哪裡還有被全太醫院拼死從鬼門關拉回來的太子殿下?

在太子殿下徘徊在生死邊緣的那個夜晚,他聽到獨自跪在殿外的太子奶娘低低向著先皇后娘娘禱告,吐露了這驚天秘密。

先皇后娘娘,原來一直是睿智的!

靜靜躺在床上的九歲孩童微微一笑:「小田,去宮外抱只小狗回來給我養,整日躺在床上悶死了。」

宮裡珍禽園裡養著許多動物,從小狗到鳥雀獅虎皆有,全是宮人用心侍養的,只因太過用心,如今反倒教人懼怕。

田秉清出了一趟宮,從宮外農家抱了只小小灰灰的土狗回來,丑丑笨笨,剛剛睜開眼睛,蠕動著肉肉的小身子,搖搖擺擺站起來就想要找吃的。

殿下瞧著極為開心,嚴禁別人投食,連田秉清也不許,日日都是自己親自餵食。

那只小土狗小灰也是極為爭氣,除了殿下餵食,旁人拿著肉片在它身旁走過,它雖垂涎,也會強擰著脖子轉過頭去,模樣極為可愛逗趣。

太子身邊的貼身宮人總喜歡拿了肉乾之類的去逗小灰,殿下每每溫書,被這樣嘩然的笑聲吸引了過來,總會笑意盎然。

每逢此時,小灰總是扭動著肉乎乎的小身子圍著殿下撒嬌,嗚嗚的叫,不時嗅嗅他的袍角。

那時候的殿下就是個十來歲的孩童,臉上有溫軟的笑容。

多年以後,遇到安小狼,殿下露出溫軟的笑容,田秉清總是會想起肉乎乎喜歡黏著殿下,在他腳邊竄來竄去的小灰。

她與小灰諂媚的樣子,何其相似。

可惜多年前小灰已經被人勒死在了王宮的御花池裡,被撈上來的時候泡的整個小身子慘不忍睹。

他想,這都怪他,貧民之家的小土狗是不適合養在皇宮內院的。

只是那時候,她對著諂媚的人並非殿下,而是大陳國的少年將軍。

太子殿下向來討厭別人露出諂媚的笑容,但是那一次,當他露出興味的表情,回到貴賓驛的時候,笑著對他說:「小田,就她了。」

田秉清嚇了一跳,苦苦勸說:「殿下,再考慮考慮?」

他這些年東征西戰,鐵血手腕,此刻鳳目一瞪,田秉清腿就有些發軟。「還要考慮什麼?」

近些年,隨著太子殿下年齡漸長,田皇后數次想要往東宮塞妃嬪侍女,都被殿下擋了回去。

有一次田秉清大著膽子勸說:「殿下就算不肯接了皇后娘娘塞的那些婦人,總還要自己挑一個回來的吧?總不好一個人的!將來,陛下想來也會為殿下賜婚的。」太子殿下身邊連個侍姬也無,最容易引起不必要的猜測。

太子殿下果真將這話聽了進去,一拍案子:「對啊,小田,我怎麼沒想到這點,宮裡的女人沾不得,那我就自己找一個過來養著啊。」

田秉清哆嗦了一下,首先就想到了小灰。

他努力苦勸:「殿下,你總不好抱個宮外的小女嬰回來養吧?等她長大了,你這年紀……」

正好陛下下旨要殿下出使大陳,許久未見高興過的太子殿下神彩飛揚:「小田啊,不如這次去大陳,我們就在大陳女子之中挑個媳婦回來?!反正國內的這些貴族之女,與後宮那一位關系都是盤根錯節,本宮可不想沾!」

小田欲哭無淚,深恨自己這張破嘴!

太子殿下向來說到做到,幾日與安小郎同游,雖然中間橫著晏家那位少將軍,可是他越瞧越滿意。

田秉清不忍打擊他的積極性,可是現實確實不容人樂觀,不免說兩句喪氣話:「殿下,我瞧著安小郎對那位晏小郎可著意的緊,恐怕對殿下……」

躊躇滿志的太子殿下笑得莫名歡樂:「小田,你只瞧她對著晏小將軍諂媚,可瞧出門道沒?」

諂媚也有門道?

「這幾日下來,本宮發現,安小郎熟知這位晏小將軍的喜好,恐怕在他身上花的時間極多,瞧一眼都覺得幸福的小模樣…… 得花多少真心在裡頭,才能諂媚成這樣?」

田秉清久在宮中行走,真情假意豈有不知?

他略一回想,連連點頭:「殿下有識人之明,這位安小郎的確不是那種無情無義的女子,又生在權貴之家,不會被富貴所誘,當真合適不過。」

只是殿下,您確定她會對您動心嗎?

等到他們回到大齊,那三年間,飛往太子殿下案頭的諜報裡,總夾著一份安小郎的最近行跡。

決定向大陳開戰的那個晚上,太子殿下喝的微醺,扶著田秉清的肩膀,緩緩行走在宮中空無一人的甬道,語氣掩不住有幾分輕快:「小田,安小郎的爹死了。」

田秉清:「……」殿下,您那是聽到喪事的表情嗎?不能表示一下哀悼就算了,為什麼我聽著好像是要擺酒慶賀的樣子?

安小郎的爹,從來不是攔著您想要偷他女兒的絆腳石——雖然,他拒絕了大齊的重金利誘,誓不做背主之人!

但他早說了,若有那一日,希望自己的女兒能在太子殿下的治理之下,做一個平平常常的老百姓,在大齊吃一碗平安飯!

那時候他們主僕都不曾料到,有些人,恐怕一時半會養不熟,就是老百姓常說的那種白眼狼。可是花了時間心力養著白眼狼的那個人,養著養著,總是會不知不覺投入許多的感情……許多許多……多到,連他自己都無法估量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