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王世子酒後馬踏青苗,被言官彈劾,鳳朝聞大筆一揮,將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押送至農村勞動改造,三個月後,我有幸目睹了從農村歸來的益王世子。
面色黝黑的青年,跪在重華殿裡將腦袋玩命一般往下磕:「陛下,臣弟知錯了,求您別再讓臣弟去農家了,吃的豬狗食,幹的活比王府雜役還苦……皇兄……」
娥黃悄悄在我耳邊嘀咕:「世子這次看來竟改了許多了。從前面黃肌瘦,兩眼無神,宮裡的嬤嬤們都說他被酒色掏空了身子……」
我初來時,這小宮女膽子極小,哪知道熟了以後才發現,宮中上下就沒有她不知道的事。她只是人小,又一副老實膽小的模樣,凡事只裝在心裡不吭聲罷了。
我們躲在屏風後面瞧熱鬧,益王老淚縱橫,指著兒子恨鐵不成鋼:「都是你這個孽子不學好,陛下懲治的還輕了,就應該讓你一輩子呆在鄉下莊戶裡,牢記著稼穡不易……」
娥黃又咬我的耳朵:「益王這是說氣話呢。聽嬤嬤們說,益王只有這一個兒子,寵得要星星不敢給月亮,府中姬妾一大把,還一徑往青樓跑,帶著京中貴戚子弟整日胡鬧,把王妃氣病了好幾回,索性去莊子裡理佛,府中事務丟了給側妃打理。」
鳳朝聞鳳目凜凜:「不如就依王叔之言,世子再去鄉下鍛煉幾個月?」
益王肥胖的身子忍不住的哆嗦,我覺得他是心疼的!
益王世子也是哭天抹淚,頭不住往下磕。鳳朝聞揉揉額頭,很是無奈的樣子:「王叔快請起!」
益王乖乖爬了起來,立在一邊噤若寒蟬。
聽說大齊先帝兄弟七八個,鳳朝聞起先做太子之時這些叔叔們就虎視眈眈,只是他乃是馬上天下,自他老爹手中接過這江山,將一干能幹的叔叔貶的貶,殺的殺,民間百姓談起這位新帝皆是交口稱贊,但皇親貴戚提起他來心中未免打個突。
據說他眼中揉不得砂子,賞罰分明,將打天下的一幫老臣子們收拾的服服貼貼,沒幾個敢恃寵而驕的。
鳳朝聞面上神情放緩了些,對著益王親切了許多:「王叔啊,前朝皇室子弟驕橫,帝王奢靡,這才敗國,如今天下大定,我大齊王族正應為天下表率,我可聽說王弟府中姬妾堪比朕的後宮啊……」
這對父子額頭冒汗,相互攙扶著出宮了,身後跟著一溜太監,捧著鳳朝聞御賜的東西。
他這招用得甚妙啊,打一棒子給倆甜棗。
等這倆父子走的不見了影子,鳳朝聞道:「看夠了嗎?看夠了就出來!」
娥黃往我身後一縮,又成了那個老實膽小的宮女,恭恭敬敬一彎腰:「姑娘,陛下叫您呢!」
我從屏風後面蹭出來,到了鳳朝聞面前,被他一把拖過去摟在懷裡,捏捏我手心的繭子,一派同情之色:「離開朕的日子不好過罷?」
我如今很懂得些生存之道,錦繡閣那一箭若非我躲得快,早被他射個對穿,笑瞇瞇用力點頭,認錯十分徹底爽快:「三餐不繼,辛苦之極!」
他的表情於是很熨貼!
讓皇帝陛下心情愉快是我等臣民的職責,我這樣的囚犯也不例外!
我的新生活開始與星空下的逃亡,結束於一根無辜的雞腿,這中間種種辛苦自不必說,最後我心生感觸:歷代文人大家的隱士們號稱歸穩田園,必然也是手有余錢家有健僕,田產自有人打理,他們閒來揮毫,吃飽了飯才有力氣抨擊政府。
不然,像我一樣從未曾嘗過農家飯,穿過農家衣的官二代們被這些散發著墨香的歸隱詩詞誘惑,撒著歡的投向廣闊天地,沒餓死已經算意外之幸了,哪還有余錢買筆墨?
就算我發幾句牢騷,不但皇帝陛下聽不到,傳唱天下更是不可能!
由是我深深的感激著皇帝陛下鳳朝聞,他的這一獵殺行動雖然將我捕進了籠中,但我平生頭一次質疑爹爹教育方針上的失誤:您老好歹還有份手藝,不當將軍當個殺豬的總有一手糊口的本事。將女兒我教成個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廢物,還妄想讓我自立自足,是不是要求太高了些?
我還是在籠子裡乖乖呆著吧。
六月的一天,鳳朝聞回到重華殿,帶著好幾名太醫,那些太醫將我望聞問切之後,躲到了一邊去竊竊私語,我對他們這種行為十分不滿,伸長了脖子去偷聽,鳳朝聞本來正坐在他們中間與這些臣子交談,忽然轉過頭面無表情朝我看一眼:「再聽就把耳朵切掉!」
我下意識去捂耳朵,那幾個太醫裡面有一名年輕男子已經「噗」的一聲笑了出來。
老些的皆拈須作無視狀。
等這些人走了之後,娥黃便一天三頓按著吃飯的次數給我熬藥。
如今我的心境很是豁達平淡,轉一圈又回到了原點,除了宮中主子與僕人有改,景物還似舊時。鳳朝聞閒暇之時會陪著我在宮中四下走走,我想起幼時在宮中趣事,也會講來給他聽聽,博君一笑。
有次碰到了嬌滴滴的德妃,瞧著德妃癡慕的眼神,我不過多嘴說了句:「陛下閒時去陪陪德妃娘娘吧!」惹得鳳朝聞大怒,拉著我的手越過感激的瞧著我的德妃,旋風一般回到了重華殿。
這天晚上的藥格外的苦。
我喝了一口,差點噴出來,皺著眉毛問娥黃:「這是放了幾斤的黃蓮啊?怎麼今日苦的這般厲害。」
不過隨口一問,豈料娥黃道:「今晚這藥是陛下親手所熬,田總管還特特往太醫院跑了一趟。」見我作勢要倒,她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好姑娘,陛下特意交待,一定要奴婢瞧著姑娘喝下去,如果姑娘倒了灑了,奴婢的腦袋便要不保!」
我悻悻瞪著娥黃:「你的腦袋與我何干啊?」
她呆呆瞧著我,模樣可憐極了。
我一仰脖將大半碗藥灌了下去,整個人都苦的要哆嗦了起來。她上前要接藥碗,我看著碗底最後一口藥,搖搖頭,「你下去吧,這藥碗我還有用。」
晚上鳳朝聞回殿洗漱完畢,我瞧著他上了床,偷偷含了一口,到得床前便往他身上蹭。他本來板著臉,見我使勁往身上蹭,表情便柔和了下來。
我心中暗樂,撅起嘴,他毫不遲疑親了過來,被我哺了一口藥,饒是皇帝陛下定力過人,也當場噴了。
他瞪著我:「你……你……」
我閃避的快,他那一口藥全噴到了明黃色的被褥上。
我麻利竄過去倒了一杯茶去漱口,「可苦死我了!」
他瞪著我,見我毫不理會,只得自己爬下床來倒茶漱口。回頭又瞪著被噴髒的被褥,揚聲叫田秉清進來換。
田秉清進來瞧了瞧床上的藥漬,用眼神對我表示了一下仰慕,看著宮女們換完了被褥,抖著肩膀出去了。
我覺得,照他這樣抖法,不等老了兩只膀子便要掉下來了。
我很為他擔憂,一路尾隨著他到了殿門口,身後冒出來一個陰惻惻的聲音:「這麼晚了還不睡嗎?」
田秉清當著我的面轉身壞笑著砰的一聲將殿門關了個嚴實,我背靠著殿門,客氣道:「陛下您先休息!您先!陛下整日操勞,我大約今日午睡過頭了,這會還不困……一點也不困……」
古人雲: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誠不欺我!
鳳朝聞鳳目冷冷掃了過來,作勢要起身來抓我,我頭皮發麻,小跑著捧了茶壺倒了盞茶殷勤的遞了過去:「陛下渴了吧?喝口茶喝口茶!」
他接過茶盞,隨手放在床著雕花填漆小幾上,一把撈過我好一頓揉搓……
第二天,等我半死不活從龍床上爬起來,暗暗我發誓,以後我再也不敢對皇帝陛下心懷怨恨,實施報復了。
他是典型的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人物。
對於皇帝陛下各種不得人心的舉措,我這般的老百姓除了默默咬牙忍受,難道還有別的出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