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王此人,生來陰險,如果非要鑒定一下,我覺得他就是個偏激狂。屬於自己過的不好,也不想讓別人過好的那類人。
當他被五花大綁從我們面前經過的時候,忽然朝著小黃撲通一聲跪了下去:「陛下,臣有負您所托,復國無望了。大陳的復國大業從今往後只能由您一個人承擔了,臣萬死莫辭!」
你還是死了吧死了吧死了吧!
我在鳳朝聞變得僵硬的懷裡小心翼翼抬起頭,瞧見他面上一片鐵青之色,鷹視狼顧,在一眾俘虜面上掃過,最後牢牢停在了小黃面上。
小黃坦然朝他一笑,就好像鳳朝聞一直知道他是大陳廢帝一般。我一頭撞進了鳳朝聞懷裡……這都什麼時候了?
翼王滿懷希望的瞧著我:「廣武將軍以身侍敵,就算將來沒有好下場,我大陳也會記得將軍捨身成仁的美義,請將軍受本王一拜!」
我才從鳳朝聞懷裡又探出了頭,眼睜睜瞧著他結結實實朝我一拜,在小道姑嗚嗚咽咽的啜泣聲中被拖走了……
夜風輕揚,留下來的鐵騎護衛虎視眈眈盯著小黃,只等鳳朝聞一聲令下,就要撲上去抓他。我扭頭去瞧,少年朝著我滿不在乎的一笑:「姐姐,有那三年,我此生足矣!」差點令我落下淚來。
我緊抓著鳳朝聞的前襟,連連辯解:「陛下,他不是大陳廢帝,他是我的弟弟,爹爹的私生子安樂,是我的弟弟呀!」
皇帝陛下的鳳眸在我面上緩緩一掃,唇角輕揚:「是嗎?朕瞧著,小逸這位弟弟,倒與你沒有一分想象呢。」
我緊張的都快喘不過氣來了……傳聞之中被鳳朝聞攻克的那些小國國主沒有一個能活下來的,我不過是仗著他喜歡我……
君王的恩寵從來不靠譜,可是除了他的喜歡,我還能依仗什麼來救小黃的命?
「他……他與我不同母,自然長的不像!大陳亡國帝陛下也見過,怎麼能聽信翼王的話?」
「哦,既然是皇后的弟弟,那就送回安府好好休養吧!」
兩騎黑衣衛帶著小道姑與小黃疾馳而去,我窩在皇帝陛下的懷裡,眼睜睜瞧著他們不見了蹤影,小心提議:「……其實也應該把我一同送回安府吧!」
「嗯?你弟弟——」
「回宮回宮,我自然是同陛下回宮!」我哭喪著臉,自已提議。
宮裡一切照舊,娥黃看到我欣喜異常,嘮叨如一只鳥雀,重點描述了皇帝陛下自我被抓之後如何焦急,寢食難安。我覺得小丫頭有誇大其詞的嫌疑。一路上我與他共乘一騎回來,皇帝陛下龍精虎猛,不見一絲頹勢,哪裡是「這些日子不曾睡過一個囫圇覺」的模樣?
鳳朝聞脫了衣服,差田秉清去拿藥,被他瞧見皇帝陛下龍臂之上帶著血色的牙印,敷完了藥,轉過身他一臉欽佩之色的猛誇我:「這又是姑娘的傑作吧?也就是您,除了您,沒人敢往陛下身上印牙印兒!」
——因是八月,衣衫單薄,我哪裡知道皇帝陛下這般不禁咬?
「他……他手裡那塊兵符……」我其實是想替自己辯解一番的,可是這會又無從解釋了。
田秉清將我堵在重華殿的茶水間,終於忍不住一通埋怨:「大陳余孽傳了信來,說是姑娘親口所說,兵符已在陛下手中。陛下連夜召見童伯,又召了宮中能工巧匠,日夜趕工,這才仿出一塊兵符來,姑娘倒好,疑心病這樣重,一點也不相信陛下……就算養只小狗,也知道朝陛下搖尾巴,姑娘倒好,上來就是一口!」
我漲紅了臉,再進重華殿的時候就有些訕訕的,尋摸到正坐在御案前看折子的皇帝陛下面前,添茶磨墨,規矩了不少。
他起先還能緩緩翻著折子批注,到了最後看的越來越慢,最終啪的一聲合上了折子,抬頭瞧著我,濃眉擰在了一起,鳳眼裡一片滲人的暗沉之色。
我心頭打突,覺得還是先將隱患消除為妙,撲通一聲跪在他面前,承認錯誤:「陛下我錯了,我不該瞞著您,安樂……他是大陳廢帝……不過他也是我弟弟……」
皇帝陛下不發一語,直直盯著我。
我陪著小心,試圖努力勸解:「我……我與他從小一起長大,他傻乎乎的其實跟政治一點也不黏邊,又是個宮女生的,能活這麼大不容易……」
不過……皇帝陛下好像一向缺乏的就是同情心……
我覺得自己越來越詞不達意,理屈詞窮了,一時間急的抓耳撓腮,不知如何是好。
總算皇帝陛下開了金口,「安樂候?」
我呆呆瞧著他,疑心是自己聽錯了。
他面上的不耐煩很是明顯,在燈下細瞧,我這才瞧見他鳳目裡全是紅血絲,娥黃與田秉清好像都沒說錯,分明是徹夜未眠的模樣。
我的心裡小小的慚愧了一下。
「既然是你弟弟,那往後就只能是你弟弟,朕封他安樂候,賜住安府,想來你沒有意見吧?」
我欣喜若狂,心頭大石落定,撲上去就抱住皇帝陛下連連親了好幾口:「我就知道陛下您是好人!」
等我親夠了,皇帝陛下板著臉,斥道:「跪下去!你莫非以為認完錯了?」
我……
我只好又老老實實退後,重新規規矩矩跪下去。
他從案後抽出幾本書來,扔到我面前,「這些書你可看過?」
我扒拉起來,卻原來是《女則》《女誡》之類的女子閨閣類的書,我從前一直當男兒教養,哪有機會接觸這類閨閣之物?
我搖搖頭,隨手扔在一邊,討好的爬過去替皇帝陛下捶腿:「陛下,那些書瞧來無用。」
他倒不曾阻止我獻殷勤,身體微微朝後傾去,靠在椅背之上,慢吞吞道:「朕覺得,皇后是時候要將這些書好好抄上一抄了。」
被罰抄書這種事,我已經好多年不曾經歷過了,如今連罰的對象都換了人,真令我生出一種時空錯亂的感覺。
我咽了口口水,弱弱抗議:「抄書這種事,只適合沒腦子的人來做,記不住了才要抄吧?」
皇帝陛下的鳳目在我臉上相當不友好的掃過,「有腦子的人是斷然不會做出違背夫君的事,更何況暗中心懷小意,全然不能信任。朕覺得,皇后多抄抄這些女子閨閣之書,再找十來八個嬤嬤好好教教規矩,到時候,說不定會信任朕多一些呢。」
我的臉倏然紅了。
原因無他,「夫君」這個稱呼……現在似乎為時尚早吧?
皇帝陛下語意沉痛,顧自計劃:「皇后向來頑劣少拘束,不聽勸導,岳父大人又已身故,如今朕夫代父職,實行教養之職,皇后不反對吧?」
我瞪大了眼睛,說不出話來。
……我的反對有用嗎?我到底是哪裡得罪他了,才讓他生出這麼多折騰我的主意來?
我抱著他的大腿痛哭流涕,深刻檢討:「陛下,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只是隨口提了一句,哪知道翼王的幕僚就自行推斷兵符在陛下手上。」
「嗯,朕瞧著,這些書皇后不抄個十來遍,怕是學不會吧?」
我回頭看看那厚厚的幾摞書,轉回頭又繼續抱著他的大腿放聲痛哭:「陛下,我真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想要咬你的,要不……要不你咬回來吧?!」抄書就不必了吧?還十遍,這不是要命嗎?
我捋起袖子,將小臂大大方方遞了過去……反正我又不會痛。
他板著臉,順勢在我的小臂上親了一口,我嚇的將小臂縮了回去,清清楚楚瞧見了他眼神之中的欲、念。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閃躲的行為惹怒了他,他鳳眸微斂,略一沉吟又道:「朕覺得,皇后這一向荒費學業的厲害,還是抄個二十遍吧?學規矩的嬤嬤們也要多找幾個來,索性就在宮裡備嫁吧?」
……
幸好備嫁這種事,此生只有一次。
我被抄書折磨的兩眼發黑,又被宮裡的嬤嬤們折磨的痛苦不堪,睡有睡姿,坐有坐姿,連走路也要裊娜娉婷……我從來橫沖直撞慣了,想要發火又發為出來,嬤嬤們對著我禮儀格外注重禮儀,我稍稍露出抱怨之意,就呼啦啦跪倒幾十號人,異口同聲自責:「奴婢該死,娘娘息怒!」
……是陛下息怒才是吧?
皇帝陛下像只笑面虎,有空的時候會抱著一摞折子坐一旁欣賞我的窘境,一幅幸災樂禍的模樣。
第六天的時候,我終於痛不欲生,抱著下朝回來的皇帝死不撒手,痛哭流涕:「陛下我錯了!陛下我錯了,求您讓這些嬤嬤們回去好生頤養天年吧?我這樣折磨她們,萬一這些嬤嬤們有個好歹,我心何安?」
嬤嬤們在我身後七嘴八舌的攔阻:「皇后娘娘,您這樣有失鳳儀!」
我鑽進皇帝陛下的懷裡,摟著他的腰,將整個腦袋都縮進他懷裡,死活不肯再出來,皇帝陛下輕笑一聲:「都退下吧!」那些嬤嬤們呼啦啦退了下去。
他在我頭頂咬牙質問:「可知道你錯在哪了?」
我一臉茫然的瞧著他。
該認的錯我好像通通都認了一遍,無奈皇帝陛下不賣帳,我也沒辦法。
他狠狠在我腦袋上敲了一記,氣苦道:「木魚腦袋石頭心,真是一點點都不錯!朕的皇后娘娘,你除了信任你的童伯,你撿來的那個弟弟,這世上,你可不可以再多信任一個人?」
我呆呆瞧著他。
他面上似乎有局促惱意,扯著我的耳朵,狠狠在我的臉頰上咬了一口:「朕就這麼不值得你信任?一有風吹草動,你必定先入為主,跟炸了毛的貓一樣抓撓,就是不肯相信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