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食。
賴床的皇帝陛下與本宮被田秉清與娥黃叫起,洗漱完畢,坐下來進早膳,重華殿外一干妃子沐浴著朝陽等待。
——此前她們已經來了有半個時辰了。
娥黃說,我必須自稱本宮,雖然對於這稱呼我確實不太喜歡。
不上朝的皇帝陛下很是悠閒,早膳進的很慢,我吞下去了三個水晶蝦餃,他的一個蟹黃湯包還有個完整的模樣。
我看不過眼,挾起一個蝦餃送到他嘴邊,皇帝陛下愣了一下,張開口咬住了蝦餃輕嚼細品,模樣很是愜意。
娥黃與田秉清相對而視,古怪一笑。
我覺得皇帝陛下進食的儀態優雅端莊,秀色可餐,於是我也很愜意,不忍催促皇帝陛下快點進食。
與其委屈了皇帝陛下的腸胃,損折了進膳的秀色,不如委屈殿門外那一干宮妃的雙腳。
我向來裡外分的很清。
早膳時間大約花去近一個時辰,因此當那些嬌弱的宮妃們在德妃與玉妃的帶領之下進來叩頭之時,各個玉容慘白,嬌喘吁吁。
等她們鶯聲燕啼跪下去之後,向皇帝陛下與本宮見禮,娥黃一一送上見面禮,我頗有幾分興味的打量了一番,但見皇帝陛下的宮妃環肥燕瘦,各有不同,只是這體質頗有些虛,於是向皇帝陛下熱心建議:「陛下,臣妾瞧著這些宮妃們體魄不夠強健,不是長壽之兆。從前臣妾在鄉間的時候,見到那些農婦們都身體康健,不如打發宮妃去鄉下生活一段時間,說不得都健健康康的了。」
那些宮妃聽聞此言,各個面色如紙。德妃跟玉妃更是雙眼噴火一般盯著我。
我的一片苦心,她們竟然不知好歹,本宮甚是遺憾吶!
皇帝陛下笑瞇瞇點頭:「一切就依皇后所言。」底下頓時一片啼啜驚惶之聲。
德妃死死盯著我,終於忍不住罵道:「賤人——」
我還未發作,皇帝陛下已經面色乍變:「來人吶,德妃對皇后娘娘不恭,掌嘴二十!」
德妃拼死掙扎,先叫「陛下」,見皇帝陛下不為所動,又拖長了調子哀哀求告:「表哥……表哥……淑兒不是故意要冒犯皇后娘娘的……」
本宮心頭甚是不悅。
百姓之家,私奔者或者結親者,十有六七是表哥表妹之流,表哥與表妹乃是個奸情高發的人群。
我朝鳳座一靠,大喇喇直視地下哭得梨花帶雨的德妃,又轉頭盯著皇帝陛下:「陛下,其實我覺得宮裡一點都不好玩,如今弟弟也回來了,其實正是一家相聚的好時候……」
陛下您要敢給我不痛快,我肯定甩袖子不幹這勞什子的皇后娘娘。
皇帝陛下的額角狠狠抽了抽,怒了:「都聾了嗎?」
身後湧上來四個宮人,兩個人押著德妃,兩個人啪啪掌嘴,不消一刻鍾,玉質楚楚的德妃面頰就腫成了個發麵饅頭。
我站起身直了個懶腰,忍不住抱怨:「本宮最討厭什麼表哥表妹的膩歪了!」
皇帝陛下微微一笑:「朕宮中從無表妹之流!」
這等睜著眼睛說瞎話的本事無人能及!
德妃頓時癱在地下哭成了一團。
接見宮妃,花去小半個時辰,因此到達太后宮中,已近隅中。
太后瞧見我與皇帝陛下聯袂而來,滿面喜色,一口一個「皇兒」極是親切,又叫我上前去,拉著我的手摸了又摸,極為憐惜,假如不是知道她非鳳朝聞的親娘,我真當這是母子一家親。
相對而言,鳳朝聞就冷淡了許多,按著禮節請安完畢,坐下來不及一盞茶功夫,就道:「如今母后也上了年紀,兒臣又娶了新婦,是時候讓新婦掌管後宮,母后頤養天年了。這麼些年兒臣任性,不肯娶后,倒拖累了母后,真是慚愧!」
太后娘娘面上那些秀美的褶子頓時都帶了些箭撥弩張的味道。
不過一瞬,她就沉下臉來,面色悲泣:「母后老了,哪裡還能管得了這許多事。只是護國大將軍只淑兒一個女兒,還望皇兒與皇后多多照看著些,皇兒有空也去陪陪淑兒,那孩子與皇后年齡相仿,有空也讓她去重華殿多多服侍皇后。」
護國大將軍正是德妃的親爹,太后的親弟弟。
我覺得,鳳朝聞今日帶我來太后宮中,分明是想將後宮的權利抓過來。可是後宮與朝堂向來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不然憑著一個無子的太后,又能在宮中興起多大風浪?
想來那位護國大將軍定然不可小覷。
我擔憂的瞧他一眼,他卻朝我悄悄眨了一回眼睛,慢吞吞道:「只要德妃恪守本份,這後宮自然有她一碗安穩飯吃。」
……只要她不老實,就可以餓死算了?
皇帝陛下真狡猾,這答應也跟沒答應差不多。
太后勉強一笑,就召了貼身嬤嬤來,將掌管一應事務的女官太監等人召來,當著皇帝陛下的面交割清楚。
這番交割忙亂,又花去一個時辰。
日中能夠坐在重華殿進午膳,我覺得頗不容易。
鳳朝聞胃口很好,速度也很快,等他擱下銀頭象牙箸,我還端著半碗碧絲米不肯撒手。
他興致勃勃舀了一顆珍珠魚丸餵過來,我就著他的手吃了,奇道:「陛下今天早膳怎麼慢的離譜?」
皇帝陛下微微一笑,捏了我的鼻子一把:「真笨!」
一旁侍立的田秉清笑嘻嘻湊趣:「娘娘有所不知,陛下將這些各宮的主子晾一晾,也教她們往後知道這後宮中誰是正頭主子。」
本宮心中極是受用,多吃了半碗米飯。
皇帝陛下也很受用,被我左拍馬屁右拍馬屁,又餵了許多珍珠魚丸子與各色小菜,結果兩個人都吃撐了,躺在重華殿的龍床上一起哼哼,一人飲下去一碗消食茶,這才好受了些。
日央,皇帝陛下召集負責後宮事務的太監女官到重華殿集合,又召集了大批禁衛軍,由晏平帶領,前往各宮搜查這些人的住處,宮中頓時忙亂如潮。
皇帝陛下拉著我一同坐在重華殿,按著人頭冊子一個個發落,除了太后宮中管事,其余各宮管事及六尚二十四司撥出蘿蔔帶出泥,通通撤換了一遍。
趁著我喝茶偷懶的間隙,娥黃偷偷告訴我,皇帝陛下今日替換的這一批總管太監與管事女官,各司新人都是生面孔,也不知道他是幾時開始准備的,才在太后的眼皮子底下培養了這些人,等到今日乾淨利落的剪去了太后的羽翼。
就算今日他不曾打動太后宮中一人,但太后宮中也如同被孤立一般,很難再向外傳消息或者左右宮中事務。
娥黃這時刻瞧著我的眼神又恭敬了幾分:「陛下今日親自坐鎮,替娘娘梳理這些宮人,他日娘娘掌管後宮,定然無人不服,背後再不敢有人敢下絆子使壞。」
我頭皮發麻,呆呆瞧著娥黃:「這些事情本來是皇后職責?」
娥黃點點頭:「陛下主理朝政,日更萬機,後宮自然是娘娘主持……」
我覺得我上了鳳朝聞一個惡當!
原以為當了皇后就是瞧誰不順眼了意外了誰,除了與皇帝陛下搞好關系,和諧相處,日子就過得不錯了,哪知道還有這一大攤子事務要料理。
我從前是在大陳宮待過不假,可那時候從沒有機會在皇后娘娘身邊見習過……
於是我覺得……我這個皇后娘娘,大約不會當的太長久吧!
皇帝陛下用了兩個時辰料理清楚了後宮事務,發落了一干貪賂之輩,連帶著太后娘娘的心腹,此間太后遣了貼身嬤嬤數次前來保人,都被皇帝陛下將這些宮人認罪書擺出來,怏怏而回。
聽說太后娘娘今天下午動了大怒,幾乎將寢殿的瓷器砸了個乾淨……皇帝陛下聽聞,只是遣人傳喚太醫院太醫前往太后寢殿探脈……
宮裡一片兵荒馬亂,太后與皇帝陛下繼母繼子大斗法,我夾在中間真有幾分無事可做,若非被鳳朝產拘在身邊認各司女官太監,早跑回龍床睡覺去了。
我覺得……皇后的職責真是讓人想起來就頭疼,等到皇帝陛下用過了晚膳,我大著膽子提出欲辭職不幹,被他虎著臉一頓訓斥,諸如「沒出息不長進」之類的話,簡直比當年爹爹在書房訓我還要離譜,就差手中拿根棍子掄下來了。
我起先還俯低作小,老實承認錯誤,到後來見他越訓越生氣,心頭也是窩了一腔火,梗著脖子反駁:「陛下您倒是當爹啊還是當夫君啊?」
他氣呼呼瞪著我,胸膛起伏,蹭的從御案後面站了起來,大掌伸出來一把就將我撈進了懷中,咬牙切齒:「你個不知好歹的白眼狼……」
我預感到大勢不妙,連忙求饒:「陛下我一定發奮圖強一定好好掌管後宮,再不提辭職不幹之類的……」
田秉清早扯著娥黃溜的不見了影子,重華殿中只得我與他兩個。
皇帝陛下磨著牙在我耳邊說:「晚了!」重重一口咬住了我半邊耳朵。
……我覺得,作為皇后娘娘,這一日就屬此刻最悲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