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語言來形容看到這一幕的心情,但林池能夠確定的是自己很難過。
言語梗在咽喉處,像是被什麼噎住了。
「我想過去。」
「少夫人!」
「讓我過去,求你了其墨!怎麼樣都好,讓我過去看看他!」
只有用最快的語速才能夠掩蓋住聲音裡的哽咽。
其墨嘆氣:「少夫人,你不要……」
在其墨回答之前,林池已經縱身躍了過去。
摔在假山上的侍女昏迷不醒著被人抬走,陌輕塵的房間門開著,卻沒人敢再接近。
林池放輕了腳步,朝裡望去。
灰白的髮長長垂下遮掩住陌輕塵的臉頰,讓人看不見他的表情。
血。
陌輕塵的手上全都是血。
「出去。」陌輕塵的聲音,平靜到詭異。
林池沒有動。
依然是平靜的像吃飯喝水一樣的口吻:「不出去,就殺了你。」
話音未落的瞬間,陌輕塵猛然抬起頭,頭朝著這個方向轉了過來。
不等再做什麼反應,林池已經被人拽著離開。
但在最後一刻,她看見了陌輕塵的臉,美麗到妖異的容顏襯上灰敗的髮色,像是開在死亡之地的絢爛花卉,艷冶的驚心動魄,偏偏那張臉上毫無表情,神情空洞而虛無,無形中的猙獰讓人覺得心臟好似被揪緊了狠狠碾碎。
連痛的瞬間都沒有,直接消失殆盡,什麼也不剩。
其墨鬆開拽住林池的手,鬆了口氣:「幸好公子現在看不見。」
林池低著頭一言不發,其墨見狀不自主的鎖起眉宇。
「少夫人,所以我說你不適合現在見他……公子的情緒不是很穩定,他也並不希望你見到他這個樣子。」按了按眉心,其墨繼續道:「……最近的確發生了很多事情,而且治療的情況也……」
絮絮叨叨說著的聲音被林池驟然打斷:「他的腿和眼睛怎麼樣了!?」
其墨輕輕搖了搖頭:「沈神醫說腿傷的問題倒不是太大,只是眼睛的問題……」他頓了頓,看向林池,「公子之前有受到過什麼很大的刺激麼?」
幾乎是瞬間在腦海裡回閃過那個陰暗而充斥著血色的夜晚。
無法說出口。
不等林池出聲,其墨已經先道:「罷了,公子身體若此,能發生什麼我也多少有些預料……少夫人,你還是先回去,等公子好些了,再……」
「……姬定欒的事情又是怎麼回事?」
這次換做其墨沉默,他斂了斂目,嘆道:「公子的樣子你也看到了……二殿下如此喜歡纏著公子,會被……」停頓,「二殿下現在還昏迷不醒,沈神醫這幾日一直在那邊忙著,之所以不讓人進來的原因我想少夫人你也明白,任誰看到公子現在這個樣子恐怕都會……而且倘若二殿下真的有個三長兩短,公子他……」
「……會怎麼樣?」
其墨的聲音越發的沉:「……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陌輕塵這麼多年任性妄為,倚仗的不止有逆天的武功,也有他逆天的身世。
或許說來有些不公,但這個世道便是如此。
那場圍剿雖然陌輕塵殺了不少人,朝廷上下只說是江湖人爭鬥不予追究,再加上原本也是江湖人主動找上陌輕塵,才被這般壓了下去。
後來陌輕塵傷人,也都是朝堂出面撫慰,好在陌輕塵鮮少出門,也不算太難處理。
只是這一次是北周的二皇子,與陌輕塵地位相當的二皇子,無論是朝堂上下,還是皇帝皇后都庇護不了陌輕塵了……不,或者說正好相反,姬定欒是北周皇后親自撫養,在膝下眼見著一點點長大的,而陌輕塵則自小就送到了祁山,兩廂比較親疏立現。
就算再怎麼說著公平以待,心裡總還是有著偏向性的。
一邊是冷漠殘暴從不親近的大兒子,一邊是可愛活潑會撒嬌會耍賴的二兒子,會選誰在明顯不過。
二皇子姬定欒昏迷不醒的日子裡,皇后娘娘守在他身邊幾天幾夜難以成眠,卻一次也沒有去見過大皇子姬定嵐。
彈劾大皇子、控訴大皇子的奏章摺子如雪片一樣的湧了上來。
絶不姑息,定要嚴懲。
兄弟相殘,如何的了。
像是擠壓了許久終於爆發的山洪,遏制都遏制不住,甚至有老臣在階前長跪望聖上不要為了一己私情徇私枉法。
不止是陌輕塵做得過分,更重要的是——北周從來都不需要這樣一位大皇子。
沒有比現在更好的趕走他的機會。
被後世譽為北周英主的皇帝陛下也在此事上愁白了不止一根頭髮。
客棧裡。
「小姐,你還相信陌輕塵麼?」
索瞳放下劍,將特地買來的糕點放下。
「……什麼?」
「……關於那個村子裡的人是不是陌輕塵殺的。」索瞳看著林池道,「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我知道。」
索瞳將糕點取出來推到林池面前:「……離開吧,小姐。」
「不。」
林池抱著膝蓋坐在榻邊,回答卻出乎意料的乾脆。
從林池偷跑出去找陌輕塵的那一天起,回來她就變成這個樣子了。
索瞳低頭看著糕點,那是林池過去最喜歡的糕點,以往自己沒少替她買,而且幾乎是每次買回來,都能看見林池狼吞虎嚥的將它吞下去有時候甚至連包著的油紙都難逃毒手。
但這一次林池沒有,或者說她連看一眼的興趣都沒有。
現在她的心裡只有陌輕塵一個人。
從什麼時候起開始,變成這個樣子……
索瞳的手指一根根攥緊,再一根一根慢慢鬆開。
「小姐,不要任性。」
「沈神醫,公子怎麼樣了?」
沈知離剛從姬定欒那裡趕過來,連續的通宵讓她的脾氣糟糕到了極點:「你家公子又不讓我檢查,我怎麼知道?」
深諳對方脾氣的其墨只得道:「沈神醫不用擔心診金……」
「我當然知道不用擔心,國庫就是你家開的。」
其墨被噎到,頓了頓才道:「以毒攻毒是沈神醫的法子,現在除了您也沒有人……」
「我知道我知道。」沈知離打斷他,「那是誰讓你家公子到處亂跑的?跑就算了還把自己搞成這幅樣子,搞完自己還去搞自己弟弟……你以為我有這麼多閒工夫陪你們折騰嗎?我很忙的好嗎?要不是他們倆都是蘇沉澈那個混蛋的堂弟,我才懶得管……」
凌書不耐煩的拔刀:「你這個女人怎麼這麼難伺候!讓你給公子看病,就給公子看病!本大爺……」
不知哪裡來的一根銀針迅速地射入凌書的身體裡。
凌書頃刻倒地。
沈知離理了理衣袖,一腳踩在凌書的腦袋上。
凌書怒目:「混蛋!放開本大爺!你這個醜老女人死庸醫!」
沈知離用腳使勁在凌書的臉上揉了揉:「信不信庸醫能讓你生不如死?」
「呸!有本事你就讓公子變回原來的樣子啊!」
「……不好意思,激將法對我沒用。」
凌書赤紅著眼睛,幾乎是吼出聲:「那怎麼樣都好!要是你能讓公子變回原來的樣子,隨便你怎麼對本大爺都沒關係,就算是要了本大爺的命也可以!」
他也好幾天沒有睡覺了,不是不能睡,而是放心不下公子。
他和凌畫輪番守著公子,因為現在府裡上下只有他們倆和其墨敢接近陌輕塵,原本敢接近陌輕塵的人就少,如今府中的侍女更是寧可被攆出府上也不肯靠近陌輕塵的院子。
關於陌輕塵要失勢的傳言也越演越烈,越發人心惶惶,連偷拿錢財出逃的人都有,雖然其墨嚴懲了幾個,但也只是勉強止住事態。
沒法招新侍女進來,府裡的人越來越少。
更重要的是公子的身體仍舊沒有好轉。
沈知離頓了一下,緩緩收回腳,轉身道:「都說了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她放低了聲線,「你家公子能活這麼久本來就是個奇蹟,他的體質太特殊……只是他堅持我才肯嘗試讓他恢復感覺,但終歸是第一次,所以我也不知道後遺症會是什麼樣的……其實現在已經算不錯了,我料想最糟糕的狀況是他就此死去,現在只是眼睛暫時看不見、武功衰退和頭髮變白,而且等毒素全部排出之後也未必就不會復原……」
「……如今最大的問題是,他的心理狀況太糟糕,就算我用藥也收效甚微。我原本以為他是受了太大刺激,畢竟他變成現在這個樣子那期間發生了什麼都有可能,他自己也表示不想見那個丫頭……」沈知離按著眉角:「但現在我覺得可能還是錯了,你家公子的不是那種飽經世事的老油條,他的思慮太過純粹,表達方式也直白的可怕……」
她扭過頭看著其墨:「……你能想像的出來他現在這個見人殺人見鬼殺鬼的樣子只是因為覺得自卑會被嫌棄嗎?」
其墨一臉挫敗:「……」
他知道這個理由是槽點很多,但有什麼辦法,就算是這麼簡單的原因,當那個人是陌輕塵的時候,就會變得無比棘手。
沈知離放下摸額角的手,指尖點在桌面上:「……也許應該用更加簡單粗暴的方式比較好……對了,那小丫頭住哪?」
第一次做這種類似於拉皮條的事情,沈知離給自己心理建設了很久,才一腳踏入客棧。
順著給的房間名稱摸到了林池房間,咳嗽了兩聲,沈知離才敲響了門。
「什麼人!」
沈知離剛想開口,卻赫然看見眼前站著一個人人高馬大的男子,臉長得倒還行,就是表情實在臭了點。
「抱歉,走錯了。」沈知離當機立斷,剛想走,瞄到門牌:「等等……林池是不是在這裡?」
男子更加戒備的看著她:「你是什麼人?」
「你又是……等等……」林池看著他上下打量,突然有點不詳的預感:「你跟林池什麼關係?我勒個去……不會這麼狗血吧……這才多久啊,林池這就……別告訴我你是她失散多年的兄弟?」
男子臉色更難看:「……不是。」
沈知離試探問:「……那失散多年的爹?」
男子:「……」
只聽見「砰」的一聲,門板被暴力的合上了。
那麼看來不是……
沈知離頭疼的抬腿踹門,現在的陌輕塵跟這個男人比起來實在是不太樂觀啊,林池那個小丫頭不會是真的要爬牆吧。雖然陌輕塵那堵牆也沒什麼好惦記的,但畢竟是他們家的牆,再怎麼說也不能讓人這麼簡單的撬走!
越想越覺得是這個道理,沈知離抬腿更用力的踹門。
「你到底想做什麼?」男子開門,聲音帶上了怒氣,「她剛睡著。」
「睡著?」
「是。」男子握住腰間的劍,劍眉輕佻,聲音卻完全不容拒絶:「所以請回。」
……十分有男子氣概啊。
沈知離感慨。
我勒個去,這更糟糕了好嗎!
跟他比起來,自家(……)那個除了臉蛋就一無是處的堂弟完全沒有競爭力了!而且眼前這只還是有著黑色長直髮忠犬屬性的存在,再配合上冷峻的面容,殺傷力也倍增了啊!沈知離回想起陌輕塵……脾氣暴躁,手段殘忍,以自我為中心從不接受別人的意見,最近又面臨廢黜,腿半殘,眼半瞎,真的除了臉就沒有拿得出手的了……
……而且臉從來也不是最重要的東西啊!
「你有錢麼?」
男子皺眉,不解:「什麼?」
沈知離:「你是哪裡人士?家住哪裡?父母是否健在?有幾處房產田地。」
或許是沈知離氣勢太強,男子又皺了皺,不自覺道:「四海為家,父母已亡故,田地房產……尚有幾處。」
有房有地、父母雙亡、身高六尺、相貌堂堂……
沈知離不死心:「那你是何時認識的林池?你跟她關係如何?」
男子眉皺得更深:「……約莫已有六七年。關係……視若親眷。」
……居然還是親梅竹馬,原來陌輕塵才是插進來的那個小三嗎?
太悲慘了吧……難怪會這麼自卑……
「你到底有什麼事情?」
男子已經明顯有些不耐煩。
沈知離灰心喪氣揮手:「沒事了、沒事了……我走了……」
索瞳看著沈知離的背影,腦中只冒出四個字:這人有病。
沈知離下了客棧,出門左拐,不等其墨上來詢問,就拽住他的領子道:「快!給我找幾個能幹的死士。」
其墨不解:「沈神醫,你這是要做……」什麼?
「廢話!搶人啊!」危機感簡直要爆了,沈知離拽著其墨的領子搖晃,「再不搶就給人拐走了啊!不對,是再不搶就沒希望了!」
其墨的大腦跟不上沈知離的腦迴路:「等等……您說什麼?」
「今晚就找人把那個林池綁到陌輕塵床上去!」
「哈?」
「先造成生米煮成熟飯的假象。」
「呃,那個其實已經……」其墨的臉稍微紅了起來,別開臉。
沈知離:「……」
「而且兩年前就已經煮過了……」
沈知離轉身,扭頭,痛心疾首:「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他們才多大啊,現在的小男女真是……嘖嘖嘖,那就再煮一次好了!」
其墨:「……」這之間有什麼聯繫嗎?
沈知離拍拍其墨的肩:「總之快去做,你家公子的腿暫時沒問題了,其他的部分問題也不大……唔,我去翻翻看,師兄有沒有留下來什麼能派上用場的藥……」
其墨:「您不要開玩笑……」
沈知離回頭,雙眸漆黑,神色一下沉了下來:「誰跟你開玩笑了?」
這種事情能開得了玩笑嗎?
陌輕塵都為了林池那個小丫頭把自己折騰成這個樣子了,而且以目前的狀況,也不會有第二個對陌輕塵這麼重要的人了,怎麼可以讓人這麼輕易的把林池搶走!
就算是用搶的,也要把人先搶下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