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眠是最幸福的事情。
因為沒有知覺,不會覺得痛,不會覺得難過,也不會覺得痛。
沒有比這更好的感覺了。
所以,那就乾脆不要醒來好了。
林池砸了砸嘴想。
好像有人在她的身邊說話,不過那都不重要,反正她也不是很想聽,那就任性著不去理會好了!
反正她一直都是個任性的人,也不差這麼一次了。
這麼想著,無論是身體還是心理都一下子輕鬆起來。
靜靜地閉上眼睛沉睡,就這樣一直沉睡下去,一直沉睡下去……
夢境裡父親和母親都好好活著,陪在她的身邊,她依然是那個不用長大的大小姐,有父母疼愛,家人僕從嬌寵,不用去面對任何風雨。
碧空萬里,萬里無雲。
她安然的在家裡學著琴棋書畫,由先生教著習字,有幾個可以說悄悄話一起挑選布料首飾的閨蜜。
她們會在私下偷偷議論哪家的公子優秀,如果能有機會會想嫁給哪家的公子,也會聊聊各郡出名的才子書生,雖然在她的眼裡那些人可能都沒有府裡溫文儒雅的教書先生杜若來得有氣度涵養,不過少女的心性來得快變得也快,很快她的注意力就到了隔壁家陌公子身上。
那是全城少女的心上人,所有的少女都夢想著有一日能做他的妻子。
不過陌公子只喜歡她一個人,從開始就只對她笑,她有點小開心,不過也有點小忐忑,直到陌公子跟她提親的那一日才算安下心來。
十六歲及笄後,沒多久府裡就籌備了起來,娘親親手為她縫製了嫁衣,做工極其精緻漂亮。成親那天她穿起來,驚艷了所有的人,就連向來不曾有過什麼太大情緒波動的陌輕塵也微微驚訝起來,她很得意,藏在蓋頭下的嘴角都快翹到天上去了。
然後,他們就過上了非常幸福的生活。
有什麼不好的呢……
是啊,有什麼不好的呢……
可為什麼眼角隱約間還是有晶瑩滾燙的東西滑落下來,明明已經是這麼幸福的事情。
眼淚止不住的流,像奔湧的河流,把自以為堅固的內心沖刷的潰敗千里。
……這只是虛幻而已。
這並不是她的陌輕塵。
那些也並不是她的父母。
……逃避,逃避,一直消極的逃避,在自己創造的世界裡就能得到幸福了麼?
自欺欺人而已。
「小池!小池!你快醒醒啊!不要嚇師姐好不好?」
「……小池,那個,你醒過來的話,師父請你吃東西?」
「藺安樂,你不是說你喜歡陌輕塵勝過我麼?可你都做了什麼!有本事你就快點醒過來啊!」
「林小姐,該是時候醒醒了。」
是時候醒了麼?
林池再次睜開眼睛,分不清眼前的世界是在哪裡,也記不得自己是為什麼會在這裡……
一夢幽然,恍若隔世。
「總算醒了。」眼前的幹練女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我說小姑娘,你要是再不醒過來,事情就麻煩了。」
林池遲疑了一下,開口:「沈……神醫?」
聲音虛弱至極。
「嗯,是我。不然你以為誰還有這個實力把你從鬼門關拽回來,嘖嘖,果然是年輕人啊……傷成這樣居然沒留下什麼後遺症,不過你這身體還是需要好好調養,這段時間就留在這裡吧。」
「……這裡?「
對方慢條斯理的擦著手指,道:」對啊,這裡是回春谷。不過我事先聲明,就算你認識我,診費和住宿的費用可是一分都不能少。」
「讓開讓開!會付給你的!」
門外一個身影迅速進來,從沈知離身邊擦過去,原本美艷的臉上儘管上了妝也掩蓋不了累積的擔心憔悴。
「小池,怎麼樣了?」
「我?……我還好。」
沈知離滿意地點點頭,退了出去,倒是另外一個人走了進來。
「小池,為師這次很生氣。」許久不見的師父精神氣倒比之前好了不少,雙手環胸,面目沉下,一副要教訓人的樣子,「為師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人在江湖,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自保!其他什麼都是虛的,自己要能活下來才是最重要的,死了之後,可就什麼都沒有了!最可恨的還是有時候為人作嫁衣……」
「這話我贊同。」
裘宛聞言,難得地沒有反駁,同時動手扭著林池的臉頰道:「還有,要做什麼事情能不能先跟你師姐我先說一聲,快給你嚇死了知道不知道。」
林池垂下眸,突然又像是想起什麼一下抓住裘宛的手道:「師姐,叛亂的事情!」
「嗯,那個啊,已經解決了。」
「解決了?」
「叛黨全部都被抓住了。」裘宛的表情冷下來:「本來我還有點同情索瞳,但他居然敢把你害成這樣,哼哼,死不足惜……」
林池:「……」
她有點想解釋,索瞳只是稍微囚禁了她順便打擊了她的心靈一下而已。
主要的傷還是她自己弄的。
「好了,別提那傢伙了,總之你好好休息。」
「嗯。」林池點了點頭。
沒想到索瞳之前那麼聲勢浩大的造反,竟然這麼快就被鎮壓乾淨了。也虧得之前她還覺得擔心……不過也是,就算是病重北周那只堪比老狐狸的皇帝陛下也不是吃素的料。
……等等,似乎有什麼不對。
林池突然道:「師姐,能不能叫沈神醫再來一下,我有事情問她。」
沈知離本來也沒走遠,很快折回來,問:「什麼事情?」
「為什麼救我?」
沈知離非常順口的回答:「救人乃醫者的天則——當然,診金也不能少。」
「不是這個……」林池低下頭,又抿了抿唇,才道,「我殺了……我殺了陌輕塵……」每一個字都說得那麼艱難,像是硬生生從齒縫間擠出來的,「為什麼還要救我……」
陌輕塵和沈知離的夫君是堂兄,照理來說,他們其實應該是仇敵才對。
「哦,你說這個啊。」沈知離拖長音調。
林池被這樣的音調拖的心口越發難受。
一記拳頭砸在林池的頭上,並沒有多大的力氣,也不覺得疼。
倒是裘宛炸毛起來:「你什麼意思啊!?你憑什麼敲我師妹!」
沈知離從指間射出一根銀針,定住裘宛,完全無視對方扭曲恐怖的表情,拍了拍手道:「笨蛋,他命那麼大,怎麼會這麼輕易的就死了。說怨恨在看到你之前倒是也有一點,捅了一刀不說,還在那麼緊要的時候丟下他一個人……不過看到你這個樣子,想恨也恨不起來。」
躺在那裡面容慘白全身瘦得只剩下皮包骨頭,簡直就已經是屍體了。
這哪裡像是個剛報了仇的人……完全已經是行尸走肉。
林池卻已經聽不到沈知離其他的話。
腦子裡不斷的重複著一行字「他沒死」、「他沒死」、「他沒死」……不知道應該高興還是應該難過,但一瞬間衝上心頭的狂喜是怎麼也否認不了的……
她結結巴巴道:「可、可是……之前的靈堂……」
「哦,這個就要問其墨了。」沈知離吩咐身後的醫童,「去跟其公子和凌公子凌姑娘說,林池醒了,問他們有沒有空,最好能過來解釋一下。」
「啊……」林池還想阻止,卻已經來不及。
……該怎麼面對其墨和凌書凌畫?
……自己做了這麼過分的事情,不,這是注定。
其墨仍舊依稀寶藍色長衫,翩翩公子溫文爾雅,他進來先對沈知離鞠了一躬,才繞過去道:」……林……你想問什麼?」
似乎是知道他們要談的話題,其他人都自覺地退了出去,不願意退出去的也被扛了出去。
「靈堂……」
「你果然回來過明都……那是布的局,為了引人相信北周皇室的確是到了窮途末路。」其墨微笑,「簡單來說,就是做戲而已。」
假的麼……明明那麼像。
「很像是麼?」像是會讀心術,其墨只看了一眼林池臉上的表情,就簡單回答:「因為不需要演,公子那個時候本來就九死一生。」
雖然只是簡單的話並無指責的意思,林池卻像是被戳中了一樣,低下頭。
「……不過凌書那傢伙的性格不行,所以他去照顧公子了,另外,二殿下是真的不知情,他哭得也是真的。」
林池頭更低了。
「順便說一聲,公子現在也在回春谷,離這裡倒也不遠,就在那邊的院子。」其墨指了指不遠的地方,「被你刺傷那一晚公子就被連夜送了過來救治,為了引蛇出洞,我們才宣稱公子已經死了。他的傷很重,不過因為心臟構造與常人不同,那一劍並沒有刺中要害,但……還是很嚴重……雖因為他身體裡的毒發了。」
林池抬頭,臉上的表情茫然:「毒發?」
「您果然是什麼都不知道呢。」
改成了「您」,諷刺的意味卻更重。
其墨按了按眉心:「雖然公子不想告訴你,但事已至此,恐怕還是說出來更好……公子之所以會缺失感覺,是因為自出身身上便帶了毒,所幸這毒並沒有害死公子還賦予了他絶佳的根骨,只是剝奪了公子的感覺。至於他能觸摸到你,恐怕是因為你幼年時曾食用過什麼奇異果實藥材與公子身上的毒性相衝,當然這些我們不得而知。這只是沈神醫分析出來的而已,因為不止是你,你的妹妹和你的母親同樣能觸碰到公子,而你們和竺雅小姐又並沒有血緣關係,所以暫時只能這樣猜測……」
林池呆呆地看著其墨。
其墨頓了一下,繼續道:「……至於公子後來為什麼會頭髮花白,眼睛失明,武功衰退是因為……他接受了沈神醫的意見,決定用以毒攻毒的危險辦法以換回失去的感覺……而這,這是為了你。」
「其實原本並不會這麼嚴重,他只要留在沈神醫身邊,可以得到最好最快的救治,但偏偏這個時候你去找你師父了,公子丟下一切去追你,所以後來才會變得這麼嚴重……好不容易回來了之後,公子身上的毒素蔓延的更厲害,為了恢復他不得不接受更加痛苦的治療。林小姐,你就沒有好奇過麼,你回來後為什麼每晚他都會消失,因為在你睡覺吃飯休息的時候公子他正在偏殿角落的地方一個人默默忍耐著痛苦,至於有多痛,你如果有興趣的話,可以去偏殿的榻上看一下,紫檀木的床板上是公子抓出的一道道指印……公子以前從來沒有經受過任何的痛楚,突如其來的煎熬能有多痛我想你也能想像,但沈神醫說只要有你陪在公子身邊,他就能熬過去。而你第二次丟下了他,不止丟下了他,還一刀穿了他的心臟……」
「對不起。」林池閉了一下眼睛,心痛如絞,可有些事還是不得不說,「……但再有一次,那一刀還是會捅的,他殺了我父母。」
「誰告訴你的?索瞳?」其墨冷冷道:「他說的你就信了?」
林池抬頭:「可、可是……陌輕塵他……」他默認了。
「那是因為公子自己都不記得了。那時候他剛被竺雅傷過,整個人都混混沌沌的,那段時間發生的事情他自己根本完全不記得!」其墨的語氣驀然拔高,旋即他冷靜下來:「也怪屬下,一直沒有找到機會告訴公子他這件事。真是諷刺,公子倒在血泊裡的時候還跟我說不要殺你,因為他也以為那是他的錯……」
信息量太大,林池一時之間有些反應不過來。
「等等……不是……他?」
「不是。」其墨合了一下眸:「……公子的確去過江南,也見過你父母,其實起初我們也以為這是公子做的……因為他那晚他喝醉了,直到天亮才回來,身上還帶著血跡,沒多久你家的事情便傳了出來,我去問公子他也什麼都不記得,陛下震怒,用藥迷倒公子,將他囚於明都,關了整整一年禁閉,如果不是有了新的證據證明那並不是公子所為,可能公子現在還被囚著。」
「證據?」
「是的。一年以後才出現的證據,那一晚仵作檢查的犯案時間是子夜,而那時候公子正在通宵買醉,並且動手教訓了一個當街調戲女子的醉漢,身上的血也是那時候染上的。公子當時喬裝過,並沒有人認出,他只在教訓大漢時在他耳邊威脅過幾句,至於這件事……是因為大漢懷恨在心竊了公子的玉珮,時隔一年拿出來典當才被發現的,那塊玉珮是御賜的,只此一塊,絶不可能是別的人。」其墨苦笑,「如果就算有錯,那也是我的錯,是我將你家慘案一事壓了下去,你有怨恨的話,便衝著我來好了,與公子沒有半分關係。」
「……那究竟是誰?」
其墨道:「事情過去太久追查不易,不過很有可能是那個索瞳所為,因為前幾日他的一個同夥已經招了,你們住的那個小村落的屠村之事,正是索瞳所為……而且他那麼做也有理由,為了嫁禍給公子。不過,這次你不用擔心報仇一事,刑部和大理寺已經著人徹查,包括你府上的事情,所有的犯人都會得到他們應有的懲罰。」
林池動了動唇,道:「多謝。」
……這是她怎麼也沒想到的結局。
不過想想也並不是完全不可能,她潛進皇宮那次是索瞳先進去探路,她才撿到那一冊書冊,後來更是由索瞳直接交了她,除此以外,小村落那次也是索瞳帶著她去,然後指責陌輕塵所為的,完全是顛倒黑白。
「其實……公子根本不可能殺了你父母。」
不等她再開口,其墨已經口吻淡淡地繼續道:「在以那樣慘烈的方式失去了竺雅小姐之後,他根本不可能對任何一個人他能觸碰到的人下手,即便是自己受傷,也不會。」
他按著額,又道:「不知道你有沒有留意到公子回明都之後的不安。公子想必已經知道你是誰,也知道你為什麼而來,如果不想你殺他,早便可以將你抓下,可他沒有。他是心甘情願,心甘情願被你刺死,他甚至留好了書信,讓我們千萬不要為了報仇殺了你。」
「你覺得公子很強大?不,他其實一點也不強大。他只是想保護你,用一切來保護你,哪怕那是他的生命……」
心臟被揪緊的感覺,林池覺得無法呼吸。
心裡像有個地方被反覆擰弄,胸口惶恐空洞而不安。
看著林池的表情,其墨終於也心有不忍。
「抱歉,我今天不是來問罪的,只是……」其墨的視線看向別處,「對他好一點吧。」
「如果有一天有人能殺了公子,那麼只可能是你。」
其墨走後很久,林池一直靜靜坐在榻邊,良久良久,耳畔儘是其墨的話。
突然,她猛得從床上爬起來,就往外躥去。
「喂喂,小池你要去哪裡?」
「小池,你給師姐站住!」
林池頭也不回道:「我要去見陌輕塵!」
沒等她走出院子,就被沈知離攔下,沈知離雙手環胸,冷冷道:「不許去!你這病怏怏的樣子,過去絶對把病氣傳染給他,老老實實給我在這裡養傷,聽到沒有!」
林池被拽著衣領拖了回來。
「那……是不是好了就可以去看他?」
沈知離點點頭,又道:「還有你這個鬼樣子,誰樂意看,去的話絶對會嚇到人的,不養的白白胖胖也不許去。」
林池掙脫,回頭便道:「藥呢!我要喝藥!我還要吃飯!」
「來,給她拿飯和藥。」
「是!」
看著眼前堆積成山的盤子被消滅,少女狼吞虎嚥生龍活虎的樣子,沈知離不禁有種「年輕真好」的感覺……
林池開始重新養身體,之前一直鬱結於心的心結結開,失去的好胃口又再次回來。
多年習武,她的身體底子本來就不差,再加上沈知離的藥物調養,氣色幾乎是一天賽一天的好了起來。
她甚至還開始鍛鍊起了身體,每天繞著回春谷跑上好幾圈,希望早日恢復過去的身手,至於陪她鍛鍊身體的,不出意外是師父和師姐。
因為林池的緣故,兩個人都留在回春谷。
說起來,師父會出現在這裡林池還有些驚訝。
師父聞言一邊懶散的曬太陽,一邊道:「我是跟著魔教那邊的人過來的,就是上次那個花久夜,原來他是回春谷另外一個谷主,這次接到消息特地來給你家陌輕塵看病的……早知道他和陌輕塵關係還不錯,我們上次就不用逃得這麼狼狽了啊啊啊啊啊……你做什麼?」
師姐雙手叉腰:「給我滾起來,陪小池鍛鍊去!」
師父立刻扭臉,做腰酸背痛狀:「哎呦,師父這老腰又扭著了,動不了動不了了……還是你陪小池去吧。」
師姐直接上腿踹:「三日前你就是這個藉口!你這個為老不修的傢伙要偷懶到什麼地步啊!快給我滾起來。」
「徒兒,你好凶。」
「還說!」
林池看著兩人打鬧的身影,忍不住笑了起來。
「喂喂,小池,還不快過來幫師傅,你師姐要弒師了啊啊啊啊!」
「小池,快跟我一起教訓這老混蛋!」
不遠的草叢裡。
凌書捏拳頭:「……他們居然還笑得這麼開心!本大爺手好癢……」
凌畫白了他一眼:「有本事你就下手啊,看公子好了之後,會不會放過你。」
凌書抓狂:「……那我們倆到底是為什麼要在這裡偷窺,啊啊,不能動手好痛苦。」
凌畫淡定道:「當然是為了把少夫人每天的行程彙報給其墨,然後其墨再給公子看……」
凌書扭臉:「只有我覺得這樣非常蠢嗎?」
凌畫面沉如水:「……你不是一個人。」
默默無言半晌。
凌書問:「那我們倆為什麼還要在這裡。」
凌畫迅速回答:「因為公子想知道。」
「好吧。」
廳堂裡。
其墨:「多謝沈神醫。」
「你的謝已經夠多了,不如多付我些診金來得划算。」
其墨笑:「這是自然。」
看著窗外,沈知離若有所思道,「看樣子,你是真把那個小丫頭刺激到了,說了不少過激的話吧。」
其墨微笑道:「我只是說了實話罷了。」
「不過能刺激醒也不錯,至少現在這個樣子比剛來那死氣沉沉的模樣好了許多。」沈知離笑了笑:「不過,實在想不到,她竟是真的這麼喜歡你家公子。」
「……為何?」
「我原本以為她會選擇那個黑漆漆的親梅竹馬的嘛,因為怎麼看都那人都比你家公子好啊。」
其墨的聲音揚起來:「恕在下直言,在下看來無論哪個方面我家公子都更優秀。」
「情人眼裡出西施嘛,我懂。」
「並不是……」其墨略覺得喪氣。
「咦,小景環,過來娘親這邊。」沈知離衝著廳堂門口路過的少年招招手,又指了指其墨:「你其墨叔叔。」
其墨……叔叔……
少年板著一張清俊秀致的臉道:「叔叔好。」
其墨:「……」我到底該不該應……我真的老到被人叫叔叔的年紀了麼……
林池的身體一天一天的好了起來,並且開始想方設法使自己看起來胖一點。
她嘗試過吃每天肥肉,但只吃了兩頓就堅持不下去,勉強自己的口味實在痛苦,最重要的沈知離直截了當的告訴她「偏食最容易瘦」;她也嘗試過在自己的衣服裡放上一些墊肩之類的東西,但是……很快就被沈知離看出來,沈知離很不屑的表示「只要看你那張臉我就能知道你身體什麼樣了」;於是她繼續嘗試努力拍自己的臉,讓它看起來肥一點,沈知離見狀默默的開了一副消腫的藥膏就默默的走了……
林池拿著藥膏:「……」
沈神醫,你是已經對我絶望了麼?為什麼不提意見啊?
想不出辦法,林池只好去問師姐,一直很疼她的師姐,偏偏在這件事上和沈知離站在同一戰線,只告訴她別想走捷徑,好好養傷才是重點。
不得已,林池只好自己偷偷潛出去想辦法。
她的身手雖沒有完全恢復,但從這裡出去還是小事一樁。
回春谷除去沈知離住的地方,外面倒更像個小鎮,沿街儘是叫賣的商賈。
谷內氣候溫和,道路上種著許多植株,這個時節開得最艷的當屬桃花,時不時便有一兩瓣朵悄然落在滿鋪的青石板路上,暖暖的金色陽光射落,顯得倦懶而溫存。
世外桃源一樣的地方。
林池舒服地伸了一個懶腰,在街邊逛著店。
她一向沒有什麼逛街的愛好,但……林池想,也許可以買點東西給陌輕塵賠禮道歉,不過捅了一刀這種事情好像不光是賠禮道歉就夠了的……嘛,總歸有比沒有好!
咦,那不是糖葫蘆,好懷念……買一串好了,唔,給陌輕塵買一串好了,他肯定沒吃過!
啊,這裡的首飾好漂亮啊,呃,但是她只會用繫帶扎頭髮啊,那……就給陌輕塵買個髮簪吧,這個白玉的摸起來好光滑舒服!
這件白底金邊綉著睡蓮的長衫和陌輕塵好配……
這個摺扇……這個玉珮……這個靴子……
林池逛完,抱著一堆東西,發現幾乎全部都是買給陌輕塵的。
等等,她不是出去找增肥的辦法麼?……算了,下次吧,這麼多東西都快拿不動了。
先回去好了!
然後,然後……林池就完全不出意外的發現自己迷路了。
好在沈知離的居所是整個回春谷都知道的地方,林池隨便找了個人問了問,對方就給林池指明的方向。
這個樣子肯定是不能從正門進去的。
林池把買來的東西包裹好輕鬆的拋了過去,包袱正正好掛在樹杈上,沒有摔壞,林池很滿意。
她剛想翻過去,就見那包袱被人勾著取了下來。
……喂喂!就算偷東西也不要當著主人的面啊!
林池想也不想,就手臂一撐,翻著牆躍了下去,然而估計錯誤,裡面那側的牆比外面這側還高,林池閉上眼,雙手抱膝,做好就地側滾的準備,然而還沒落地就被人撈了個滿懷抱住。
「啊,多謝。」她慌忙地睜開眼睛。
入眼的是一雙月白流雲靴,純白的衣袂纖塵不染。
一瞬之間,林池連手該放在哪裡,臉上又該做怎樣的表情都不知道。
那人開口,聲音一如既往平緩溫和,同樣動聽若泉澗流水:「在做什麼?」
她掙脫那人的懷抱,硬著頭皮抓過那個包袱,低頭塞進對方的懷裡:「給、給你賠禮用的……」
「賠禮?」他輕聲問。
林池的腦袋炸開,覺得全身上下都在冒著熱氣,好像快要蒸發了。
「我……我弄錯人了,你不是我的仇人……賠禮肯定不夠,你要是還生氣的話,也捅我一刀沒關係的!」
「真的?」語氣帶了一點點疑惑。
「嗯嗯嗯!」
林池抬頭,想證明自己的真誠。
一切都在眼前放緩,時間像是剎那靜止。
眼前的人有著漂亮的水墨色長眸,纖長睫羽眨動間彷彿能帶動心跳的節奏,潤澤流麗的如瀑銀髮隨意紮成一束垂在肩膀邊,面容靜謐而出塵。
他好好站在那裡,就像從來不曾受傷,也不知何為痛苦。
院中的桃花被風吹落,墜在他的髮間。
他緩慢地搖了搖頭,對著林池淺淺笑起:「那會痛的。」
我不捨得你痛。
……明明陌輕塵沒有說什麼很煽情的話,明明她不是那麼脆弱的人,明明重逢了應該開心的。
可……林池再也抑制不住,像個受盡委屈的孩子一頭撲進陌輕塵的懷裡,死死抱住他的腰,抑制不住地哭了起來。
她什麼也不想要,她只想要這個人。
——陌輕塵,我們一輩子在一起好不好?
——好,一輩子。
《公子傾城》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