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8 章
皇上遇刺,皇叔遭殃

  端午佳節,百姓們都去城外的丹水河畔看賽龍舟了,宮裡的皇上卻要去金明湖檢閱水軍。

  這樣彰顯大周軍威的盛事,宣德帝不但要文武百官與他同賞,還給後宮幾位得寵的妃嬪賜了席位,馮箏、宋嘉寧這四個王妃也得了臉面。因此初五早上,宋嘉甯再三叮囑乳母好好照看昭昭後,便帶著劉喜進宮去了。

  李皇后難得穿上了皇后的冠服,雍容華貴,皇長孫升哥兒乖乖地站在她旁邊,看見生母馮箏,升哥兒眼睛就轉不動了,巴巴地望著娘親,但再也沒有隨心所欲地跑過去。長子小小年紀,越來越懂事,馮箏欣慰又心酸。

  宋嘉寧看會兒升哥兒,注意力漸漸落到了淑妃旁邊的端慧公主身上,母親向她透露,繼父已經決定讓郭驍迎娶端慧公主了,就是不知道何時提親大婚。想到上輩子這對兒表兄妹耽誤了那麼久,宋嘉寧心裡就不踏實。

  「娘娘,皇上派人來請了。」小太監彎腰走進來,回稟道。

  眾人精神一震,都露出了雀躍之色,李皇后從容點點頭,然後牽著升哥兒,率先而行。四個王妃按長幼排序,馮箏與睿王妃並肩,宋嘉甯與李木蘭挨著走。宋嘉甯看向李木蘭,就見這位女中豪傑神采奕奕,顯然非常期待水軍演練,就跟尋常閨秀開心去賞花似的。

  宋嘉寧兩輩子都沒見過這樣的盛事,又好奇又期待。

  帝妃清晨出發,鑾駕走得緩慢,日上三竿一排長長的車駕才停到了金明湖畔。偌大的金明湖早已被禁軍團團圍住,水面上戰船排排嚴陣以待,其中一艘氣派的兩層畫舫是為宮裡的貴人們準備的。妃嬪們跟在宣德帝后頭上了畫舫,再朝湖中央的水心殿而去,那裡才是宣德帝檢閱水軍之處。

  宋嘉甯幾個兒媳婦與李皇后等妃嬪坐在二樓的雅閣中,長輩們欣賞風景讚嘆湖面上的戰船,李木蘭故意牽著宋嘉寧坐到臨窗的位置,指著外面,興奮地給宋嘉寧介紹:「瞧見那幾艘裝了輪子的船了嗎?那叫車船,士兵用腳踩壓使車輪轉動,配合手劃的船槳,可讓戰船急行如飛。」

  宋嘉寧望著那艘長約二三十丈的小山般的大船,震驚地說不出話,不僅僅是她,不遠處聽到李木蘭講說的李皇后等人,同樣都驚呆了。這些久居內宅的女子,只聽說過兩軍交戰,如今親眼目睹戰船的厲害,多少都能想像出戰船廝殺的慘烈了。

  「船上搭著的是炮車,用於將巨石、火球拋到敵方戰船上。」

  「那個是黎頭鏢,射出的鐵鏢有兩斤多重,可射穿敵方船板……」

  畫舫緩緩而行,李木蘭滔滔不絕地講解了一路,宋嘉寧聽得目瞪口呆,既敬畏那些殺氣十足的戰船,又佩服李木蘭的見識。恭王生母惠妃坐在李皇后身邊,見這些女眷都驚嘆地盯著她的兒媳婦,惠妃第一次覺得兒媳婦給她長了臉,暗暗決定等老四回來了,她要替兒媳婦說幾句好話。

  畫舫靠岸,宣德帝要與水軍將領們說話,女眷們先去水榭中坐著了。宋嘉甯走在李木蘭身側,忽覺有人在看她,她微微偏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武官中的郭驍,身穿馬軍都虞候的官服,冷峻威嚴。宋嘉寧立即收回視線,目不斜視。

  郭驍望著那道讓他日思夜想的身影,直到女眷們走進水榭再也看不見了,他才收回視線。

  水榭三面被屏風遮掩,對面就是煙波浩渺的金明湖,湖面大小戰船羅列,看得更清楚了。此情此景,宋嘉寧很快就忘了郭驍帶來的不適,一邊盡情地觀賞,一邊為自家王爺可惜,王爺心裡裝著百姓裝著大周的將士,若能見到這樣氣勢恢弘的水軍,肯定會欣慰吧?

  宋嘉寧決定回去寫封家書,明日就給王爺送過去,不等月底了。

  看著看著,一艘戰船突然朝這邊行來,宋嘉寧盯著那艘船,等船停到旁邊,宋嘉寧歪頭瞅瞅,這才明白,原來是請宣德帝親自擂鼓號令演練開始來了。宋嘉寧與其他女眷一樣,伸著脖子張望,不約而同地看著宣德帝單獨跨上船板,可就在宣德帝走到船板中央時,一側水中突然鑽出了一個人腦袋,舉起手好像要做什麼!

  船上、岸上同時傳出騷亂,宋嘉寧駭得摀住嘴。

  說時遲那時快,緊緊跟著宣德帝的大太監王恩突然撲過去抱住宣德帝,然後就在王恩試圖護著宣德帝離開之際,一道利箭風馳電掣般射了過來,正中他手臂。王恩高呼護駕,水中的人還想射第二隻暗器吹箭,卻被爭先恐後跳進水中的禁衛給制服住了。

  但誰也不知道水中是否還潛伏著其他刺客,宣德帝又驚又怒,命都被人盯上了,哪還有心情檢閱水軍,立即下令回京。

  皇上差點遇刺,水榭中的妃嬪們臉都白了,宋嘉寧同樣心有餘悸,腦海裡不停浮現方才的驚險,驚魂不定地跟著李木蘭往外走,一路上都渾渾噩噩的,直到上了馬車,她才猛地打了個寒顫。竟然有人要謀殺皇上,誰那麼大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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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謀逆,宣德帝大怒,下令封鎖城門,除非持有聖旨,否則不許任何人進出,然後命樞密院審問活捉的刺客。天子遇刺,百姓們老老實實地縮在家中,不敢大聲喧嘩,文武百官噤若寒蟬,無不盯著樞密院。

  樞密院審了半日,黃昏時分,樞密使曹瑜帶著一份口供去崇政殿覆命。宣德帝看過之後,陰沉著臉抬起頭,目光掃過宰相趙溥身邊的副相徐巍,然後緩緩地落到了親弟弟秦王身上,冷聲道:「刺客供認,秦王、副相徐巍密謀行刺,意圖造反,可有此事?」

  此言一出,殿內的數位重臣都是一驚。副相徐巍驚得說不出話,只覺得做夢一樣,秦王自打侄子武安郡王死後心就一直懸著,現在被人冤枉謀逆,秦王最先反應過來,撲通就跪了下去,急紅臉發誓道:「皇兄,臣弟對您忠心耿耿,絕不敢有任何謀逆之心,此乃有人蓄意陷害,還請皇兄明察!」

  「咚」地磕了一個響頭。

  「皇上,臣冤枉啊!」副相徐巍終於反應過來了,手腳發軟地跪到地上,又是表忠心又是發誓的,堅決不認罪。

  宣德帝剛要說話,大皇子楚王也站了出來,走到皇叔秦王身旁,瞪著眼睛怒道:「父皇,皇叔為人兒臣最清楚,他絕不可能謀殺父皇,兒臣願用性命擔保!」虎眸瞪著親爹,其實楚王是在氣策劃這件事的幕後兇手,氣對方竟敢陷害他的好皇叔!

  宣德帝看著自己的長子,桌子下的手不知不覺攥緊了。

  宰相趙溥不慌不忙地上前,直視楚王道:「大殿下,今日皇上遇刺,關係大周的江山社稷,既然那刺客供出秦王、副相,便應請皇上徹查清楚,一切靠證據定罪,而不宜感情用事。」

  楚王可是連親爹宣德帝都敢頂撞的人,現在居然被一個私藏太后遺詔、間接害死他堂兄的老雜毛當面訓斥「感情用事」,楚王的火爆脾氣一下子就上來了:「你……」

  誰料趙溥看都不看他,直接扭頭對宣德帝道:「皇上,臣知皇上與秦王手足情深,但國事先於家事,請皇上以大局為重,切莫徇私枉法,亂了朝綱。」年過六旬的兩朝元老,雖然鬢髮白了,但聲音中氣十足,與其說是在勸諫皇上,更像是長輩在提醒晚輩別做錯事,話裡聽不出任何怯弱恭敬。

  宣德帝聞言,看看跪在那兒的親弟弟秦王,臉上露出一副極度的為難痛苦之色,最後卻還是在秦王哀求、楚王急切的目光中,閉上眼睛嘆道:「來人,將秦王、徐巍暫壓天牢。」

  話音方落,四個禁衛領命而入。

  徐巍面如死灰。

  早在老狐狸趙溥開口的時候,他就隱約料到這次陷害是怎麼回事了,皇上當初從高祖皇帝手中奪得皇位,卻捨不得將龍椅傳給弟弟,所以皇上要除了秦王。趙溥呢,趙溥當年是被他扳倒的,趙溥的妹婿也是因為他被貶到窮鄉僻壤客死他鄉的,所以趙溥抓住機會回京了,用一封遺詔替皇上正名,換宣德帝捨棄他這枚棋子。

  於是皇上、趙溥聯手設計了這場謀刺,要一舉剷除他與秦王二人,各取所需。

  正是欲加其罪,何患無辭?

  皇上要他死,他還能活嗎?徐巍一點生機都看不到。

  秦王也猜到大概的真相了,兄長如此心狠手辣,不顧兩人同父同母的手足之情,秦王渾身發冷,可他不想死,不想背負莫須有的罪名,求兄長肯定沒用……秦王目光一轉,落到了旁邊侄子楚王的衣擺上!

  被禁衛帶下去之前,秦王死死地盯著自己的侄子,猶如溺水瀕死之人看救命稻草。

  親眼看著敬重的皇叔被禁衛帶走,楚王心痛憤懣,雙手攥拳朝龍椅上的男人吼道:「父皇,那是您的親弟弟,您連親弟弟都不信嗎!」

  宣德帝知道老大的脾氣,雖然不喜長子那般看重秦王,但也沒有太生氣,掃眼殿中的幾位大臣,宣德帝神色凝重地道:「朕信,正是因為朕信秦王,才越要派人查證,還你皇叔一個清白。你稍安勿躁,是非自有公斷,朕不會冤枉任何人。」

  原來父皇是相信皇叔的,楚王稍微鬆了口氣。在宮裡待到天黑,樞密院那邊暫且沒審出結果,父皇又叫他先回王府,楚王想想家中肯定擔驚受怕了一日的王妃,這才大步出了宮。

  楚王府,成哥兒已經被乳母抱了下去,馮箏一個人坐在堂屋,手裡默默地轉著佛珠。右眼皮不停地跳,馮箏控制不住地心慌,她自己都想不通為何要慌。皇上遇刺,肯定不是王爺做的,也不會是秦王做的,她擔心什麼?

  一更過了,終於等到自家王爺回來,馮箏幾乎小跑著迎了出去。

  「別怕別怕,父皇沒事。」泛紅的燈光也掩飾不住她臉上的擔憂,楚王快走幾步抱住他膽小的王妃,低聲哄道。

  男人高大魁梧,寬闊的胸膛最容易叫人心安,馮箏鎮定了些。仰頭看看,見他濃眉深深地皺著,馮箏的心就又提了起來,小聲問道:「王爺為何愁眉不展?」

  楚王愣了愣,下意識去摸眉頭,摸不出到底皺沒皺,但想到此時被關押在天牢的皇叔,楚王就沒了安撫王妃的心情,牽著她手往裡走。楚王沒用晚飯,馮箏也沒用,夫妻倆誰都無心口腹之慾,直接去內室休息了。

  到了床上,楚王才摟著自己的妻子,壓抑著怒火道:「父皇讓樞密院審問刺客,刺客不知受何人指使,居然誣陷皇叔與徐巍意圖謀逆!等著,別讓我抓出幕後黑手,不然我叫他生不如死,看他還敢不敢血口噴人。」

  馮箏僵在了丈夫懷裡。

  刺客,誣陷皇叔?謀逆的大罪,居然扯到了皇叔?

  鬼使神差的,馮箏耳邊響起了那日李皇后在她身後說的話。李皇后說,皇上絕捨不得將皇位交給秦王,三月裡太后的遺詔傳出來,秦王成了百姓公認的儲君,那現在秦王出事,到底與皇上有沒有關係?

  李皇后還說,王爺註定會有一劫,這次秦王被誣陷,會是王爺的劫嗎?

  馮箏緊緊抱住了自己的男人。

  她抱得太緊,彷彿在害怕什麼,誤會妻子也在擔心皇叔,楚王拍拍她肩膀,故作輕鬆地道:「放心吧,皇叔擺明是被人冤枉的,父皇明察秋毫,過兩日查清楚了,皇叔就沒事了。」

  馮箏也希望如此,希望皇上能查出幕後真兇,希望皇上不是那個幕後真兇。

  抬起頭,馮箏握住丈夫的手,懇求地望著他眼睛:「王爺,我知道您與皇叔感情深厚,但今日父皇險些被害,收到的驚嚇定然不小,父皇才是您最該擔心的,此案不論父皇怎麼判決,王爺都要多替父皇想想,好嗎?」

  「這是自然。」楚王不假思索地道,在刺客誣陷皇叔之前,楚王心裡裝的都是他的父皇,一心想揪出真兇為父報仇的。

  他答應地痛快,馮箏卻無法放心,閉著眼睛假寐,三更天才睡了。

  楚王睡得也不安穩,比平時提前半個時辰醒了,在練武場打了兩刻鐘拳發洩鬱氣,洗個澡換身衣袍,便進宮去了。文武百官都到了,分成兩列站在臺階下,楚王走到武官前面,看看樞密使曹瑜,楚王皺眉問道:「審出真兇了?」

  曹瑜垂眸道:「皇上有命,臣等不得洩密,請王爺見諒。」

  楚王冷哼一聲,掃眼文官那邊的二弟睿王,他斜跨一步,站在了曹瑜前面。

  早朝時辰一到,百官由兩位王爺領著拾級而上,依次進了大殿。等他們站好了,殿內鴉雀無聲,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宣德帝才從一側走到了龍椅前,落座,開門見山地問曹瑜:「秦王一案,可有結果?」

  曹瑜出列,走到大殿中央,沉聲道:「回稟皇上,昨日禁衛搜查秦王府,於秦王內室箱籠底下搜出一身明黃龍袍,三封書信。信乃徐巍所書,一封指責皇上昔日一意孤行北伐,一封指責武安郡王的死與皇上有關,最後一封寫於今年四月初,言語倡狂,詛咒皇上早日歸天。」

  大殿中登時響起一片吸氣聲。

  曹瑜繼續道:「三封書信徐巍都已承認是他所書,禁衛也在徐府搜到一封秦王的回信,秦王,秦王回信,稱他與徐巍同願,還揚言待他登基,必恢復徐巍的宰相之職。」

  一番話有理有據,臣子當中就有點頭的了。當初皇上北伐,徐巍嘴上沒說,但誰都看得出他心裡是反對的,為此口出怨言乃是情理之中。今年趙溥進京,兩朝元老的身份逼得徐巍主動讓賢,丟了宰相,徐巍因此要與秦王勾結謀逆,以期在秦王手下重登宰相之位,同樣說的過去。

  而且秦王府中居然搜出了龍袍,便是人證物證俱全,造反之名再也洗脫不了了。

  「我不信,什麼龍袍書信,全是誣陷!」其他臣子默默給秦王定罪的時候,楚王突然跳出來,臉紅脖子粗地吼道。

  龍椅之上,宣德帝皺了皺眉,但沒有急著說什麼。

  樞密使曹瑜不卑不亢地道:「臣句句屬實,徐巍的口供、龍袍、書信就在外面,請皇上親自審閱。」說著看向宣德帝。

  宣德帝頷首。

  一直候在殿外的曹瑜手下聽到宣召,雙手舉著託盤進來了,託盤之上赫然擺著一件明黃龍袍,兩側分別是口供、書信。大太監王恩走下來接過託盤,再神色肅穆地端到宣德帝面前,宣德帝看過後,勃然大怒,啪地將託盤扔到大殿中央,冷聲道:「你們都看看,那是不是秦王、徐巍的字跡!」

  皇上盛怒,文武百官暫時沒人敢動。

  楚王一心要為皇叔洗脫冤屈,第一個彎腰去撿飛到他腳邊的書信,好巧不巧的,正是秦王給徐巍的那封回書。看著上面熟悉的字跡,楚王雙手隱隱顫抖起來,因為憤怒而漲紅的臉,也一點一點地白了下去。

  然而就在其他官員紛紛傳閱散落地面的書信時,楚王目光卻重新堅定起來,轉身看向宣德帝。

  字跡像又如何,他就是不信皇叔會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