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嘉寧許久沒坐馬車出遠門了,一個人悶在車中,聽著窗外規律沉悶的行軍聲,宋嘉甯背靠車板,情不自禁想念家中的女兒。馬車輕微地顛簸,就在宋嘉寧快要睡著時,一道馬蹄聲從前面靠近,透過窗簾縫隙,宋嘉寧看到了騎在馬上的壽王。
宋嘉甯熟悉的壽王,喜歡穿淺色的衣袍,俊雅如清風朗月,但今日出行,王爺一身深色長袍,雙手攥著韁繩,腳下一雙黑皮靴,英姿颯爽,恍似帶兵打仗的將軍。這樣的容貌氣度,宋嘉甯被女兒牽絆的心一下子就收回來了,見他似乎也在往裡看,宋嘉寧連忙坐正,掀起窗簾一角。
趙恆策馬而行,看了一路的春光,卻都不及窗內露出來的那張桃花小臉,杏眼潤如滴露,請示地望著他,眼神似乎夾帶傾慕。
趙恆沒說話,側身指了指官道左側。
宋嘉寧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驚見一片連綿的桃林,暖春時節,桃花漫無邊際宛如雲霞。第一次看到這樣廣袤的花海,宋嘉寧剛剛的睏乏全沒了,一手掀著窗簾半掩住自己,目光在桃林中徘徊,與這裡的春光比,壽王府的小花園,真有點不夠看。
「北苑風光,遠甚於此。」趙恆看著她道。
宋嘉寧臉頰微熱,看他一眼,垂眸低語:「多謝王爺帶我同行。」她只是捨不得女兒,並沒有怪他霸道的意思,王爺出遊想著她,宋嘉甯還是很開心的。
她沒有辜負他的心意,趙恆滿意了,提醒她道:「放下吧。」車外都是禁衛,她不宜露面。
宋嘉寧點點頭,再看看他,才笑著放下窗簾。
一個多時辰後,車隊速度放緩,帝王鑾駕先進行宮,跟著是妃嬪,再然後就是幾位王爺的家眷了。宋嘉寧一直在馬車裡坐著,並未留意其他王府的車駕,直到馬車停在一處院門前,宋嘉甯由雙兒扶著下了車,才發現四位王妃,只有她與恭王妃李木蘭來了。
宋嘉寧怔了怔,睿王妃有孕在身,不宜顛簸,可大嫂馮箏怎麼也沒來?是留在王府照顧成哥兒了嗎?念頭一起,宋嘉寧隱隱不安,成哥兒還比昭昭大一個月呢,嫂子都沒捨得來,只有她丟下女兒出門玩了,消息傳出去,會不會……
「妾拜見王妃。」
思緒被打斷,宋嘉寧這才發現從睿王府馬車中探出來的紅裙女子已經走到了她面前,看起來應該比她長幾歲,一張瓜子小臉白皙瑩潤,眉畫地又細又長,底下是雙眼角上翹的狐狸眼,風流多情。宋嘉寧定定地看著此女,心底突然湧起一絲不平,這眼睛才是貨真價實的狐媚啊,為何旁人動說她媚?
宋嘉寧不喜旁人亂嚼她舌頭,但她不會因此反感長得媚的人,反而覺得睿王這個寵妾張氏容貌確實過人,怪不得睿王妃那麼恨她。
「請起。」宋嘉寧虛扶了一把。
張氏飛快打量她一番,和善地笑了笑,然後轉身朝走過來的李木蘭行禮。張氏能被睿王寵愛這麼多年,風頭甚至蓋過睿王妃,早成了京城的奇女子之一,李木蘭一看見張氏異於旁人的狐狸眼,就與宋嘉寧一樣,猜到張氏的身份了。
李木蘭淡淡地嗯了聲,徑直來到宋嘉寧身邊,妯娌倆一塊兒往前走。
宋嘉寧輕聲打趣她:「看來四殿下越來越喜歡姐姐了呢。」雖然她是三嫂,但私底下相處,宋嘉寧還是習慣喊李木蘭姐姐。
李木蘭面露困惑,不解道:「何出此言?」
宋嘉寧偷偷瞄眼落在後面的張氏。自家王爺帶她,睿王帶張氏,都是帶後院最寵愛的女人,這兩年恭王府新添了兩個妾室,但恭王還是帶了李木蘭,用意還不明顯嗎?
李木蘭哭笑不得,難得有些尷尬地道:「是,是我非要來的。」成天待在恭王府,她早就憋壞了,難得有機會狩獵,李木蘭可不想錯過。恭王倒是挑了一個美貌的小妾,也跟她打過招呼了,李木蘭當時沒反對,是不想浪費唇舌爭吵,今早出發前,她直接將那個美妾攆了出去,把恭王氣得夠嗆。
得知真相的宋嘉寧,震驚地不知道該說什麼。
李木蘭爽朗一笑,拍拍她肩膀道:「我也不在意那個,你等著,明日叫你看看我的本事。」
她豁達自在,宋嘉寧便不瞎心疼了,笑著點頭。
四位王爺的院子挨得很近,宋嘉甯與李木蘭道別,先回自家院子收拾。臨近晌午,壽王派人來傳話,說他要陪皇上用膳,叫她自己用。宋嘉寧早有預料,一個人嘗了幾道當地的菜式,泡個熱水澡解了乏,就去內室歇晌了。
趙恆回來時,宋嘉寧已經睡熟了,趙恆站在床邊,見她眉頭舒展嘴角微翹,猜到她睡前應該心情不錯,趙恆放了心,坐了片刻,去前院休息。下午父皇攜惠妃、淑妃遊園,趙恆也想帶她去北苑逛逛,分房睡,她才能睡得安穩。
宋嘉寧飽飽睡了一覺,醒來神清氣爽,聽王爺說要帶她出門,宋嘉寧忍不住笑,雀躍地換衣裳,早忘了當初曾義正言辭地抗拒過。趙恆坐在書桌前,看雙兒、六兒圍著她服侍,看她興致盎然地照鏡子打扮,大抵是最近一年她都守著女兒,現在沒有女兒在身邊,趙恆忽然覺得,她好像又變成了國公府的四姑娘,那個容易提心吊膽容易被人欺負,卻也靈動貪玩的小丫頭。
他看王妃看出了神,宋嘉寧透過鏡子,也將王爺「痴迷」的模樣看了個一清二楚,心裡又甜又有點羞。丫鬟們還在呢,王爺這樣毫不遮掩地盯著她,怪不好意思的。
打扮好了,夫妻倆並肩走出堂屋。
福公公笑著回稟道:「王爺,皇上去遊湖了。」
北苑再大,能去的就那幾處,趙恆不想與父皇撞上,想了想,對宋嘉寧道:「去梅峰。」
宋嘉寧笑:「好。」王爺去哪兒她就去哪兒。
梅峰位於北苑東南側,趙恆與宋嘉寧走前面,身後只跟了福公公一人。北苑比皇宮大多了,裡面一步一景,宋嘉甯目不暇接,邊看邊與他閒聊:「王爺知道嫂子為何沒來嗎?」
趙恆道:「成哥兒,肚子不適。」
宋嘉寧吃了一驚,趙恆及時道:「沒有大礙。」否則兄長也不會跟過來。
當了娘才知道養兒的辛苦,確定侄子沒事,宋嘉寧鬆了口氣,但還是道:「回京後我去瞧瞧。」
趙恆頷首,瞥見前面有片薔薇花架,碧綠的藤蔓上開了零星幾朵花,再看看她只插了一根蝴蝶簪子的髮髻,趙恆朝那邊指了指。春光燦爛,既然處處是景,那就不該只朝預定的梅峰去,宋嘉寧也喜歡薔薇花,笑著隨他改了方向。
誰料夫妻倆距離花架只剩十來步時,密密麻麻的碧綠薔薇花藤另一側,突然轉過來一對兒主僕,領頭的白衫青裙女子,正是宋嘉寧有過一面之緣的陳繡,兩朝元老當朝宰相趙溥的外孫女。十五六歲的美貌姑娘,明眸皓齒,頭上插著一朵嬌嫩的白色薔薇,更襯得她姿容清麗,如花叢中出現的仙子。
「臣女拜見王爺,拜見王妃。」眼中掠過驚訝,陳繡快走幾步,身姿曼妙地行禮。
趙恆未語,視線掃過陳繡發間,薄唇微抿。
宋嘉甯沒想到陳繡也來了,客氣道:「妹妹請起。」
只顧著看陳繡,沒注意到身邊的壽王殿下,眉頭皺了皺。
陳繡低著腦袋,也沒看見,但瞧著壽王繡著雲紋的衣擺,她心裡說不出的驚喜。方才遠遠瞧見有人過來,陳繡下意識地躲到了花架後,未料沒過多久,壽王便帶王妃朝她這邊走來。陳繡心怦怦跳,忍不住猜想,莫非王爺發現了她,才故意拐了方向?
那王爺為何要這樣做?
陳繡只能想到一個理由,而那個理由,正是她渴望的。
「謝王爺王妃。」陳繡微紅著臉站直了身子,美眸怯怯地又難以察覺地掃過壽王俊美的臉龐,陳繡守禮地只同宋嘉寧寒暄:「外祖父盛讚北苑風景,叫臣女出來逛逛,沒想到會偶遇王爺王妃,打擾之處,還請王爺王妃見諒。」
她聲音婉轉好聽,宋嘉寧下意識想客套一下,剛要開口,餘光忽見王爺轉身走了。宋嘉寧有點懵,但追王爺要緊,便隨口示意陳繡繼續賞景,她趕緊追王爺去了,轉眼夫妻倆就走出了一段距離,徒留陳繡愣在原地,想不通壽王為何突然離開。
「王爺不賞薔薇了?」宋嘉寧仰著頭,疑惑地問。
趙恆看看她,冷聲道:「離她遠些。」
宋嘉寧這才聽出來,王爺是不喜陳繡,可王爺為何會牴觸一個閨閣女子呢?心思轉了轉,宋嘉甯恍然大悟,王爺素來不喜結交臣子,陳繡是宰相趙溥的外孫女,王爺是擔憂她與陳繡親近,惹來流言蜚語吧?
宋嘉寧先答應下來,過了會兒才謹慎地解釋道:「王爺,我與陳姑娘不熟,重陽節宮中遇見,皇后娘娘叫我與嫂子喊她妹妹,我才……」
趙恆確實不喜陳繡,因為陳繡褻瀆了他要摘給她的薔薇,聽王妃自作聰明想那麼遠,傻乎乎的,趙恆那點不悅便散了,握住她手,目視前方道:「她不配。」
不配與他的王妃姐妹相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