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安然醒過來時,已經是早晨的六點。
她就趴在桌子上睡了一整晚,腰酸背痛,脖子似乎是扭到了,頸側酸疼得就像是被誰劈了一手刀一般。
外面的天色還是灰蒙蒙的,那風勢卻小了不少,不再是昨晚那狂風大作時的咆哮聲。照這趨勢下去,等到下午哪怕是不放晴,亦不會再影響出行。
她站起身來,低頭看了眼自己的工作服,壓得有些皺,裙擺處更是翻折起一個角。她抬手去壓,剛撫順,就聽見很沒有誠意的敲門聲短促地響了兩聲。
隨著「吱呀」一聲,她轉頭看去,王姐微有些狼狽地站在門口,手裡還提著兩份早餐。見到她彎唇笑了笑,「小隨,你就在這裡將就了一晚?」
隨安然收起桌上的手機,輕拍了拍自己的臉,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是啊,不小心就在這睡著了。」
王姐晃了晃自己手裡的早餐,「我昨天能回去照看家裡,真的是多謝你了。我家東側那小屋漏水了,家裡正一團亂,我婆婆知道你喜歡吃她做的煎餅,老人家起得早,起來就做了讓我給你帶來。」
話落,她把桌上的東西收了一下,輕推了一下還愣著的隨安然,「還愣著幹什麼,快去洗把臉。我去餐廳給你帶杯豆漿來,回來就能吃了。」
隨安然這才驚醒了幾分,拿了房卡回自己的房間去整理。
等在王姐這裡吃過早飯,她便回來收拾行李。因為知道自己住的時間不久,她並沒有帶許多行李過來,加之平時都是穿工作服,她自己的衣服倒是寥寥幾套。
整理下來正好一個行李箱,加之一個電腦包。
原本聞歌過來接她,但那天正好她有急事走不開,她到A市之後只能自力更生地乘地鐵回去。行李雖然算不上輕便,但重量也在她的接受范圍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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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兩點的時候,她的手機鈴聲准時響起,她看了眼上面一串歸屬地顯示A市的電話號碼,抬手接了起來。
溫景梵的聲音微微有些沙啞,「隨安然?」
「我是。」她回答。
「我在樓下大堂等你。」他頓了頓,又體貼地問了一句:「方不方便?如果不方便的話我去外面等。」
隨安然看了眼外面還斷斷續續的小雨,抿了下唇,並未直接回答:「您稍等,我馬上就下來。」
溫景梵直到掛斷電話之後,都還在回味她剛才脫口而出的「您稍等」。想著她昨晚下意識遞出名片的舉動,不由勾唇微微笑了一下。
隨安然從電梯出來,一眼就看見了站在不遠處的溫景梵。他正和一個男人在說話,表情淡淡的,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她正猶豫著要不要上前打擾,他已經聽見旁邊電梯到達時清脆的提示聲,抬目看了過來。
隨安然抓了抓頭髮,這才硬著頭皮走過去。
那個背對著她的男人也順著溫景梵的視線看過來,目光竟帶著幾分好奇的探究。
溫景梵等隨安然走到了身邊,這才對那男人說道:「我約了人,先走了。」
那男人笑著點點頭,「改日再和溫總一聚。」
溫景梵面無表情地頷首,因為神情看上去便疏離,連帶著他那五官看上去都清冷了幾分。等那人轉身要走了,他這才低頭看了她一眼,再開口時,語氣溫和了許多,「那我們走吧。」
隨安然點點頭,隨著他一起往外走,快經過自動門的時候他說了聲「稍等」,便往一旁放雨傘的地方折過去。再回來時,手裡已經拿了兩把傘,其中一把遞給了她。
隨安然這才問他:「是需要我幫什麼忙嗎?」
溫景梵和她素來沒有交集,她當然不會天真地以為他是真的單純要「約她」,想來想去便只有一個解釋,他需要幫忙。
溫景梵順手撐開傘,外面的天光比酒店的燈光要更亮一些,他剛才顯得有些清冷的五官此刻被光亮柔和,掩在傘下越發顯得清亮。
他笑了笑,清了下聲音,這才說道:「要送人一份禮物,實在沒有經驗,所以想找你幫一下忙。」
隨安然知道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只抬眸看他一眼,示意自己在聽。
「是送給女孩子的,性格比較活潑。」
隨安然認真地看了他一眼,良久才道:「正好我也需要挑幾份禮物。」
說話間,兩個人已經走到了街口,他握著傘柄的手微微往上一抬,露出那雙深邃明亮的眼睛看向她,突然問道:「你平常也會這麼說敬語?比如剛才,回答我的時候,用了一個‘您稍等’。」
「啊?」隨安然一愣,有些想不起來自己剛才是不是說了這三個字。見他還在看自己,這才回答:「大概職業習慣……」
溫景梵似乎是笑了一下,不再搭話。
等挑好禮物,天色已經黑了。溫景梵原本想請她吃飯,話剛開口,就被一個電話打斷。他接起電話之後,短暫地說了幾句,掛斷時眉頭微微皺起,沉默了一瞬,才說道:「抱歉,我臨時有事,我先送你回去。」
隨安然看了眼不遠處的酒店,剛想說她可以自己回去時,他恰好開口打斷她:「我也是明天中午回A市的航班,如果不介意,我們可以一起走。」
隨安然大腦當機了幾秒,反應過來之後便很大方地答應了下來,「好,到時候聯系。」
一路沉默到了酒店門口,隨安然和他告別,剛轉身要走,便聽見他開口道:「這些年,有回去過梵音寺嗎?」
他的聲音因為嗓子有些不舒服,壓得極低,卻格外磁性。
她提著東西的手指微微僵了一下,這才轉頭對他笑了笑,「沒有……那次離開之後就再也沒有去過了。」
他正好站在暗處,渾身都籠罩在夜色裡。酒店門口的光影遠遠地照射過來,在他臉上落下一層薄薄的白光,一閃而過時,他那雙眼睛深沉得就像是這片夜色,漆黑又濕軟。
是她不曾熟悉的模樣。
隨安然看見他微點了一下頭,唇微微動了動,卻始終沒再說出半個字來。
也是,於他而言,隨安然這個名字不過是匆匆過客,能記得都讓隨安然覺得分外驚喜。但他,卻是隨安然生命裡格外印象深刻,感覺的到,觸摸得了的一場時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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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景梵提前載她到了機場,候機一段時間後,過了安檢登機。這才發現兩個人的位置只相隔一條走道。
他低頭看了隨安然一眼,似乎是笑了一下,從她的手裡拿過被她隨身提著的小包抬高放進上面的行李櫃裡,放好垂下手時,衣袖從她的臉側輕輕擦過,隨安然這才意識到兩個人之間近得有些微妙的距離。
她默不作聲地後退了一小步,很禮貌地道謝:「謝謝你。」
「舉手之勞。」他也退後一步拉開距離,並不在意地拉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襯衫,微微屈了一下身子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來。
此後便無交談。
溫景梵昨晚似乎是沒有睡好,坐在座位上之後就抬起右手遮了雙眼,手靠在扶手上,半傾著身子小憩。袖口的紐扣並未系好,露出他骨節分明的手腕,一串色澤圓潤的小葉紫檀珠就在那一角露了出來。
隨安然多打量了那佛珠一眼,這才移開視線。
溫景梵信佛,這串小葉紫檀大約是108顆念珠手串,光看色澤就知道是他長期帶在身上的老料,加上那圓潤的珠型,雖猜測不了價值多少,想來他帶了很久,那這佛珠的價值對他而言應該是無法估量。
她帶了本書上來打發時間,剛翻開扉頁,置放在扶手上的手肘就被人不輕不重地擦了一下。
是個很年輕的男人,大概也剛剛意識到自己撞到了她,流裡流氣地看了她一眼,捏著機票看了眼位置,對她笑了笑,露出白淨的牙齒來:「美女剛對不起了啊,小爺沒長眼。你現在讓一下,我的位置就在你旁邊。」
隨安然雖不喜歡他的態度,但也僅是眉頭一蹙,微微避讓開,讓他坐進去。
那個年輕的男人坐下後就轉頭盯著她看,偶爾笑一聲,那眼神看得隨安然有些發毛。
她抿了一下唇,垂下手來微微遮擋住自己的側臉,偏頭繼續看她的書。
那年輕男人安分了一段時間後,等飛機平穩飛行時,大喇喇地找她聊天,「美女你也去A市啊?A市哪裡啊,小爺我有車,等會可以送你一程。」
隨安然當做沒聽見,不回答。
「美女,轉過來跟我說說話啊,不然幾個小時得多無聊啊。」他嘿嘿笑了幾聲又開始跟她說起A市風土人情,見隨安然不搭理他,這才覺得無趣。抬手招來空姐,就點個餐也能從菜品上聊到食材上。
那空姐脾氣好,耐心也足,他問一句便答一句,等他徹底無話可說了,這才轉身離去。
隨安然被他吵得集中不了精神,看了一會的書,也只翻過去一頁。
片刻後,那空姐推著推車過來,心細地發現她書上的頁數還停留在剛才的第一頁上。留下了他要的飛機餐後,語調溫和地提醒他不要打擾到別的乘客。
隨安然這才得了一會的清靜,那些鉛字也不再是浮在紙頁上,她垂下眸看著,翻頁的速度漸漸快了起來。
沒過片刻,那年輕男人又轉過臉來和她說話,隨安然架不住他的攻勢,不冷不淡地回上幾句。擺明了一副「我不想搭理你,請你閉嘴好嗎」的表情,偏偏那男人就跟看不懂一樣,繼續興致勃勃地「單方面」和她交流著。
「你有沒有男朋友啊,在哪工作啊,我覺得你看著有些面熟……」
他喝了口水,正要繼續下去,「我」字剛開頭,就被一道清冽的男聲打斷,「她有男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