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市的冬日越來越寒冷,天色亮起的晚,晨起霜霧濃重,晨光熹微。
隨安然這幾日因為感冒,睡眠都不怎麼好。通常都是前半夜因為吃了感冒藥的作用,睡得格外的沉。但後半夜,又因為口渴或者心肺有些熱,自然轉醒。再想睡下,便很困難。
她擁著被子坐起身來,抬手按掉鬧鈴,就在這將明未明的天色裡坐了良久,這才發現外面似乎是在下雨,有清脆的水聲在寂靜的時間裡暈開。
她倦懶地不想下床,摸了放在床頭的手機打開刷微博。
「隨遇而安」這個號關注的人並不多,這種凌晨時分,正是酣甜好夢的時分,自然沒有人會像她一樣睡不著到需要爬上微博解悶。
所有微博的更新時間都顯示在凌晨兩點之前,她只翻了一頁,就已經翻到了之前看過的微博。
頓了一下,她從關注頁面進去,去時遇的微博溜達了一圈。
微博的更新時間依然停留在幾日之前,就那日他給她發過一條微博私信,此後微博上一時再未有消息。
隨安然偶爾登陸微博去看他的狀態,也一直都是離線。
只前天,短信裡進過一條他轉發的冷空氣來臨的天氣預報短信。但在她回了「謝謝」之後,再沒有只言片語……
她這才想——沒准他只是群發而已。
外面淅瀝的雨聲若有若無,她就這麼無聊地擁著被子聽了片刻,抬手,發了一條微博。
隨遇而安:外面是下雨了嗎……好像聽見了雨聲。
發完又覺得自己無聊,丟開手機悶進被窩裡。
所以當隨安然聽見那熟悉的「叮——」聲響起時,渾身都抖了一下……
她把手機摸回被窩裡,消息那一頁的評論那一欄果然顯示了「1」。
隨安然這個時候才察覺出自己的興奮,隱隱的期待著評論的那個人……會是他。可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這種想法很病態。
但到底還是點開了。
時遇:下了。
僅僅不過是兩個字而已,可前面冠上了他的名字,一切便都變得有些不同。
隨安然呼吸微緊,覺得喉嚨有些發癢,輕咳了幾聲這才覺得舒服了些,馬上回復評論:「大人是睡不著?還是睡醒了……或者只是起夜?」
「處理公事,加上今天兩天沒睡了。」
兩天沒睡了?
那是……公司很忙?難怪沒空上微博。
隨安然斟酌了片刻,這才回道:「大人,再忙也要注意休息啊。」
發完,她這才注意到他的狀態,一直都是「離線」狀態,所以並非一直不在,而是有時候在的時候也保持著隱身狀態?
不過這一次……好像是真的不在了。
這條評論發出去很久,都沒有再收到回復。
隨安然在這算不上漫長的等待時間裡,卻慢慢地湧起睡意,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不知道是不是淺眠都是這樣,腦海裡思緒紛雜,很清晰,但也不受控制。
她年幼時有的零散記憶,記憶裡有隨媽媽軟糯恬淡的聲音,也有隨爸爸開懷大笑的聲音,她的童年溫暖也濕潤,帶著江南水鄉的溫柔,似水般漾開。
後來……她漸漸成長,那溫暖的記憶突然被隨父隨母的爭吵聲撕裂。
她的眼皮抖了兩下,掙扎著想要醒來,但終是抵不過那倦意,怎麼都無法睜開眼睛。
那是她最黑暗的時期,她的學習成績不穩定,一直在下滑。因為那時候和班裡的江莫承走得近,被班主任誣賴早戀。也是因為這件事,隨父隨母始終隱忍的表象終於被撕破,而她那一直平和溫暖的生活也即時落幕。
無休止的爭吵,無休止的針鋒相對,無休止的互相傷害。
大抵沒有經歷過是不會明白那種絕望到極致的感覺,你以為會一直天荒地老的愛情就那樣在你眼前破碎,恩愛的兩個人如同仇人一般互相攻擊。
她在學校裡受人指點,回到家面對的亦是一片狼藉。甚至於,她作為這兩個人如今唯一的聯系,必須要去調和開解。
可是她一點都不開心,沒有誰會希望自己的家庭破裂,可是那樣永無休止的爭吵裡,她終是忍不住摔了一地的東西,冷著臉對隨爸爸說:「你們,離婚。」
她已經好久沒有想起以前的事情了,可如今在夢裡回憶了一遍,依然覺得痛徹心扉。
這麼激烈的回憶卻在回放到那個意外出現的少年時,瞬間又溫柔了下來。
那一場相遇,真的溫柔了隨安然這一生的記憶。
古老的寺廟,清潤的梵音,清俊的少年,拾階而上……
他側目看過來,那眼底漆黑的亮光,唇邊還未收去的笑容,都鮮明得似一副水墨畫,而他就自那畫中,款款而來。
驚艷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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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良好的生物鍾所賜,雖然又睡了一次回籠覺,但到了平日裡起床的時間時,她還是准時地醒了過來。
左手正緊緊地握著手機,右手扯著被角,還是睡著之前的姿勢。不過,臉上……卻有一種緊致的緊繃感。
她抬手一摸,才發現自己真的哭了,淚跡乾了,淚痕猶在,加上暖氣實在充足乾燥,臉上繃得難受。
做個夢都能哭成這樣……
等終於緩過來,她這才看向手機——依然沒有任何消息。
不知道是不是做夢的原因,她一早上都有些筋疲力盡提不起精神來。連下達指令都因為心不在焉,弄錯了一回。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中午吃過飯,她倒了熱水,吃了藥,剛準備坐下休息片刻,就接到前台電話。
「隨經理,溫景梵先生提前預定了5間雙人客房。下午三點過來,辦理入住。」
「5間?說了有什麼要求嗎?」她微微蹙眉。
「啊,有的。」張咪頓了一下,開口道:「這五間需要都在同一個樓層,並且五間要連在一起,相對也可以。溫先生交代,他是工作所需。」
工作所需……
隨安然想起今天早上和時遇微博互動的時候,他說的那句「處理公事,兩天沒睡了」,驀然就泛起淡淡的心疼來。
雖不知道具體的原因,但僅就這些有限的信息連在一起,她也直覺他是遇上了麻煩。
張咪等了片刻沒等到她回答,不由出聲提醒道:「隨經理,你看?」
隨安然深呼吸了一口氣,平復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暫時定6樓的五個相連房間,等下午三點溫先生來了我親自帶他去看房間。」
「嗯,好。」張咪應下之後,猶豫了一下才說道:「那個隨經理啊,溫先生打到前台的第一句話……問的是,今天是不是你值班。」
隨安然一怔,眨眼看向窗外連綿無盡的雨簾,心口微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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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點。
就在前台,北京時間的那盞掛鍾,分鍾恰好走到十二的時候,酒店大門口也隨之緩緩停下一輛黑色的保姆車。
車門打開,陸陸續續下來了幾個帶著簡裝行李的年輕人。
隨安然抬起頭看過去——
車內正有一個人邁步到了車門口,大抵是轉身在交代些什麼,微微側著身,從隨安然的角度看下去,只能看見他小半截的西裝褲腿。
她隱約察覺到什麼,從前台邁出來,緩步走過去,等她走到距離酒店自動門旁不遠處時,那個人也終於抬步下車。
溫景梵面容清冷,臉上並無一絲笑容。在八個年輕男女之間,他的個子最高,身材修長,連容貌長相亦是最出色的那一個。
他穿著一套黑色正裝,外面僅僅披著一件長款的毛呢風衣。衣領被妥帖地熨好,服帖地襯著。
他正彎了左手弄袖口,右手手指修長,搭在露出一小截白色襯衫的袖腕上,更顯白皙。此刻微垂了眸子,神情專注認真。
這種隨性清冷的性子,倒是一如既往。
隨安然彎了彎唇,但到底沒敢笑得太明目張膽。
大抵是察覺到了她的注視,他整理好袖口的下一瞬就抬眸看了過來。這一眼,眼睛漆黑澄澈,光華流轉間,愈發顯得他五官清俊精致。
只是看起來心情不好,面上蒙上了一層冷霜,加上他今日這一身顏色都深到極致,竟渾身都散發著生人勿進的冷冽氣勢。
隨安然站著的位置很巧妙,正好有一落地的青花瓷大花瓶掩住她的身體。她打量得肆無忌憚,但外面站著的人,卻是一無所知。
溫景梵顯然也是沒發現什麼,很快移開視線。
那輛黑色的保姆車在所有人員下車之後便緩緩開走,他回身看了眼,因為背對著隨安然,加之又隔著一扇自動門。並不知道他在做些什麼,但就憑著對面站著的八位年輕男女一致點頭,神色認真的模樣,也能猜測他此刻應該正嚴厲地交代些什麼。
隨安然審視了自己一眼,這才抬步邁過去等待。
本以為他會耽擱一會,不料只片刻,他就已經轉過身來,抬眸看見她時,神色並不意外。
隨安然想起張咪掛斷電話之前猶豫著說出口的那句話……此刻又看著他近在眼前,面色清俊,俊秀清冷的樣子,剛平復下去的心跳又有脫韁之勢。
等她再抬眼看去時,溫景梵已經站在正往兩側自動退開的自動門前,就這麼看著她,眼底笑意細碎,卻格外清晰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