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這樣堂而皇之的維護,落在眾人的眼中自然又多了一層意思。

溫景梵卻沒有半點不自然,就在眾人舉目相望時,低頭看了眼隨安然,聲音輕柔隨和:「吃飽了沒有?醫生雖然說讓你多吃點清淡的,也沒有讓你葷的一點都不沾。」

說到最後,尾音微微上揚,竟是帶了幾分笑意。

這種親暱的姿態,就連陸熠方也是第一次見,早知溫景梵的性格很體貼,只不過這份體貼也是因人而異。

就連他這樣的,偶爾都會嘗到他給人的清冷之感,何時有過這麼如沐春風的時候。

這麼想著,幫腔也遲了一分,見溫景梵的目光淡淡地掃過來,這才笑出聲來,端起桌上的酒杯向著眾人舉了舉:「是啊,我三顧茅廬請來的。雖然是圈外人,也沒有過配音的經驗,但就是我要的聲音。」

話落,他一口抿盡,又補充道:「大家都是這一行的都知道,聲音對人物性格的塑造有多重要。」

「是啊,陸導的‘惜才’在圈內都是有名的。」蔣寧夏優雅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目光卻是微微一閃,靜默地看了眼正和溫景梵低聲說話的隨安然。

隨安然雖然察覺到蔣寧夏的視線,但並未直接對上,反而是當做不知道,直接避開。

如果不是因為溫景梵,她也不會來配《九轉》的音。再者,無論溫景梵《九轉》之後,是否收山,她也不會再有下一次的機遇。

《九轉》是她和溫景梵的時遇,而這時遇,僅此一次,以後再無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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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飯,便直接去了錄音棚。

隨安然自然是坐溫景梵的車,剛坐穩扣上安全帶,就見蔣寧夏走了過來,徑直走到了溫景梵的車旁,抬手敲了敲車窗。

溫景梵不耐地皺了一下眉,降下一半的車窗看向她:「有事?」

蔣寧夏笑了笑,目光落在副駕的隨安然身上,但只一瞬便立刻移開了視線,對著溫景梵盈盈一笑:「陸導的車坐滿了,我經紀人有事趕不過來,能不能搭溫先生的順風車啊?」

溫景梵搭在方向盤上的手微微收緊,似是有些不悅,頓了一下才道:「不好意思,我對香水過敏。陸導的車比較寬敞,擠擠應該還能坐。」

「啊?」蔣寧夏眉頭一皺,精致的臉頓時露出抹楚楚可憐的委屈來。

隨安然忍不住想笑,但笑出來……又怕招恨。微低了頭去遮掩,結果嗆了一下,直接咳嗽了起來。

這幸災樂禍……也是有成本的啊。

溫景梵聽見她咳嗽,轉頭來看了一眼。燈光有些疏離,她又刻意隱在黑暗裡,便看不清神色。

溫景梵的耐心立刻耗盡:「安然最近身體不好,不能吹風,蔣小姐的問題我親自跟陸導說一聲。」

說罷,便升上車窗,打了方向盤繞開蔣寧夏就往前面駛去,車輪滾了幾下就和陸熠方的並行。

他踩下剎車,就這個姿勢傾身過來,降下了安然這邊的窗戶,然後閃了兩下車燈,鳴了一聲喇叭。

他的右手沒有支撐點,乾脆在搭在了她的座椅旁。

見陸熠方降下車窗看過來,這才冷著聲音說道:「我這車不方便帶人,蔣小姐的位置麻煩陸導務必擠出一個來。」

陸熠方原本還想打趣嬉笑他,看見他眉宇間皆是不耐,就知道他是動了真格的了。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副駕上的隨安然,心下立刻了然幾分……

溫景梵最近碰壁這事他知道的最清楚了,男人嘛,欲/火解決不了,美人在側又吃不了豆腐,難免脾氣不好一點……這種時候就應該多多包容。多大點事啊不是……

這麼想著,他立刻點頭應下:「你放心,沒問題。」

溫景梵這才透過後視鏡看了眼不遠處的蔣寧夏,升上車窗。

卻不急著收回手,反而就著這個親近的姿勢看了她一眼,見她眸色淺淺,蘊著淡淡的水汽。剛才包廂空氣有些阻塞,她面上被暖氣熏得有些微的紅,看上去就像是眉間含了情,雙眸漾了水。

他的喉結輕滾了滾,就這麼看了她一會,才勾著唇角問她:「笑什麼?」

隨安然見被他看穿,也不藏著了,抿著唇又笑了起來,雙眸微微瞇起,像一輪彎月,波光粼粼:「這麼拒絕蔣小姐真的好嗎……」

這麼拒絕一個女孩子,其實有些過分了啊。

不是你在車上嗎?

溫景梵淡淡地笑了起來,回答的卻是:「香水味太重,我的車不是誰都能上的。」

說罷,又頗含深意地看了她一眼,這才收回手,坐正了身子,扣上安全帶。

隨安然被他那句話說得耳根都有些發熱,緊緊扣了扣座椅的兩側,側目看向了窗外。

陸熠方已經從後座下了車,親自安頓了蔣寧夏。

到錄音棚的時候不過晚上7點,華燈初上,只A市的冬夜涼得有些快,再加上天日短。不過七點,天色已經暗沉得沒有邊際。夜空似乎都染上了一層寒霜,霧蒙蒙的,看不真切。

江莫承的電話就在安然要上電梯的時候打來,她看了眼電梯滿滿的人,退了一步,向溫景梵示意:「我先接個電話。」

「那我等會在三樓電梯口等你,你上來就能看見我。」

「好。」

等電梯合上,隨安然這才接起電話:「喂?」

電話那端沉默了一會,只有沉重的呼吸聲,良久才有人問:「是隨安然嗎?」

這個聲音並未帶多少感情,還隱隱藏著一絲凌厲。隨安然想,她這輩子應該都不會忘記它。

是江莫承的母親。

那年老師通知雙方家長要求教育的時候,江莫承的母親沖到學校來,在上課的時候就沖到她的課桌前抖落了她的課本,掃空了她的桌面,歇斯底裡地沖她吼:「給我離莫承遠一點,你這個沒家教的。」

隨安然抬頭靜靜地看著她,她的表情猙獰冷冽,一句句地說著如同風尖刀口的話,一下下刺在她的心裡。饒是她是無辜的,也因為她那些話,覺得羞恥萬分。

那時候她還不懂如何去反抗一個成年人,那無法言說的恐慌遮天蔽日而來,幾乎要吞噬了她。

同學的異樣眼光,老師的冷眼相待,讓她心裡的城牆瞬間崩塌。

她壓抑了一下急促的呼吸,冷靜了一下,這才開口問道:「您好伯母,請問有事嗎?」

「我是想和你談談關於莫承的事情。」

隨安然皺眉,下意識便有些抗拒:「伯母你是不是找錯人了?」

「沒有,我找的就是你。」她的聲音很平靜,平淡得如同一汪水,毫無波瀾,「我給莫承介紹了很多次相親對象,他從來沒有一次答應過。甚至和我吵鬧,翻臉,這些都是以前沒有過的,是你改變了他。」

隨安然想起那一年,江莫承一臉隱忍羞愧地看著她,聲音壓抑陰沉地說:「對不起,我媽媽她身體有些不好,對外界的刺激會有很大的反應。所以她才會這樣對你……她是生下我之後才這樣的,在家裡誰都不能反對她,不然就會像那次那樣……對你。很抱歉,給你造成的困擾。」

隨安然理解,但從來都沒有諒解釋懷過。

她給的何止是困擾,還有她家庭翻天覆地的變化。

被撕裂的家庭,被同學孤立,被老師漠視。

而這些,都是永不磨滅。

她沉默著沒說話。

那端安靜了片刻,開口時情緒便有些激動起來:「隨小姐,我求求你,放過莫承吧。你們都該有彼此的生活,你何必要吊著我家兒子為你死心塌地的?」

隨安然心頭微顫,心口頓時燒起一把怒火,她壓抑了一下猛地竄上來的火氣,冷笑道:「伯母,你在打這個電話之前江莫承知道嗎?我建議你,最好的辦法就是和你的寶貝兒子好好溝通一下,我就如伯母你所說的,已經有了自己的生活。請你,不要再以長輩的姿態來介入我的生活,這對我是很大的困擾。」

話落,再也沒聽那頭說了些什麼,掛斷電話,然後迅速關機。

看著屏幕瞬間黑下來,她這才長長吐出一個氣,近乎疲累地靠向牆面。就這麼靠了良久,準備上樓時,一轉身,就看見了站在樓梯口的溫景梵。

他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裡,姿態閒適,大概是站了有一會了,眸色深深地看著她。

見她終於察覺到自己的存在,這才走過來,抬手探了一下她的額頭:「怎麼了?臉色這麼糟糕?」

「好像吃撐了……」她揉了揉肚子。

她沒撒謊,剛才一個勁的埋頭吃,加上他後來一直往她碗裡夾菜。一桌的人都時不時的看過來,她就費力的吃,一頓飯吃下來……的確給撐到了。

溫景梵眸底閃過一絲笑意,率先轉身往電梯走:「走吧。」

隨安然站直身體,看著他挺拔修長的身影,在這遍布寒意的夜晚,心卻暖得不行。

好像……越來越喜歡了。

分明他什麼都沒做,只是恰好的時候出現在那裡。靜靜地等待著她,給了一個非常合適的距離,讓她有安全感的同時,也能真切地感受到他的陪伴。

所以梵音寺那短短幾天的相處,才這麼刻骨銘心。

在她以為被全世界都背棄的時候,他就站在她的不遠處,恰到好處的距離。讓她一念心動,此生難忘。

她回想起自己和他的開始,也回想起了那一段讓她覺得分外驚喜的日子。

她和聞歌是打小認識的,雖然有年齡差,但並不妨礙她們的無話不談。後來聞歌家裡出現了大變故,她被接走去了A市後,一直沒斷聯系。

那時候流行筆友,她就和聞歌以寄信的方式一直在保持聯絡,一個月一封,不多也不少,恰好能夠知道彼此的情況。

溫景梵在做電台的事情家裡就她一個知道,她覺得自己藏了一個大秘密,激動的不行,就說給了安然聽。

起初並不知道溫景梵就是她遇見的那個溫景梵,只因為這相同名字的緣分去聽了電台,一聽聲音,她就知道是他,便生出了想去A市上大學的心。

想避開這裡所有混亂的一切,也有那麼幾分希翼,想認識他。

後來她真的來了A市,卻發現自己和他的差距除了這距離,還有很大的鴻溝,年齡,家世,以及能力。

連一起努力的感情都有朝夕會破碎,更遑論,半路相識?

她來A市上大學的這四年並未見過他,只從聞歌那裡知道他畢業了,他去畢業旅行了,他違背了溫家老爺子的意思去S市做投資了,他自己成立了一家公司叫SY……

然後在她已經習慣暗暗地喜歡他,在她習慣永遠只是聽聞歌說起他的消息時,他回來了。

原來這故事的起初,她是對他抱有幻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