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是越來越冷了,短短一段路的距離,就讓隨安然體會到了什麼叫做天寒地凍。
她在餐廳門口站了片刻,這才推門而入。
餐廳內的暖氣充足,空氣裡還有食物的香氣。她深吸了一口,四處一環視,便看見了坐在不遠處前面窗口的隨經國,以及他對面坐著的年輕男人。
她眉頭微微一皺,步子一緩,見隨經國看過來,這才緩緩走過去。
木質地板踩上去有輕微的聲響,她往窗外看去,廣場上蕭瑟得只有二三行人。永無止境的寒風,呼嘯而過,冷意蔓延。
她走到桌前時,兩個人的交談也隨之停了下來。
隨經國站起身為兩個人介紹:「這位是爸爸知交好友,也就是你李伯伯的兒子——李瀝。這是我的女兒,安然。」
李瀝站起身朝她溫爾一笑,伸出手來:「你好。」
隨安然卻沒看向他伸出的手,轉頭直直地盯著隨經國,一字一句近乎咬牙切齒地問:「不是說你有話要跟我說,讓我陪你吃午飯的嗎?現在是什麼情況?」
隨經國笑容一僵,壓低聲音道:「什麼情況,人家跟你打招呼你怎麼那麼沒禮貌?」
隨安然冷睨了他片刻,突然揚起唇角笑了起來,轉身看向有些不明所以的李瀝,壓抑下滿腹的怒氣之後,這才輕緩地說道:「李先生,不好意思。能否請你先離開一下,我有些話想單獨問問我的父親。」
李瀝皺了皺眉,顯然是有些不高興,但礙於有隨經國在場,點了點頭:「那伯父,我先去趟洗手間。」
隨經國目送著人離開,那張臉頓時冷了下來:「你怎麼回事?」|
「我怎麼回事?」隨安然壓低了聲音,那怒氣不張揚,卻抑郁得人心發顫:「你在做什麼?」
見隨經國依然冷著臉不回答,她手指壓在桌上,用力的關節處都有些發白:「你要記住一點,你已經放棄了我的撫養權。所以也請你不要私自干涉我的生活,我有監護人。」
她那雙眼睛像極了安歆,溫和安然,但生氣的時候卻有細微的不同。安歆即使是生氣的時候也極為溫和,安然卻是眼角微微上揚,眼神清透,那點戾氣更是毫不掩飾。
整張臉,都因為張揚的表情,鮮明亮眼。
隨經國對她有愧疚,說話聲不由自主就緩了許多:「你媽媽難道沒告訴你,你的撫養權一直在我這?」
「什麼?」她驚詫地抬頭看去。
「我和你母親的確是感情破裂,但並沒有你想得那麼不堪。那個時候公司的賬務也出了問題,把你送上梵音寺之後,我和你母親心平氣和地商量了一下,決定離婚,至於你的撫養權……我知道你在我們之前選擇一定會選擇安歆,加上公司賬務的問題,我主動放棄。就是為了把公司那一筆錢提出來。然後全部給了你母親,當做放棄撫養權對你的補償。」
見她面色瞬間慘淡下去,隨經國眉頭皺了皺眉,沉吟片刻才道:「公司的事情不提也罷,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和你母親離婚一年之後,我們就協議變更撫養權。你永遠可以和你媽媽在一起,我不會讓你為難。安然,爸爸從未想過要放棄你。」
「你以為我會感激你?」隨安然震驚地看著他,心底酸澀地像是被誰捅了一個大窟窿,正不斷地釋放著寒氣。
「安然……」隨經國抬手想去握住她,卻被她一甩手直接避開。
她一張臉半掩在圍巾裡,臉上血色盡褪,白得如同一張紙,那雙眼睛卻漆黑得像是黑曜石,光芒刺人。
「你什麼都別說,我不相信你。」
說完這句,她抬手攏了一下圍巾,幾乎是慌亂的要逃離。剛走出幾步,又腳步凌亂地轉過身來:「別試圖安排我的人生,我不是我媽,到離婚的時候還在替你考慮,遷就你。她和我說得最多的一句就是我們彼此都有自己的生活彼此的理由,以前我不懂,現在……」
她放柔聲音,似是笑了起來,只是面上卻沒半分笑意,就這麼沉沉地看著他,一字一句道:「我有我自己的生活,我不會被你安排的,你想都別想我會按照你的意圖去進行我的下輩子。」
說完這句,她轉身離開,步子邁得又快又急,那腳步聲踩在木板上,沉悶得像是壓在了隨經國的胸口。
他突然覺得胸口一陣陰郁之氣翻湧,抬手抵在桌上,捂著發疼的心口緩緩坐下。
而他身後的窗口看出去,是已經推門出去的隨安然,背著他,越走越遠。
直到走出了一段距離,隨安然這才停下來,轉身靠在牆上,仰頭望著灰沉沉的天空。眼裡的酸澀壓迫著她,鼻尖酸得發疼。
她眨了眨眼,硬是把在眼眶裡打轉的眼淚逼了回去,拿起手機給安歆打電話。
安歆給她的回答是很久的沉默,在她就要承受不住無聲的威壓時,她才涼著語氣問道:「怪我嗎?我只是覺得你落在他的名下,起碼這一生都有保障了。」
「媽媽沒有本事,能給你的只是溫飽。但是隨經國能給你的,卻是不一樣的世界。原本是打算等過年的時候告訴你的,既然你現在知道了也沒有什麼不好。」
隨安然抿著唇沒說話,沉默良久,在安歆輕緩的呼吸聲裡掛斷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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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寧夏剛從外面回來,見一眾人都聚在一起,剛想坐進去參與。一抬頭瞥見坐在不遠處窗口的隨安然,微挑了一下眉,也不急著過去,反而朝她走去。
她正在看劇本,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裡,整個人沉靜得像是毫無波瀾的水面,投射出一股寧靜致遠的安好。
她在一旁站了會,終是沒有她的好耐心,抬手拿走她的劇本,「喂」了一聲。
隨安然這才抬眼看過去,一雙眼睛黑白分明地看著她。
蔣寧夏被她看得背脊一涼,撅了撅嘴問她:「這麼看我幹嘛,我又不是來欺負你的。」
見她轉頭看向窗外,不想回答的樣子,蔣寧夏乾脆在她身旁坐了下來,「你跟溫景梵是什麼關系?我也沒聽說他有女朋友啊。」
「沒有關系。」她攏起眉心,有些不耐地看了她一眼。
蔣寧夏還以為自己看錯了,再仔細看去時,她依然還是一副不怎麼耐煩的表情,一張臉也瞬間冷了下來:「不就是跟你打聽下事情嘛,給誰看臉色啊。晦氣。」
說著,翻著白眼起身離開。等轉身時,面上又掛上和善的笑容,往那堆人裡鑽去。
隨安然撿起被她掃落在地上的劇本,剛要拿起來溫習,手機嗡鳴著響起,江莫承發了一條短信過來。
江莫承:「你在哪裡,我有很要緊的急事要立刻見你。」
隨安然皺眉,思忖了片刻這才回答:「我是常青路凱越男裝旁的錄音棚,2樓。什麼事?」
這條信息發出去之後,便是死寂一般的沉默。
隨安然反復看著短信,還是有些不放心,打了一個電話過去,長久的忙音一陣陣回響著,卻始終無人接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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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景梵過來的時候,隨安然正坐在陸熠方身旁,帶著個耳機在聽蔣寧夏配音。
他收起車鑰匙走過去,兩個人皆是認真非常,並未察覺身後的動靜。直到他走到了安然的身後,那一直認真聽著配音的兩人才同時轉頭看了過來。
「總算來了。」陸熠方拉過一把椅子讓他坐下,邊摘下耳機邊起身要走:「我出去一下啊,等我回來就輪到你們倆上了。」
溫景梵點了一下頭,接過耳機並沒有直接戴上,先是偏頭看了眼安然:「早上有自己進去嗎?」
隨安然搖搖頭,卻沒開口說話。
「那等會你自己先去試試音?我……」
「你不和我一起嗎?」她抬了抬耳機,露出耳朵來,就以這個姿勢看著他。眼裡竟有幾分執拗和賭氣。
溫景梵一愣,怕她這樣耳機會夾到耳朵,抬手取下她的耳機後。手指就搭在她的肩上,挨著她的耳後根,溫熱的觸感一擦而過。他這才收回手問道:「怎麼了?」
隨安然大概也察覺到了自己的語氣有些奇怪,抿著唇搖搖頭,戴上耳機轉頭過去專心地聽配音。
蔣寧夏從溫景梵進來之後注意力便有些分散,一句話說得零零散散的,最後自己也不好意思了,清了清嗓子,朝一旁的錄音師打了一個手勢,說道:「不好意思,我重來一次。」
溫景梵注意到隔音房間裡蔣寧夏的動靜,又看了一眼隨安然,這才戴上耳機聽起來。
蔣寧夏剛準備開口,瞥見溫景梵這個動作,眼珠子一轉,放柔了聲音說道:「溫先生,這句話我有些把握不好語氣,你能不能給我示范一下?」
溫景梵剛過來,自然不知道她配的是哪句,「嗯」了一聲,說道:「你自己先來一遍。」
蔣寧夏透過玻璃看過來,對著溫景梵笑了笑,低頭看著本子道:「聽夏,既然你和司祁沒有可能,為何不成全了我?」
「語速放慢些就沒有什麼問題。」話落,他輕咳了幾下,「唔」了一聲後,又補充道:「尾音可以往上走,你試試。」
蔣寧夏又笑了起來,聲音清脆得像風鈴。放緩了語速又念了一遍,「溫先生,這次呢?」
「尾音往上走,你剛才那句還有些感情,這句太單調了。」
他話剛說完,就看見隨安然一下摘下了耳機放到了桌上。見他看過來,她低了一下頭,緩了一下突然猛沖上來的苦澀。揉了一下鼻尖,含糊著說道:「抱歉,你們繼續,我出去一下。」
溫景梵卻不容她就這麼走了,她剛起身,他便握住她的手,也站起身來:「安然……」
觸手之間,她那雙手如同浸在冰水裡一般,涼得透徹。
「安然,外面有人找你。」陸熠方剛從外面回來,握在手裡的手機還顯示著通話中,便從門外探出半個身子叫她。
等看見兩個人拉拉扯扯的樣子,似乎是疑惑了一下,又重復了一遍:「外面有人找,你等會出來看看。」
隨安然應了聲「好」,從他手裡抽出手來,想說些什麼解釋一下,可話到了嘴邊見他目光灼然的看著自己。只低頭摸了摸自己的手腕,輕聲道:「晚點再說,我先出去看看。」
溫景梵收回手,就這麼看了她一會,才點點頭:「嗯,好。」
見她轉身就小跑出去,那剛揚起的唇邊便輕輕的抿住,他抬眸看了眼隔音房間裡的蔣寧夏,淡淡道:「蔣小姐何必開我的玩笑?」
蔣寧夏「啊」了一聲,頗有些委屈:「我不太懂溫先生的意思。」
溫景梵坐回椅子上,疲倦地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睛裡又是一片清冷余暉。他乾脆摘下耳機,跟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