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誰說我,不愛你?」

那聲音低醇入耳,清透婉轉,像是清風,絲絲縷縷。

他向來知道怎麼用他的聲音蠱惑她,語氣拿捏地恰到好處,直入她心底,引起陣陣回音。

那一年她在梵音寺住了好久,自打他也住進來之後,她便再也沒有天天想著要回去。

原本兩個陌生人,卻在一種不知道是什麼的力量下緩緩靠近。

那天她知道了父母離婚的消息,在佛前跪了一下午,只希望能得償所願。只是願望沒有實現,現實,比之她想的還要更加殘酷一些。

從佛堂離開的時候,他撐著傘送她回去。

寺廟的上下小道只有極小數的路面鋪了石磚,更多的地方都是僧侶自己一步一步踩出來的腳印。

回客堂的路上,他握著傘柄,傘面往她那側傾斜。雖然是夏日,雨絲傾瀉而下時依然有些涼。

他微微低頭看著她,低聲道:「如果有心事可以聽聽梵音,可以靜心。」

她抿著唇沒說話,只留意著腳下,鞋面已經被雨水沾濕了大片,絲絲縷縷得涼。

溫景梵也再沒說話,邁上石階時,躲在屋簷下避雨的那只貓跳了下來,隔著幾步的距離跟著溫景梵往前走,見他偶爾回過頭來,便仰頭「喵喵」聲的叫。

然後便是他清澈好聽的笑聲,低低的:「你別走在雨裡,往屋簷下走。」

那貓便似聽明白了他的意思,看了他一眼,換了一個方向,走在了隨安然的腳邊。

她起初是嚇了一跳,這麼一停下,那貓也停下來靜靜地看她一眼。傘面上的水珠順著傘骨落下來,正好落在它的耳朵上。

它一甩頭,就這麼席地而坐舔了舔自己的爪子。

她並不怎麼親近這些有生命的東西,總覺得這些小家伙脆弱得狠。而那天,鬼使神差地蹲□去,抬手去摸它。

那只貓就這麼看了她一眼,任由她摸著。

溫景梵也在她身旁蹲下來,手指落在那貓的耳朵上輕彈了一下,低聲說了句什麼。

那貓懶洋洋地睨了兩個人一眼,在一陣鍾聲裡,警醒地站起來,幾下躥走了。

送她到客堂房間的門口,他垂下傘,細心地收起,見她轉身要進屋,叫住她:「回去洗個熱水澡,女孩子家的身體總是要弱一些,如果生病了會很難受。」

隨安然就握著門把手轉頭看著他,良久輕點了一下頭:「謝謝。」

那個時候的他,便已經能夠很妥帖細心了。

再後來……

便是那一天的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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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場驚天動地的雷雨,閃電破空,在天際劃過一道絢爛至極的光,伴著雷聲,那雨點飛快地落了下來,瞬間淋濕了地面。

轟隆隆的雷聲如同炸雷,配著那閃電,就像撕裂了整個天空,露出一個巨大的黑洞來。

這場雨有些不太尋常,連著下了好久,雷聲轟隆,似是要把前段時間的乾旱一掃而空。竟不停歇的一口氣下到了晚上。

知客僧打傘而來叮囑了香客今晚早些休息之後,又匆匆地離開了。

他走了沒多久,雷聲大作,閃電劈空而至,「啪」地一聲,燈光微閃,掙扎了一下後,整間屋子就陷入了黑暗之中。

隨安然被嚇得一愣,反應過來之後快速地去按開關,根本沒有反應。她咬著下唇,努力抑制住自己的恐懼,可心跳聲在這恐怖的夜晚卻愈發清晰。

門外突然傳來敲門聲,她被嚇得一驚,心裡越發緊張。

溫景梵很耐心地又敲了幾下,說道:「我是你對面的房客,因為打雷,寺內的電路壞了,今晚大概都不能通電。你一個人可以嗎?」

話落,門外依然沒有動靜。

他又等了片刻,正要轉身走開,門卻從裡面被打開,她握著門把,聲音怯怯的,「我一個人害怕。」

這個院子裡住的人少,整條走廊怕是也只有他們兩個。供電壞了,這裡便也是黑沉沉的,一絲光都不透。

溫景梵思忖了一下,才道:「那我們去外面的堂廳裡坐會,等你困了再回來吧。」

她點點頭,跟著他一路走過去。

他走得很慢,保持著很恰當的距離。她隱隱透過那微光,看著他的背影,莫名心安。

坐了片刻,那知客僧又來了,看見兩個人坐在門口不由愣了一下,隨即笑道:「幸好,我還怕女施主一個人住著會害怕,正打算來看看。房間裡有香燭,火柴,我今晚守夜,有事的話就到下面那個院子找我。」

他說著,又匆匆打傘走了。

溫景梵看了她一眼,問道:「我知道你住在這裡好幾天了,看著年紀也不大,倒是一直沒問過你的年齡,一個人上山的?」

隨安然捏著手指,搖了搖頭,「是我父親送我上來的……」頓了頓,她又補充道:「因為一些原因,我就到山上來了。」

「你幾歲了?」

「我十八。」

「很快就高考了吧?」他輕聲笑了起來,那聲音伴著雨聲,很清透,幾欲迫人心。

她愣了一下,脫口而出:「你聲音真好聽。」

溫景梵頓了一下,這才說道:「我之前以為你不會說話,這也是你第一次誇我。」

隨安然終究是年齡小,再加上他的聲音柔和溫暖,長得又極好,這麼溫溫和和地和你說著話,便有些不知所措起來:「真的很好聽……」

他又笑了起來,透過微亮的天色打量她,卻再沒有開口說話。

「你呢?你來梵音寺是幹嘛的?」良久,還是她害怕著黑暗的寂靜,先開口打破沉默。

「散心。」他回答的簡單,手指落在手腕上輕輕撥弄著小葉紫檀。只是這細微的動作,隨安然並沒有看見。

又一次雷聲大作裡,他突然開口問道:「你叫什麼?」

隨安然側目看向外面的閃電,有些害怕地雙手緊握:「我叫隨安然,「隨意的隨,歲月安然的安然。」

他聽過之後有一瞬間的靜默,似乎是在反復咀嚼著她的名字,很久之後才說:「如果以後誰問起我對江南女孩子的印象,大抵就是像你,像這個名字這樣了。」

隨安然有些聽不懂,就借著外面薄弱的燈光看著他:「那你呢?」

「溫景梵。溫暖的溫,景色的景,梵音的梵。」

兩個人的名字都像是冬日午後動人的暖陽,帶著一絲暖意,安然靜好。

良久,雷聲終於漸漸歇了下去,雨勢也開始淅淅瀝瀝。他剛想提出送她回房,一抬頭看去,她已經枕在扶手上睡著了。

他訝然,輕聲走近,正逢閃電劃過,他瞬間看清了她的眉眼。少了下午那時看見的清冷,眉角微微蹙起,顯然睡得不是很安穩,困倦之色很明顯。

他蹲□,剛想叫醒她,可一個「隨」字剛出口,就見她眉心隱隱一蹙。伸出手去想碰她,又不知從何下手,一時無措。

這麼僵持了片刻,聽見她夢囈一般,略帶哭音,「不要離婚,我不要離開,不要分開……」

他站直身體,居高臨下地看了她好一會,才回到他的座位上又陪了她片刻。

她的聲音還斷斷續續的,拼湊不整齊。他垂眸看了她半晌,回屋拿了一件外套和紙筆,就著偶爾還閃過的閃電,寫下了一句話。

爾後,輕輕地將紙條壓在了她的手指之下。

那件外套就披在了她的肩上,很寬大地攏住她略蜷起的身子。

他坐在她的幾步之外,看著深沉的夜色,眸色清亮。

「菩提並無樹,明鏡亦無台,世本無一物,何處染塵埃。」出於佛經。

這樣清俊淡然,又溫和俊朗的男人,就以那樣絕對又無聲的姿態,侵占了她的生活。無論何時想起,繾綣又眷戀。

從回憶裡抽身,隨安然看著面前正安靜等著自己回答的溫景梵,深呼吸了一口氣。像是做了一個什麼巨大的決定一樣,一雙清亮的眸子專注地凝視著他,說道:「對不起……」

溫景梵的眉頭幾不可查地一蹙。

隨安然舔了舔乾燥的唇,在他那樣的視線下不自覺有些膽顫。她用指尖狠狠的叮了一下自己的手心,這才顫著聲音說道:「我從來沒想過……能和你在一起。其實了解的越多,就越不敢逾距……我是個很膽小的人。」

溫景梵唇角微舒,安靜地看著她。

「我的家世有些復雜,我父母離異,我跟著我母親過的。我知道溫老爺子……對這些好像是不怎麼同意,我……」

「不要顧及這些。」他打斷她的話,抬手扣住她的手納在掌心裡,發覺她手指正顫抖著,聲音又柔和了些許:「我就是因為一直在考慮我們之間的障礙,所以才會一直停步不前。我知道你的問題在哪裡,我願意負責,無論是大的還是小的,只要與你有關,全由我負責。」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所以不要想那些,只要遵從你自己的心意。你願不願意和我結婚,只是這麼簡單的問題。」

隨安然看著他,他眉角舒展,溫潤柔和,見她看過來,更是揚起唇角笑了笑,有些自嘲道:「其實我知道地點時間都不合適,但還是想這麼做。我們雖然還沒談過戀愛,但是結婚之後,我的時間都是你的,我們可以慢慢適應磨合。」

他的聲音越發清淺,帶了一份誘哄,那語氣裡的寵溺和一副「結婚之後全憑你做主」的姿態實在是……誘惑得不行。

隨安然的心像是有什麼東西在不停的沖撞,那些勇氣沖動全部破繭而出。

她眨了一下眼,不知道是高興亦或者是別的什麼情緒,眼裡泛起水霧。他的身影就在這片朦朧的水霧裡漸漸模糊。

溫景梵抬手去擦她的眼淚,終是不忍心逼她太緊:「對不起,如果你覺得……」

「我願意的。」她反握住他落在自己臉上的手,一瞬間失聲哭了起來:「我願意的……」

隨安然也說不清自己為什麼會哭,就是那一瞬間有種墮入地獄又被他拉回人間的感覺。她多年期盼得嘗所願,再也不是求而不得。

就像溫景梵說的,不要想那麼多,只遵從自己的心意,那一切都會變得簡單。

是,她拋下一切之後,所有的念想都變得簡單而統一——喜歡他,和他在一起。

那從五年前那座古老寺廟開始延續的緣分,斷斷續續了那麼多年,終於……交匯在一起。

時間沒有改變什麼,只是讓她變得更加成熟,他也變得更加穩重。

而這些,都是合適的時機,合適的時候。

溫景梵一瞬的怔忪之後,便笑了起來,抽了幾張紙巾去擦她的臉:「哭什麼?」

「我不知道……」她嗚咽著回答。

「別哭了,嗯?」他輕聲哄著,手掌落在她的背上輕輕的拍著,「好了好了,不要哭了。」

這樣溫柔的輕哄,卻讓她壓抑那麼久的委屈徹底爆發。

溫景梵一時不知道要怎麼哄她,只覺得指尖觸到的液體燙得他不知所措。也很難得,見到她的冷靜淡然一瞬間崩潰,哭得那麼孩子氣。

他微揚了揚唇角,手指落在她的兩頰上,輕輕地摩挲了一下:「我要親你了。」

隨安然哭得正投入,沒有及時反應過來。

溫景梵已經微微抬起她的臉,指腹用力,微傾過身子去,低頭壓在她的唇上。

她的唇有些燙,軟軟的。觸上去的瞬間,他心底飛快地掠過一聲很輕很滿足的歎息——得償所願。

對她,溫景梵是真的付出了自己此生全部的耐心和溫柔。

他的唇輕輕地蹭了一下她的,很溫柔很柔軟的一個吻,只是淺嘗即止,一觸即分。

但依然就這麼輕抵著她的額頭,並未遠離。他漆黑深邃的眼睛就在她的眼前,清晰得能讓安然看見占據了他全部視線的自己。

他似乎是微揚起了唇角,連帶著眼睛也微微地瞇了起來。然後,壓低了聲音,如他剛才用聲音誘惑她時一樣,輕緩的,用低沉婉轉的聲音,清透低醇的聲線,對她喃喃低語:「不要哭了,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