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上正在重播一個頒獎典禮,老板娘對各式型男顯然非常的有興趣,電視音量已經擴散到了店內的每個角落。
杜依然低著頭認真地糾結今天喝哪種飲料比較好,纖長的手指在飲料瓶上劃過,終於落在了一旁矮上一大截的大鐵罐旺仔牛奶。
選完了東西,她拎著自己的購物籃子去付錢,在櫃台上站了片刻也沒見那老板娘把焦在電視機上的眼神分過來,不由微皺著眉頭輕敲了一下桌面:「老板。」
老板娘「啊」了一聲,眼神依然依依不捨地看著電視:「你快看,《九轉》拿了年度最受歡迎電視劇的獎項,男女主角都被提名了,還有導演……」
杜依然順著看過去,畫面已經切換到了一個年輕男人的身上,他穿著西裝,衣衫筆挺,長身玉立,和一旁玉樹臨風的男主角站在一起絲毫沒有被人掩蓋風頭,反而更襯得他風姿卓然。
此刻他正微笑著看著鏡頭,手裡拿著個小金人,顯然是剛拿了獎,春風得意。
杜依然不由多看了兩眼,在腦子裡搜索了一圈《九轉》和陸熠方的訊息,半天也沒得到結果。
好吧……不得不承認,她是真的和這個社會有些脫節了。
她掃了一眼自己選購的東西,清晰地回想起剛才看見的標簽上的價格,又快速地口算了一遍,掏出錢來放在櫃台上:「老板,你再不收錢我就跑了。」
付過錢,她拎著一袋子的東西往旅店走。
她的運氣實在不算好,昨天剛來的l市,還沒好好逛逛,這裡便開始下起雨來,一直到現在。
她躲在屋簷下快步走過去,腳踩在青石板上濺出水花,晶瑩剔透。她卻似無所察覺,只低頭走得飛快。
但經過一家手工印石店時,步子卻是驀然一頓。
櫃台上擺著幾把古色古香的傘,微微撐開,傘骨清晰,傘面上刻畫著花樣,似渲染著水墨,一點點漫開。在這濕潤的雨天裡,竟讓杜依然隱隱的都能嗅到上面的筆墨香氣,很淡,卻絲絲縷縷。
鬼使神差的,她抬步走了進去,邁上台階時,才發現自己的腳濕漉漉的。她怕踩髒了人家趕緊的地面,在門口來回踱了幾步,等腳印乾淨清晰了些,這才跨過門檻踏進去。
陸熠方正坐在一旁的太師椅上,手邊一盞溫茶,茶葉的清香清晰透徹,縷縷飄散,心曠神怡。
他就慵懶地半倚在雕花桌上,微側著頭看著店門口行色匆匆的人。毫不意外的看見了原本即將要走過,卻突然折返回來的杜依然。
更是全程目睹了她在門口蹭乾淨腳底的樣子,不由生出些許興味,略微瞇起眼來。
這種雨天,在這樣美麗得像是鋪陳開的畫卷一般的古城裡,無論看什麼都帶上了三分弱柳之姿,雍貴的古意。
只這個女人,簡單的一件白t恤,上面端端正正映著粗糙的「l市」兩個字,下面一條發舊的牛仔褲……就算他在心裡怎麼美化都有些無能為力。
他微微坐直了身子,看向她。
她似乎對那些傘很感興趣,在櫃台上草草地看了眼印石,便繞去展示櫃前看雨傘:「老板,這個賣嗎?」
她問道。
陸熠方微挑了一下眉:「想要?」
她依然背對著他,但是點了幾下頭,動作雖然不明顯,但陸熠方看得仔細,自然看見她晃動了一下腦袋。他抬手輕摸了一下自己的下巴,想了想,說道:「這件事問我沒用。」
她終於轉過身來,直直地看向他。
她的膚色很白,看上去很少接觸到日光一般,有種不太自然的白皙。眼睛很亮,鼻子很挺,嘴唇微微翹起……
說實話,以陸熠方縱橫娛樂圈多年的審美來說,這樣的五官每一樣單看都是平平無奇,可放在她這張臉上卻有種說不出來的舒服,算不上精致,但細看下來,又是秀美兩個字不足夠形容的。
這種十分具有辨識度的長相……還真的是蠻符合他下一部劇的女主角。
杜依然被這種略帶審視的目光打量了一圈有些不悅,但終究也沒說什麼,只是轉身便要走。
陸熠方有些不解:「你不想要傘了?」
杜依然步子頓了一下,就站在門邊看著他:「你又不是能做主的人,既然老板不在,我改日再來就是。」
陸熠方來了興趣:「整個店裡就我一個人,你怎麼知道我不是老板?」
杜依然有些嘲諷地看了他一眼……她知道用這種表情有些不禮貌,只是她有些控制不住:「如果我沒認錯,你叫陸熠方,本職是導演。」
陸熠方顯然是沒料到是自己被認了出來……但這種微妙的感覺之後第一個闖入腦海裡的卻是這位姑娘現在的表情——
似乎對於他並不怎麼感冒,甚至有些排斥。
他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茶,問道:「這樣就判定我不是這家店的老板?」
杜依然被他問得有些無奈,反問:「這個問題有意義嗎?」一點技術含量也沒有好嗎?
她話音剛落,後面的簾子就被掀開,一位老者走出來,看見杜依然的時候微點了一下頭,招呼道:「隨意看看。」
說完,又轉向坐在太師椅上的陸熠方,把手裡拿著的小盒子放在了玻璃櫃台面上:「你的印石好了。」
陸熠方卻未動,目光還是落在杜依然的身上,微微打著轉。
杜依然原本還在看展示櫃上的傘,被他那灼熱的視線上上下下的掃描了幾圈,終於有些忍不住了,轉頭瞪了他一眼,乾脆地離開了。
陸熠方「嘶」了一聲,一時不知道該稱呼她這種反應是「落荒而逃」還是「拂袖而去」,雖然他的理智告訴他,後者的可能性很大……
雨下得有些大了,她沒走幾步,就被淋得身上都是水跡。她皺了皺眉頭,一天的好心情在此刻終於消耗光,她快步跑到橋後的涼亭裡躲雨,覺得渾身都冷颼颼的。
l市除了橋多便是水多,她打小在北方長大,來南方卻是第一次,也是第一次看見南方這麼纏綿溫柔的雨,一下就好像沒了日夜,天昏地暗一般。
雨水落下來,在河面上濺開一朵朵水花,泛著一圈圈的漣漪,水面碧波蕩漾,映著岸上的石橋,岸邊的柳枝葉,美得就像是入了畫,讓人心曠神怡。
她看著看著,心便靜了下來,抬眸遠遠看去。卻看到不遠處另一座相鄰的橋上正徐徐行來一個人,撐著把黑色的傘,走得不緊不慢。
她瞇了瞇眼,看得仔細了些。
雖然只能看清個面部輪廓,但是依稀能分辨出是誰。他整個人似乎都融在了這片景色裡,染上了水墨的淡淡的香氣,執著傘上橋的姿態都美得能夠載入畫冊。
杜依然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嘴裡「嘖嘖」有聲:「我的審美……應該是正常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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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醒來,杜依然問了旅店的老板,又查詢了半天的天氣預報,總結出——她這場在l市的旅行怕是要一直和這雨纏纏綿綿了,誰讓她挑的梅雨季節來!
她又在l市停留了一天,買了把傘就著濕漉漉的青石板逛了一天。
有人說江南水鄉美不勝收的是冬景,白雪皚皚,覆蓋著古城,像是走進了時光裡。又有人說江南水鄉最美的時節是雨季,溫度適宜的時候,一壺暖茶,執一本書在躺椅上,臨河而坐,聽著雨聲,能感覺時間都放慢了。
杜依然按著後者的標准試了一下,沒一會就被凍得回屋加了一件衣服。再出去時,茶涼,書也被雨水打濕。
她默默地在那裡站了片刻,扶額。她大概是天生沒有女主命。
收拾了一下東西,正要回去,卻聽一聲輕笑。她四下望去,這才在河對岸看見了……陸熠方。
她忍不住皺了皺眉,抱著書冷冰冰地看著他——其實她自己也覺得奇怪,這個人對於她來說就是個陌生人……她到底是為什麼會下意識的就對他沒有好臉色?
可又不是討厭,對討厭的人,她向來都是視而不見的。
這麼想著,她略微收斂了一下表情,轉身離開。回屋面對著有些陌生的旅店房間發了一會呆,正準備睡一覺,卻接到同事的電話:「小杜,你現在好點了沒有?」
杜依然一愣,一下子就想起了她這次遠行的原因,喉間頓時一堵,覺得悶悶地喘不上氣。
大概是對方也察覺到自己問得太過直接,有些不妥當,又聽她良久的沉默,歎了口氣,轉移話題:「別想那些了,你不是在l市麼,反正還有時間,去趟梵音寺,不去梵音寺簡直不能算去過l市。你去了幫我求個平安符啊,然後你自己也拜拜菩薩,別想太多了。」
杜依然依舊是沉默,良久才輕歎了一聲:「嗯,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我沒事,就是一下子接受不了……」
「我知道的。」那頭斷斷續續地又安慰了她幾句,這才掛斷電話。
她坐在床邊,只覺得渾身泛冷,漸漸逼來的黑暗讓她有些窒息。她深呼吸了好幾次,這才喘勻了,緩緩平靜下來。
她是一名法醫,在這趟l市的旅行之前,她參與了一次十分惡性的案件。這是她從事這個行業一年以來碰到的……最讓她覺得難以接受的案子。
所以她需要離開a市一段時間,平復心情。
但她怎麼也沒有料到,會遇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