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時的梆子敲過,夜已深了,雍州城巍峨起伏的城牆鼓樓,鱗次櫛比的房屋,富麗堂皇的瓊樓玉宇隱入黑沉沉的夜色中。
大殷國虎威將軍尹茂山的祖居就在雍州城裡,此刻,尹府尹茂山夫人的正房中,燭火通明。
「娘,爹爹長什麼樣?他會不會不喜歡梅兒?」七歲的尹若梅肥嘟嘟的小身子一扭一扭,圓圓的粉嫩嫩的小臉上眉頭緊皺,長睫撲扇著,大眼不安地看著尹夫人。
「你爹啊!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從軍才幾年,就立下赫赫戰功,從小卒升到二品虎威將軍。」尹夫人似是沉浸到往事中,恍恍惚惚地看著燭火,眼神有些飄忽。
當年,如果……現在當上將軍夫人的,就不是她了吧。
「娘,你還沒說,爹爹會不會不喜歡梅兒呢?」
尹夫人回神,把女兒抱到膝上,親了親女兒額頭,笑著道:「你爹當然會喜歡梅兒啦!我的梅兒是最美最乖巧的孩子。」
「真的嗎?娘。」尹若梅滾進娘親溫暖的懷裡,晶亮的大眼嬌憨期盼地看著尹夫人。
「當然。」尹夫人自豪地抿唇一笑。她自己相貌並不十分出色,只是皮膚極好,女兒皮膚隨了她,潔白如雪,瑩潤如玉,難得的是女兒相貌卻不像她,十足十的美人胚子,雖然肥胖了些,可她相信,大了就會瘦的。
「可是,娘,鳳蘭妹妹比梅兒好看。爹會不會更喜歡鳳蘭妹妹?」尹若梅高興了一會,猛一下坐起來,燦爛的小臉皺了起來。
尹夫人慈愛的笑容消失,眼裡閃過陰冷,隨後又笑了,拍了拍尹若梅,低聲道:「梅兒不用擔心,只有你是你爹的親生女兒,回房睡覺去,明日我們就要起程到并州找你爹了。」
為什麼鳳蘭妹妹不是她爹的親生女兒?尹若梅覺得奇怪,可娘親突然變臉,她不敢再撒嬌探問,悶悶不樂地從尹夫人的膝上滑下。
從正房到她住的後園梅苑,要經過後花園,府裡的僕從都遣走了,燈籠在暗夜裡閃著沉悶的光影,尹若梅越走越害怕,她從沒有一個人走過,往常有丫環帶著她的。
還有大半的路,花叢中有簌簌聲響,漆黑的樹林中似乎有什麼東西在瞪她,尹若梅腿抖得提不起來了,勉強往前挪了一步,林子裡一聲驚鳥哀鳴,梅若依終是被嚇得跌倒地上。
不行,我要回去找娘,我今晚不回房睡了,我要跟娘一起睡。
尹若梅爬起來轉身朝娘親的正房走去。
娘親房中燈光還亮著,那抹溫暖的光暈照亮了尹若梅前行的道路。娘就在不遠處,這樣想著,她沒有那麼害怕了。
漸行漸近,她的眉頭皺了起來,窗紗上映出三個人影。
那是——雅秀姨娘和孔管家的身影。尹若梅在門外停下腳步。剛才跌了一跤,衣裙肯定弄髒了,娘最不喜她在姨娘面前沒有嫡女千金模樣,現在還是不要進去吧,等姨娘和孔管家走了,自己再進去。尹若梅悄悄地離開房門,挪到另一側窗戶等待。
「雅秀,你這些年是裝的對我恭敬?」房中傳來娘親憤怒的質問,尹若梅愣住了,娘親最講究風儀,平常說話都是溫聲細語的,這是怎麼啦?
「不裝著對你恭敬,老夫人去世以後,你怎麼會容得下我?」
「孔廷,你呢?你貧病交加暈迷路上,是我好心收留了你,又一步一步提拔你從下人做到管家,你為什麼要背叛我?」
沒有孔管家的聲音,傳來雅秀姨娘的笑聲,尹若梅覺得那聲音如貓頭鷹般尖銳,她顫顫驚驚站了起來,輕輕地挪過廊下一個花盆,踩著花盆趴到窗戶上往裡面看。
「告訴你,文秀,這位是我的兄長,從我的孩子沒了那時開始,我就在計劃報仇了。」
「你……」尹夫人驚訝地瞪眼。尹若梅呆呆地看著她娘親脖子上的白綾被收緊,娘親圓瞪的大眼漸漸翻白,然後身體軟軟的,在孔廷鬆了白綾後倒到地上。
「娘……」尹若梅大喊,她的身體簌簌發抖,她的眼瞪著渾圓,但是,她的嘴裡沒有發出聲音,那抖縮的小身子,竟也在潛意識的指揮下沒有發出響動。
「雅秀,這人死了,那個孩子就放過吧,我把她遠遠送走,讓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就行。」孔廷俯身,將尹夫人大睜著的白眼合上。
「不行,哥,你忘了我的孩子了?我以後再也做不了母親,這個仇,只死了這個女人我不能解氣,再說了,那孩子雖小,卻很聰明,七歲了也記事了,我不能留下後患。」
「可是,雅秀,殺一個孩子,我們和這女人有什麼差別?」
「哥,你?好!你下不了手,那我們就聽天意,放火,放火如果燒不死她,從今往後我就不對付她。」
房中兩人開了房門走了,尹若梅恍恍惚惚進了房間,癡癡呆呆地瞪著地上尹夫人的屍體。
娘死了麼?娘再也不會笑著看她,再也不會慈愛地把她摟進懷裡,寒風從敞開的房門肆意侵襲進來,紗幔在顫動,燭火隨風搖曳,似乎有看不清的不明物體在悄無聲息地窺視著她。梅若依覺得週身發冷,心中說不出的害怕。
「啪」地一聲,在淒風裡搖曳的燭火熄滅了,黑暗籠罩了尹若梅。
「娘,梅兒害怕,你起來,娘……」尹若梅顫抖著拉住尹夫人的手,張口大哭,但是什麼聲音也沒有發出。
「起火啦!」遠遠地有聲音傳來,梅苑方向,火光升騰,只片刻間,沖天而起的烈焰映紅了夜空。
他們還要燒死她!不,她不要被燒死,很疼的,那次她跑到廚下玩耍,被灶裡的柴火燙到大腿,很疼很疼,她還清楚地記得那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