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歌的記憶中,很少有人叫她小歌兒。她的名字簡短,在溫家以前,只有外婆會親暱地叫她小歌兒。其餘的人,即使是她的父母,也是連名帶姓地叫她聞歌。
她沒有小名,別人也不在意,只有辛姨問起過:「你的家人原先叫你什麼的?」
原先的家人……好像已經過了很久,是很遙遠的記憶了。但事實上,她只離那段過去快一年了而已。
後來,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單獨相處的時候,辛姨偶爾也會叫她小歌兒,尾音上揚,總是很開心的語氣。
溫少遠,這是第一次這麼叫她。
聞歌轉頭看他,他的雙眼在燈光下顯得極為深邃,高遠清澈,帶著一絲不可捉摸,平和又清淺。
鼻樑挺直,薄唇染著水色,在燈光下泛著星星點點的亮光。
他走進房間,順手把那還冒著裊裊熱氣的茶杯放在了櫃子上。
她的東西並不多,沒有一般小女生,搬出來一個箱子裡面都是各種畫報貼紙,或者各種精緻的小玩意。只有必備用品,衣服,書本,再沒有其他。
自從被溫敬領養,後來又住在溫家,聞歌就一直學著不麻煩別人,自己動手整理分類。
看,效果還是很好的。才一會的功夫,就已經把東西分門別類收拾得井井有條。
「都搬過去?」他問。
聞歌搖搖頭:「有些是順便整理好,收起來的。」她指了指已經裝在收納箱裡,被她擺在床底下的兩大箱:「裡面是蔣阿姨送給我的東西,不想弄舊了。」
溫少遠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不止收拾妥當,收納箱的上面還貼著一張備忘紙。
他乾脆在床邊坐下,沒再和她說話。只沉靜地看著她快速地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整整齊齊地放進箱子裡。
這種安靜維持了良久。
「以後還是叫我小叔吧。」他突然開口,聲音清潤,帶著不易覺察地沙啞,沉沉的,分外磁性。
聞歌正在疊衣服的動作一頓,抬眸看了他一眼,眼睛亮晶晶的,彎著一泓淺淺的笑意:「我又不是忘恩負義的人,小叔對我的好,我都會記在心裡。」
溫少遠似乎是笑了笑,但只有一瞬,那笑容就淡去,臉上的表情沉靜,溫和:「去新家會有些不習慣,如果你不適應,可以隨時給我打電話。只要我沒出差……」
話未說完,溫少遠似乎是想起什麼,他的手插/進口袋裡摸索了一下,似乎是並沒有帶在身上。
他微皺了一下眉頭,丟下一句「你等等」,快步走了出去。
等他再回來時,聞歌已經把散在床上的東西都收拾好了。正吐著舌頭在大口喘氣,見他進來,趕緊把舌頭縮回去,一臉乖乖地看著他。
他修長的身影正好攏住燈光,暗影攏下來,把她整個罩在了身下。伸出手,他把繫著紅繩子的鑰匙遞給她:「拿著,我家的。」
聞歌知道他在徐麗青的小區裡也買了一套公寓,就在隔壁。前兩天溫少遠把她從徐麗青那裡接回來時,特意帶著她去了一趟,認認路。
公寓已經裝修得差不多了,但還不能住人。所以,溫少遠近來還沒有搬過去的打算。
那鑰匙上面似乎還有他指尖的溫度,溫溫的。聞歌拿在手裡,只覺得似有千斤重一般,沉得有些燙手。
她低下頭,用力地握緊在掌心,低低地說了聲:「謝謝小叔。」
溫少遠順手揉揉她的腦袋:「以後活潑一點,不用壓抑著,我知道你不是這樣的性格。」
聞歌抬起頭來。
她這麼突然地抬起頭,溫少遠的掌心頓時落在了她的額頭上,碰到了她微微帶著涼意的鼻尖。
溫少遠微微一怔,神色自若地收回手,微挑了挑眉,看著她。
「小叔。」
「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這句話,聞歌以前不敢問。現在,其實也不太敢……她害怕問了之後,他會突然醒悟過來,為什麼要對非親非故的一個女孩這麼好?
他微彎下腰,目光凝滯,深邃幽黑。沉靜又溫潤,像是困在一隅的潭水,平靜無波,又輕輕淺淺的,讓人似乎能看進他的心裡。
「我只回答一次。」他凝視著她的雙眼,不緊不慢地說道:「沒有很多理由,想對你好,就對你好了。所以,小歌兒不要變壞,要一直乖乖的,讓我少操點心。」
說完,他自己先笑了一聲,轉身走了出去:「收拾好了,就早點睡吧。」
聞歌難得安靜。
一直看著他走出去,關上門,還盯著房門出神。
他最後那句話,聲音輕柔溫和地就像是在哄小孩。哄一個好不容易吃到了糖,緊緊含在嘴裡生怕糖會消失不見的小孩……
他,好像從來都只當自己是個小孩子。
她低頭,盯著自己的腳尖看了良久。盯得眼睛都開始發酸發澀了,這才閉上眼,幾下爬上床,關燈睡覺。
******
隔日,徐麗青親自開車來接。
溫少遠原本正在開會,聽到助理的提醒,若有所思了片刻,夾在指尖不停轉動的筆被他用力地壓在了桌面上。
突然發出的聲音讓整個會議室瞬間安靜下來,眾人紛紛抬頭看向會議桌盡頭年輕的老闆。
「暫停二十分鐘吧。」他慢條斯理地給筆蓋上筆帽,站起身,轉身就走了出去。
助理還沒反應過來,直到被他丟下一段距離,這才反應過來。想追上去……可猜測著他暫停會議的原因,又生生止步,進退兩難。
最後,在滿室好奇的目光下,咬咬牙,追了上去。
溫少遠到酒店門口的時候,聞歌剛搬完自己的東西,拉開車門正要坐進車裡。
就那一瞬,似有所覺地轉過身,回頭看了眼。
這一眼,就看見和她隔著一扇旋轉玻璃門,正向她走來的溫少遠。
陽光就停留在旋轉玻璃門前,一處明亮,一處昏暗,就像是它隔開的差之微毫的兩個世界。
聞歌不走了,她鬆開車門把手,等他走來。
原本並沒有什麼離別的愁緒,哪怕是在剛才,還未看見溫少遠的時候,她都沒有感受到這種情緒。
他安排的互相接觸,在緩慢的時間裡,讓所有應該發生的事情都變得順其自然。就連領養手續辦理成功的這個消息都沒有突然到讓她需要時間去消化。
這兩個月,她一步步邁向和他相反的方向,那麼自然合理。甚至於,她需要搬去和徐麗青一起生活的這件事,她都沒有一點排斥。
哪怕是當初,溫敬收養她時,她也花費了一段時間去適應,去習慣他們。
但直到現在,徐麗青正坐在車裡準備帶她離開。她的小叔……正為了送她離開而趕過來。
幾乎是看見他的那一瞬間,就感覺有酸澀的情緒直衝而上,纏住她的心臟越收越緊,讓她喘不過氣來。
……
他走到聞歌的面前。
似乎是想說什麼,但最後,也只是目光一掃而過,彎腰和車裡的徐麗青打了個招呼。站直身體時,無比自然地伸手搭住她的肩膀。
聞歌抿起嘴唇,怕他看到眼底湧上來的淚意,忙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
腳尖是解壓的萬能利器,盯著看看看……
溫少遠卻忽然抬手碰了碰她的臉,溫熱的指腹,在她唇角擦了一下。
聞歌恍惚著抬起頭看他,一眼就撞上了他的目光,眼底凝聚著淺淺的笑意,語氣也是親和溫潤的:「嘴都不擦一下就下來了?」
聞歌傻眼,「啊」了一聲,傻乎乎地看著他。
嘴……沒、沒擦嗎……
他笑了一聲,微彎下腰,和她平視。原本想好的那些想交代她的話,在看見她微微紅著的眼眶時,瞬間忘記得一乾二淨。
溫少遠笑容微斂:「怎麼了?」
他不問還好,一問就……
聞歌剛壓抑下的酸楚又冒上了上來,這一次比之前來得更加猛烈洶湧,她還沒反應過來,已經開始掉金豆子了。
哭了又覺得自己實在是丟人,一頭扎進他的懷裡。因為突然地撲上來,溫少遠被她撞得往後退了一步這才穩住身形。
他有些哭笑不得地低頭看了眼埋頭抱著自己的小丫頭,想著……剛把她從溫家帶回來時,她也是這樣。想哭了就一頭紮過來……
這種習慣,以後得讓她改掉啊。
他遲疑著,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腦袋:「行了,不准哭了。」
這句話似乎是沒有效果了,她依然埋著腦袋不願意起來。
「我等會還要回去開會,別把我衣服蹭髒了……」
話音剛落,就感覺她揪著自己的衣角蹭了幾下。
溫少遠:「……」
他終於有些無奈地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微微用力,拉開來。然後拉到眼前看了眼,低斥:「你丟不丟人?這麼大了還哭……」
「我不想和小叔分開。」聞歌用袖口擦了一下眼淚,衣袖有些粗糙,抹上去,臉上就是一道紅印。
溫少遠抬手握住她的手腕,用拇指指腹幫她擦了擦眼淚,然後蹭到她的連衣帽上……
臉上表情自若:「我記得你步行到我家才三分鐘?」
聞歌彆扭地點了一下腦袋,小聲辯解:「但那不一樣……」
溫少遠沒接話。
良久,曲指輕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再過幾星期我就搬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