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下了一整天的雪,這天色陰沉沉的,連最後的那點光亮都因為即將到來的暮色而漸漸消散。
空氣裡的冷意像是要鑽進骨子裡一般,撲面而來,刺骨寒涼。
聞歌之前在有暖氣的屋子裡待了一整天,出門時想著也不待在室外,只草草地披著一件外套就出來了。這會站在雪地裡,只覺得那寒意是從腳底心傳來的,一絲一縷,纏著往她心口蔓延。
前陣子要備考,聞歌已經有兩個星期沒來了。剛放假又忙著做作業,初三的寒假向來不能算作是寒假,而是另一場衝刺的準備。這麼一連三個星期耽擱下來,直到今天才到溫家來。
辛姨迎出來,見她穿得少,那眉頭就是一皺:「怎麼穿的這麼少酒出來了,也不怕凍著。」
聞歌笑瞇瞇地把手塞進她的手心裡,撒嬌地蹭過去:「我不冷。」
辛姨瞪了她一眼,這才輕拍了她一下,讓她趕緊隨溫少遠進去,聞歌偷偷看了眼一旁沒什麼表情的溫少遠,先提著她的水果進屋了。
剛才她的話一出,就有些後悔了。暗忖自己說話倒苦水也實在不挑地方,幸好聲音小,正逢辛姨在裡面拉開鐵門,那聲音厚重,似乎是掩蓋了過去,他並未聽見。
溫少遠關上車門,剛和辛姨搭上幾句話,原本想喊住她一起進去,見她那倉惶離開的背影,暗皺了一下眉頭,隨她去了。
辛姨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笑了笑,和他一起進屋:「有什麼進屋說,外面怪冷的。」
溫少遠頷首,讓辛姨先行一步,自己落後一些跟在她的後面:「爺爺的身體還好吧?」
「不用掛心,老爺子身體健碩,老毛病犯得也少了。他聽得景梵的勸,早上出去鍛煉鍛煉,心情也好了不少。」
溫少遠應了一聲,倒是笑了笑:「勞辛姨費心了。」
「哪的話。」辛姨面上是輕輕責備了他一聲,心裡卻還是高興他惦記的。快到門前時,問起:「小歌兒這一年也長進了不少,你等會親自問問她,讓她說給你聽。」
「她的事我知道。」溫少遠似乎是想起什麼,笑了一聲。
已經走到了屋前,到玄關換了鞋,一抬頭就看見不遠處的客廳裡,聞歌正盤膝坐在地毯上,老爺子的腳邊,剝了橘子遞給他。
水晶燈的燈光灑下來,她眼裡明亮的光彩就像是被鍍上了一層瑩潤,璀璨奪目。
她正彎著眼睛,不知道在跟老爺子說什麼,悄悄的,一副很神秘的樣子,逗得老爺子玩心大起,沉沉地笑著。
倒不知道,這一老一少,如今已經是這種相處模式。
他偏了偏頭,還未開口,辛姨就知道他想問什麼,笑著回答:「小歌兒是個貼心的,這一年經常隨著景梵回來。陪老爺子澆澆花,練練字,每次一來都能逗得老爺子開開心心的。」
聞歌心思靈巧,想討一個人歡心並不難,但這其中要下的功夫怕是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辛姨來開門之前,剛揉了麵粉,自己□皮包餃子。知道聞歌的養母是個不經常下廚的人,原本還打算著如果聞歌今天不來的話,等會還得麻煩溫少遠幫忙走一趟,送一食盒過去,讓她嘗嘗味道。
這會人在這,也不客氣,直接問老爺子把人借走,去廚房幫忙了。
老爺子被她逗得開心,見著溫少遠過來,臉上笑意不減,只那聲音浸了幾分威嚴,趁聲問他:「我聽何興說你前幾天就回來了,怎麼也不先回家。」
溫少遠在沙發上坐下,按了按眉心,也沒心思跟老爺子打馬虎眼,直接回答:「沒睡好,回來先睡了幾天。」
老爺子冷哼一聲,臉上的笑意也淺了幾分:「一回來就去看了小丫頭了吧?」
雖是疑問句,語氣卻很是肯定。
溫少遠失笑,老爺子倒是瞭解他。當下也沒否認,只敷衍著回答:「小丫頭費心費力地哄你高興,還不興我先去看看她?」
老爺子對聞歌放下成見之後,待見她不少。原本就知道她是個靈巧聰慧的,這一年下來,對她用了幾分真心,這丫頭也不負他所望。乖乖巧巧的,又透出幾分俏皮,鬼點子一個接一個,又不伐女孩子的細心溫貼。讓這個身邊一直養著渾小子的老爺子也難免心思柔軟,溫和了起來。
沉默了一瞬,便轉了話題問起了他酒店上的事情。
老爺子是白手起家的,這一生都在商場這種沒有硝煙,卻廝殺慘烈的戰場上,也算得上是身經百戰,「戎馬一生」。
溫少遠起初的創業想法還全靠老爺子指點,這才慢慢成型。剛起步時,更是少不了老爺子的指點。
但溫老爺子是個性格古怪又彆扭的人,就算是指點自己的孫子,也是一副跟人吵架的樣子。這才有了溫少遠搬出去,不經常回家這碼事。
說了片刻,門鈴聲響起。
溫景梵上午就跟辛姨打過招呼,說是忘記帶鑰匙了。這會一聽門鈴聲,就支了聞歌去開門。
聞歌一溜煙地躥過去,躥到客廳時正好和走過來的溫少遠打了一個照面。
溫少遠打量了一眼她沾滿了麵粉的右手,一本正經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示意:「髒了。」
聞歌睜圓了眼睛,拿袖子去蹭,蹭完仰頭看他:「還有嗎?」
那眼睛漆黑如黑曜石,似墨染,微光流轉。
溫少遠心思一動,伸出手指輕刮了一下她的鼻尖,掛掉那層她剛蹭上去的粉末:「行了,去開門。」
聞歌笑嘻嘻地看了他一眼,找他招招手,見他低下頭來,又拽著他的手臂用力,把他拽下來一些。趁他沒有防備,快速地伸出手,用手指在他嘴唇上方蹭了兩撇,留了個白色的小鬍子。
惡作劇完,自己先笑了。那雙眸子漾了笑意,燦若星辰。
溫少遠卻是一怔,知道是中了她的招,無奈地蹙了蹙眉心。那目光雖然沒有責備,卻也清亮得讓人不能直視。
聞歌怕他生氣,吐了吐舌頭,趕緊跑了。跑得急,並未看見她轉身的那一瞬間,溫少遠眼底暈開的笑意。
膽子大了不小。
溫景梵進屋看見聞歌臉上橫一道豎一道的麵粉,還沒取笑,一眼看見站在玄關和客廳交界處的溫少遠時,頓時笑出聲來。
目光在兩個人之間一梭巡,便囫圇地猜出了個大概。
被溫少遠拿眼一橫,不敢明目張膽地笑,卻悶聲笑了起來。
那頭老爺子也彎著唇角笑了起來,手背在身後,進了廚房。打算提醒一下辛姨別忘記往餃子裡塞點「好東西」。
溫敬和蔣君瑜離世後,溫家這大家子又少了兩個人。溫景然今年過年又不回來,溫時遷在國外。這二十九,也只有他們幾個聚在一起,吃餃子。
老爺子原本還好好的,不知道是觸動了哪個心思,突然就有些神色鬱鬱起來,連著悶了好幾杯酒。
想來也是,老爺子這一生榮華富貴,兒孫滿堂。不料到了晚年,身邊留下來的,只剩下那麼多人。
聞歌知道這是老爺子的心結,那一年她剛到溫家,老爺子大病了一場。聞歌在病房門口,就聽他聲音蒼涼沉暮,帶著悔恨,責怪是自己的命數太硬,佔了子孫的長壽,活到現在。
聞歌已經有很多事不記得了,偏偏老爺子說的這句話和說這句話時的語氣就像是烙在了心上一般,偶爾觸動,便能想起。
所以即使老爺子後來遷怒她,把她趕出溫家,她也始終不能真的怨恨他。
辛姨留意了他一會,見他又悶了幾杯,這才攔住他的酒杯,壓低聲音勸了勸。
老爺子的目光微閃,終是把那種情緒壓了下去。
……
溫少遠借口等會要送聞歌回去,只喝了兩杯,聞了酒意便換了聞歌喝的飲料。
倒是老爺子興頭上來,拉了溫景梵陪酒喝。幾旬過後,老爺子的面上有了醉意。
聞歌不知道自己是運氣好還是運氣不好,辛姨總共包了三個硬幣,她全部中招了……尤其她可不知道有這東西,一口氣咬下去,烙得牙齒都有些疼。
連吃了十幾個餃子,終於捨得放下筷子。
眼見著時間不早,怕聞歌回去晚了,她家裡會不高興。又是特殊的日子,不能留著人,便讓溫少遠先送她回去。
聞歌要走之前,老爺子給她一個紅包,壓歲。知道她肯定要推拒,趁她還未開口時,便說道:「你叫我一聲太爺爺,我不佔你便宜。紅包壓歲時一定要拿的,別同我客氣。」
這話帶了幾分玩笑,倒不是壓迫。
聞歌想了想,悄悄看了眼溫少遠,見他微點了一下頭,這才高高興興地接過來,連叫了好幾聲太爺爺,哄得老爺子心花怒放。
辛姨也給準備了一份,怕她不要,出門的時候,拎著食盒讓她帶回去,早餐可以熱著吃,順便把紅包放進了她的兜裡。
聞歌摸著那光滑的紙張,卻是一聲苦笑:「都要還不清了……」
溫少遠只聽見她嘀咕了一聲,並沒有聽清楚,瞥了她一眼,見她神色如常,遠遠看了眼燈光明亮的別墅區,信步走到她的身旁,說道:「陪我走走吧。」
還在下著雪,只是雪花不大,速度也緩慢。偶爾夾帶了風,也是忽然一陣吹來,又很快散去。
怕她凍著,溫少遠先去車裡拿了一件自己的短外套。即使是短的,她披在身上,也垂到了大腿處。寬大的衣袍遮掩下,她的身形一如既往的瘦小。
夜幕清冷冷的,呼出的氣下一秒就凝結在空氣裡,凝成白霧。厚厚的積雪鋪陳在腳下,踩下去時,有「咯吱咯吱」的聲響。
聞歌搓了搓手,微偏著腦袋看著他:「小叔,你是不是有話要跟我說?」
溫少遠不置可否,卻並不說話。
聞歌卻有話說,她的腳步一頓,停了下來。正好她的身後是一盞路燈,燈光灑下來,落了一片清輝。
「小叔。」
溫少遠的腳步也隨之一頓,停了下來,安靜地看著她。
「我剛才想了想,高中我想留在a中,我覺得直升a中挺好的。我現在的成績,只要保持穩定應該沒有問題。」這是以前的聞歌不敢說的,但現在,她日復一日逼迫自己學習,強烈要求自己不能鬆懈,一步一步紮實地走到了今天。
溫少遠的目光閃了閃,知道她後面還有話要說,並未接話。
「但是徐阿姨好像更希望我考二中……」說到這裡,她微微一頓,眉心微蹙起,顯然是有了幾分少年的煩惱:「我不想讓她失望,但我又想……」順應自己一次。
見他依然沒說話,聞歌想了想,伸出手去握住他的。
他的手背微微的涼,手心卻很溫熱。她的指尖一暖,心似乎都被燙了一下,再出口時,聲音都不易察覺地微微顫了顫:「小叔,我想跟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