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話音剛落,就聽外面一聲異動,似有什麼東西掉落在了地上,發出一聲悶響。聞歌嚇得手一抖,那雙眼睛,黑如子夜,閃爍著恐懼的,浮躁的光影。
那腳步聲由遠及近,聞歌緊繃的神經似乎也在一寸寸收緊。胸腔內,心跳失序,那沉悶跳動的聲響掩蓋了一切,讓她絲毫聽不清溫少遠在說些什麼。
額頭上滲出的汗水滑下來,落在她的眼睫上。她一眨眼,眼瞼是溫熱的濕潤。舔了舔唇,舌尖嘗到濃重的血腥味時,一片空白的大腦終於運轉起來。
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斃……
直覺告訴她,這深夜的訪客,來者不善。
幾乎是她做這個決定的同時,門外的腳步聲一停,瞬間安靜了。但下一秒,門把手被輕輕壓下,房門被打開。屋外涼薄的月光從門縫裡灑進來……
聞歌的心跳幾乎停止了。
背著光,他的身材中等。頭罩蒙住了臉,聞歌根本看不清他的長相。只露出的那雙眼睛陰沉幽寂,像是毒蛇吐著芯子,涼涼地看向她。
那麼一剎那,像是有一雙手扼住了她的咽喉,嗓子一陣發緊。她想叫,可心裡的恐懼到達頂點時嗓子卻突然啞了一般,發不出任何聲音。她只能無助地握緊了聽筒,死死地盯著對方。
「醒著?」對方似乎是有些詫異,那聲音陰沉沙啞,讓聞歌的背脊一陣虛寒。
她忍不住輕咳了一聲,嘗試著張開嘴,僅憑著本能,斷斷續續地說道:「不要傷害我,這裡的東西,你想要的……都可以拿走。」
低啞的,恐懼的,帶著哽咽的哀求。
站在門口的人似乎是笑了一聲,那目光盯著她看了一會。大概是她縮在角落裡,那麼小的一團,並未讓對方升起危機感。所以他並沒有上前的打算,只是涼著語氣,粗噶了聲音問她:「保險箱的密碼是多少?」
這種情況下,她的思緒混亂,幾乎不能正常思考。
一瞬間的怔忪後,聞歌才反應過來……
她很少去徐麗青的房間裡,至於保險箱——她壓根不知道這東西的存在,哪能知道密碼?
但越是這種時候,她越不能表現出懵懂無知,一旦失去利用價值,錯失的就將是……
幾乎是想明白這一點的同時。她聲音顫抖著,很努力,才壓抑住哽咽,盡量條理清晰地告訴他:「我媽媽沒有告訴過我,但是我大概知道是什麼……好像是她的生日690711,或者是……」
聞歌頓了頓,輕咳了一聲,低著頭,悶聲又報了一個數字。
也許是她太過鎮定,語氣裡除了恐懼惶然,變現出來的自然、順暢都並未讓對方察覺出異樣。那審視的目光只停留一瞬,便轉身離開。
聞歌緊提在嗓子眼的那口氣頓時一鬆,鬆開聽筒時,才發現自己的手心一片汗濕。
趁著對方轉身去徐麗青房間嘗試密碼開鎖的時間,聞歌發軟的手臂撐著牆,快速地站起來。剛往前挪出一步,便發覺她此刻渾身如同抽掉了筋骨,軟綿綿地沒有力氣。
她閉了閉眼,讓自己鎮定下來,然後狠狠地掐了手臂一把。那疼痛感驀然傳到神經,讓她有些混沌雜亂的思緒清明了幾分,沒有任何遲疑地,飛快地往外跑去。
她的房間正對著客廳,跑快一點,就能在他反應過來前先跑出去……只要跑出去……只要跑出去!
這個念頭讓她發狂,完全忽略了如果沒有成功,對方反身追上來的後果。
空氣似乎都凝固了,即使是初夏,夜晚也帶著幾分燥熱,今夜卻四處寒涼浮沉。額上細密的冷汗迎風而過,就像是冰凌一般,刺得她頭腦一陣發疼。
她從未對速度如此渴求過。
可就在她躍過徐麗青的房間跑到客廳的同時,對方已經意識到她的調虎離山計。低聲咒罵了幾句,衝出來,飛快地撲了上來。
那追逐的聲音凜冽得似破空的利箭,讓空氣驟然被分成兩束,緊張得幾欲凝結。
聞歌心下一沉,腳下絲毫不敢放慢,但聽著越來越近的呼吸聲,清醒的意識時刻在提醒她——完了!完了……
客廳的時鐘「滴答」一聲輕響,聞歌的呼吸一凝,看著就在眼前的大門,奮不顧身地衝過去。身後是歹徒不熟悉室內格局,追上來勾絆到桌椅的聲響。
近了。
近了……
近了!
聞歌雙手發顫,卻努力地一把握住門鎖。不料一按虛空,這才陡然發現,門鎖被撬壞,根本沒有鎖上!
誰料這麼一個遲疑,歹徒已經追了上來,一把扯住了她的頭髮,毫不憐惜地往後一拽。毫無保留的力量,在瞬間,把她拉往地獄的深淵。
隨之而來的,是他壓低的陰沉的聲音,毫不掩飾著他的厭惡:「本來還想開了保險箱再弄死你……」
聞歌汗毛一悚,張著嘴,想要求求他放過自己。還未來得及張嘴,他粗糙的大手抬起,用力地把聞歌往後一推。下一秒,那隻手襲上來,帶著死亡的氣息,一毫不遲疑地掐上了她的脖子,驟然收緊。
聞歌的呼吸一窒,頭被迫上仰,頭皮被他揪扯過的疼痛像是細密的針一樣,一下下刺激著她的神經。
可這樣似乎遠遠不夠,那只行兇的手一寸寸捏緊,直逼得她張嘴努力呼吸。那手指圍攏用力的兩處疼得聞歌剛清醒了幾分的腦子又是一片混沌。
全部的感官都集中在了喉間一陣陣發緊的窒息感中。
她皺著眉頭,有些不舒服地掙了掙,但到底懸殊太大,她剛掙扎就被他按壓著脖子往後一推,猝不及防地撞在牆上,摔得她頭暈目眩。別提掙扎了,根本動彈不得。
聞歌的逃跑,觸怒了他。黑暗之中,只看見歹徒那雙眼睛黑得發亮,並沒有奪人生命的恐懼驚惶,只有興奮!只有看見獵物掙扎著等待死亡的興奮。
他已經沒有耐心了。
缺氧讓她本能地去需求空氣,張大了嘴,拚命地要去呼吸。可即使這樣,也只有微薄的涼意溢入,杯水車薪。
被緊緊壓制在身後的手,用力地摳著牆壁,似乎只能借由這種方式,來表達她的不甘,她強烈地求生欲/望。
氧氣被奪走,長久的窒息感讓她頭昏眼花。腦海裡白光閃現,她彷彿看見了兩年前,立在單位樓院外的溫少遠。目光沉靜,眉目悠然。隔著不遠的距離,正安靜地看著她,就是那三分打量,三分好奇又三分憐惜的目光,落進了她的心裡,頓時蕩起一池漣漪。
小叔……
小叔!
她還沒有跟小叔和好,她還沒有跟小叔一起去l市看外婆,她還有好多要說的話沒告訴他……
她不想死……一點也不想。
求生的欲/望驟然爆發,從四肢百骸湧起的力量,意外得讓她掙開了被鉗制著的雙手。指甲裡是她摳弄牆壁時留下的一層牆灰,有些難受。可這個時候她已經顧不了這麼多了,本能地去掰開他掐在脖頸上的手,那指甲刺入他的皮膚裡,似乎都能感受到他血管裡血液的奔流。
幾乎是同一時間,遠處傳來一聲電梯到達的清脆聲響,像是揭開黎明的鐘聲,警醒又帶著希望。
歹徒似乎是意識到什麼,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一分神,手勁微鬆。就在那一瞬間,聞歌用力地推了他一把,一低頭狠狠地咬在了他的虎口。
聽到他悶哼一聲,驟然鬆手。掀開門,拔腿就跑。
那瞬間湧入的新鮮空氣,讓她抑制不住地咳嗽起來。脖子像是被掐斷了一般,已經麻木得沒有絲毫的痛感。她嗆得整個人一滯,恍惚看見飛快衝她跑來的身影,再沒有一絲力氣,頭暈目眩地摔倒在地。
這一停頓,歹徒已經不要命地追了出來。剛拎起她,還來不及挾持,迎面就是夾雜著風聲,凌厲至極的一拳。躲避不及,臉已經挨到了泉風,迫不得已地鬆開了聞歌,轉身逃竄。
緊跟著溫少遠過來的三人,互相對視一眼,飛快地繞過兩人衝進屋去。
溫少遠從她的身後抱住她,一手攬在她的腰上,一手按住她的肩膀,扶穩她。
那溫暖的,清冽的氣息湧入,聞歌的後背貼上一道溫熱的胸膛。不用回頭看,也知道此刻趕來的,正抱著她的人——不是別人,就是溫少遠。
當下心神一鬆,轉身撲進他的懷裡。撲入鼻息的,正是他身上帶著皂香的味道。淡淡的幽香,格外熟悉。
她這突然的動作,讓溫少遠額角一跳,幾乎是下意識地鬆開雙手,禮貌地半舉起。
她的腦袋只到他的胸口,臉頰緊貼在他的胸前,溫熱的體溫就透過薄薄的一件襯衫清晰地傳遞過來。就在最靠近心臟的地方……
溫少遠微抿了一下唇,正想拉開她,手剛搭上她的肩膀,便發覺她整個人都控制不住地在顫抖。從他腰間穿過,交纏在他身後的手指,也在這時,緊緊地扯住他單薄的衣料,一點點攪緊,扭成了一團。
溫少遠心倏然往下一沉,原本正要往外推的手指扣住她的肩膀。遲疑了一下,另一隻手也落下來,輕拍了拍她的腦袋。
回想起剛才她幾乎是摔出來的那幕,溫少遠的臉色頓時難看起來。他動了動唇,幾次張口。斟酌到最後,只是笨拙地輕拍著她的後背,反覆地說著一句:「沒事了,小叔來了。」
話音剛落,胸口的衣料就被滾燙的液體浸潤,澆在他的胸前,讓他瞬間啞了聲。
聞歌交纏在他身後的手指微微鬆了松,想說些什麼,張嘴就是沙啞又不成句的單音。那陣麻木的感覺散去,便是還帶著陰冷的窒息感纏繞著她,疼得她開不了口說話。
察覺她的異樣,溫少遠並沒有急著檢查她傷到了哪裡。只安撫地一下下輕拍著她,感覺她緊貼著自己的身體放鬆下來,輕揉了一下她的腦袋,輕聲哄著:「不怕了,讓小叔看看傷到哪了?」
話落,嘗試著輕輕拉開她,見她沒有抗拒的反應,這才放心地往後退一步,看向她。
她垂著頭,長髮像是剛從水裡撈出來的一般,濕漉漉的,蓬亂又糾結。
溫少遠蹲下/身,手指扶在她的臉側,輕輕抬起。
那張熟悉的臉上,此刻竟是驚魂未定,臉色慘白得毫無血色,那眼神裡的驚惶和恐懼讓她的目光四散,看上去有些放空。下唇被咬破,紅腫了一片。唇上還有血跡,乾涸了,看上去狼狽不堪。
溫少遠的臉頓時陰沉下來,週身驟冷。他按住聞歌肩膀的手指驀然收緊,克制了良久,這才壓下憤怒。快速地掃了一眼別處……手臂上青了好幾處。
他握住她的手仔細地看了眼,十指的指甲裡都蹭了牆灰,右手的小拇指指甲掐斷,劈折了一半露出她指甲上小半片的嫩肉,血流不止。
他的目光幾變,沉默地看了良久,再開口時,那聲音沙啞地都不像是他的:「疼不疼?」
聞歌這才清醒過來一般,抬起頭來和他平視。
溫少遠的目光往下一錯,那緊繃著壓抑著的冷靜自制,倏然崩毀。他的眼神瞬間幽涼得似凝結的冰凌,死死地盯著她脖頸上那一圈泛著青紫,觸目驚心的掐痕。
怒到極致,他卻越發沉靜,目光幽涼地往屋內看了一眼,似是冷笑了一聲。
「還有哪裡疼?都跟小叔說。」
聞歌搖搖頭,指了指自己的脖子,有些困難地發出「小叔」的聲音,粗噶的,沙啞的,破碎的……
她皺著眉頭,發現自己依然說不出話來。
一直看著她的溫少遠,微微靠近她,一低頭,額頭抵上她的。那微微的涼意讓她心驚,下意識地看向他的眼睛。
漆黑深邃的,像是古井一般,波瀾不深。
他湊上來,親了親她的臉:「先不說話。」
聞歌一愣,有些僵直,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溫少遠卻恍若沒有察覺她這樣的目光,握住她的手腕,扣在掌心裡。唇一移,在她的眉心印上一個溫涼的吻:「就站在這裡,等我一會。」
語氣裡,是安撫,是誘哄。
溫少遠牽著她走進屋裡,讓她站在玄關處,低頭看了她一眼。鬆開手,打開了屋內的開關。
驟然亮起的燈光,讓客廳裡廝打成一團的所有人眼睛一瞇,都有一瞬間的不適應。
他卻怡怡然地站在那裡,掃了眼被翻得亂七八糟的客廳,唇角溢開一抹涼意。然後,那目光落在最中間被扣壓在沙發上的歹徒身上,眼底一閃而過的陰狠。
他信步走過去。
彎腰看了眼大喘著氣,體力已經耗得差不多的男人——他臉上的頭罩已經被摘下來了,那張臉赫然就是前陣子楓葉小區入室搶劫並犯下命案,在逃的通緝犯。
溫少遠心下一沉,又涼了幾分。
如果他剛才沒能及時地趕過來,聞歌的處境可想而知。
想到這,眼前似乎又浮現出聞歌一身的觸目驚心的傷痕。
溫少遠慢條斯理地鬆開領口上方的兩粒紐扣,微微一扯,落下去的手順勢拎住對方的領口。眾人還未反應過來之際,他已經乾脆利落地連連落下了好幾拳。
跟著溫少遠過來的其中一位是小區保安,另外兩位都是順手拉來的……此刻看到溫少遠這明顯要報復要教訓的架勢,相視一眼,紛紛退讓開一步。
那緊握的拳頭,還能隱約看見手背上暴起的青筋。落下時,似有拳風,凜冽又凌厲。這雷霆之怒,夾雜著歹徒痛苦的呻/吟和悶哼,讓三個圍觀群眾皆是一顫,目光敬畏地望向面不改色的溫少遠。
「警察來之前,不方便做的事,現在就做了。」他目光一凝,那張臉陰沉到極致,眼底的陰鷙,通身的凜冽殺氣讓他此刻像是剛從地獄來到人間的修羅,攝人心魄。
「那隻手掐的她?」
一字一句,冷冽如冰霜。
歹徒已經連話都說不成句了,感覺到溫少遠屈膝頂在他的腰背處,忙抬起右手。不料,剛抬起手,就是一陣劇痛,讓他面色瞬間發青。
「卡擦」一聲骨裂的聲音以及他痛到極致慘烈的叫聲,讓站在玄關什麼都看不見的聞歌聽著也是一抖,眼神漸漸清明起來。
站得最近的是小區的保安,看著眼前這一幕,面露不忍:「溫先生……」
溫少遠的眼神涼涼地掃向他,見對方識趣的閉嘴,拎著歹徒的衣領一手托起,屈起手肘重重地一擊落在他的胸口。聽對方發出痛苦的悶哼,已經連慘叫的力氣都沒有了,這才略微解氣,手一鬆,把他從沙發上拖下來,像丟垃圾一樣丟在地板上。
「你想掐死她,經過我同意了嗎?」
那語氣沉涼危險,像是醞釀著狂風驟雨。原本對著聞歌逞兇的男人,此刻如同沙包一般,被收拾得了無生氣。聽著這句話,身子一抖,蜷縮起來,生怕下一秒,又要承受這個年輕男人暴烈的招呼。
但溫少遠只是這樣居高臨下地看了一眼,轉身走向玄關。
聞歌果真就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安靜地看著他。那蒼白的面色緩和了許多,只是落在溫少遠的眼裡,依然有些看不順眼。
何時見過她這樣了無生氣的樣子?
剛走到她面前,便聽到樓下由遠及近,在寂靜的夜色下威嚴得猶如宣判的警笛聲。
「警察來了。」他俯身橫抱起她,抱著她走進她的小臥房:「再等一會小叔帶你去醫院,能不能堅持?」
聞歌點點頭,遲疑著,伸手環住他。
溫少遠的腳步一頓,低頭看了她一眼。
聞歌借勢湊上去,學著他剛才那樣,在他側臉上吻了吻,輕輕地呢喃了一聲:「小叔。」
沙啞得幾乎聽不清楚,卻讓溫少遠的心跳倏然漏跳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