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過了兩天,聞歌的情況穩定些後,那晚在現場負責做聞歌筆錄的女警和同僚直接找上門來。
溫少遠正要出門,見狀,暫時先留了下來。
聞歌的聲音還有些沙啞,像是含著一把沙礫,聲音碰撞時有微微粗糙的質感。有些音節甚至吐字不清晰,她不能表達的時候便寫在紙上。
她的字跡清秀工整,筆畫之間雖然未到完美的地步,那筆鋒裡的精緻依然清晰可見。
聞歌的記性好,表達也足夠完整清晰,連說帶寫的,整個筆錄做下來,還算輕鬆愉快。
白薇只偶爾在她不知道要說些什麼,停頓下來的時候,恰到好處地提個問題幫她順著往下講。她的聲音溫和,眉眼舒展。無論什麼時候看過去,都像是彎著眼睛在笑一樣,親和力十足。
那天發生的事情,聞歌就連細節都記得一清二楚。不是沒有後怕,只是她習慣性壓抑自己的情緒,並未表現出來而已。
這會重新講起,邊講邊回憶,原本還有些紅潤的臉色這會又蒼白如紙,顯然那晚的經歷,給她留下了很深刻的心理陰影。
等做完筆錄,白薇合上筆蓋,目光在她略顯蒼白的臉上停留了一瞬,微微地笑了笑:「聞歌,我們重新認識下吧。」
聞言,聞歌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沒出聲。
「我是白君奕的姐姐,白薇。」
聞歌剛端起茶杯,正要喝一口潤潤嗓子,一個手抖差點沒拿穩杯子,還是白薇眼疾手快,穩穩地托了一把她的手腕,彎著一雙眸子,笑得格外溫婉:「我經常聽小奕提起你。」
……
提起她?估計都不是什麼正面形象吧……
聞歌微囧。
接下來的話題理所當然地圍著白君奕進行,幸好,白薇似乎並不知道他們平日裡的相處更多時候都是水火不容,所以勉強還算相談甚歡。
沒聊多久,白薇因為還有工作要回去處理,收拾了東西便要離開。
家裡沒人,辛姨午飯後就回溫家收被子去了。這兩天雖然留在溫少遠這裡照顧聞歌,但一到晚上,溫少遠都會送她回溫家休息。
今天一大早看太陽好就曬了被子出去,結果吃過午飯沒多久,這天說變就變,怕下雨淋濕了被子,收拾好廚房就讓張叔接走了。
至於溫少遠,聞歌從剛才起就一直沒看見他,就連招待兩位女警的茶水都是她去倒的,她還以為溫少遠早就去盛遠了,於是起身去送人。
白薇剛邁出房間,就聽見開門聲,循著聲音看去,正好對上溫少遠的目光。他的眼神沉靜,這一眼對上,只覺得涼涼的,毫無溫度。偏那雙眼睛清澈又透亮,只讓人覺得氣質清冷,而非疏離冷漠。
這一眼,只是呼吸之間。轉眼,溫少遠微點了一下頭,算是打過招呼。目光一轉,下一秒就落在了她的身後,那個小女孩的身上。
她回頭看了眼。
聞歌也在這時看見了溫少遠,眼睛倏然一亮:「小叔,你還在家啊?」
溫少遠並未多作回應,只輕「嗯」了一聲,抬步走上前:「我送你們出去。」
白薇點頭,唇邊噙著笑,溫和又不失親切:「你就是聞歌的小叔嗎?」
向來,別人提起他時都是「盛遠酒店的總裁」或者是「溫老的孫子」,倒還是頭一次聽到有人說「你是聞歌的小叔」。
他不著痕跡地看了她一眼,面上並未有任何異樣,微點了點頭,算是回應。
白薇要不是看見過那晚他對身後的小姑娘如何溫言軟語的,幾乎要以為他的本性就是這樣。察覺到他是真的疏離,笑意微斂,解釋道:「正巧,我的弟弟和聞歌是同班同學,聽說還同桌了兩年,感情非常好。」
溫少遠的腳步一頓,腦海中立刻躍上一個名字——白君奕。
說起來,他對這個名字並不陌生。聞歌在他面前提起它的概率是十分之七,只要講到學校裡的事情,毫無意外的都有這個人打秋風。
他看了眼垂頭跟著的聞歌,轉回頭時,神情自若道:「是嗎?我這侄女不愛說話,倒沒聽她提起過。」
聞歌豎起的耳朵抖了抖,狐疑地看了眼走在她前面的溫少遠。
白薇唇邊的笑意一僵,有一瞬的尷尬,但也只是一瞬,很快便恢復如常:「原來是這樣。」
話落,也已經走到了門口。
白薇轉身看了眼聞歌,蹲下來,輕拉了拉她的手:「小奕想星期六下午來看看你,你方便嗎?」
溫少遠眉心一蹙,雙手在聞歌的肩上虛扶了一把,替她回答:「恐怕有些不方便,我這兩天就要帶她回l市一趟。」
若不是語氣歉然,表情也像那麼一回事,白薇都要覺得……溫少遠是不待見她了。
「那沒有關係。」白薇鬆開手,往後退了一步。同事已經開門走出去了,她也沒有多留,和聞歌告完別轉身便離開了。
等看著白薇和她同事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處,聞歌這才關上門。剛轉身,就看見站在她身後還未收起目光的溫少遠。
她仰起頭,看著一臉坦然的溫少遠,嘀咕道:「小叔你什麼時候說要帶我去l市了?」
溫少遠並未立刻回答,目光落在她的臉上,停留了一瞬,才淡淡地問道:「你不想去?」
那聲音就像是a市初秋時,街頭隨處可見的落葉,從樹枝上飄落下來,輕微的,又帶了幾分不可抗拒的那聲脆響。一時讓聞歌分辨不清他這句話下隱藏的究竟是什麼心思。
她抿了抿唇,想起前不久和溫少遠不歡而散後,她一個賭氣就沒和他一起去l市。原本還想著,如果他來勸勸,哪怕是一句,她都立馬搖尾巴跟著走……
可是後來呢?他沒問,沒提,更沒對此投入注意,像是從未發生過這件事一樣。他沒答應過帶她回去看外婆,給外婆上上香。而她也從未渴望回去看看故土,看看外婆的墳碑。
而且,還是在現在這個節骨眼上。她中考在即,徐麗青也在n市,沒趕回來……
這麼想著,聞歌又升起幾分不解來。她總覺得溫少遠在這個時候,臨時起意提出要帶她去l市,似乎是有什麼目的一樣。
可對她,能有什麼企圖?
見她遲疑,溫少遠微彎下腰,目光和她平視,那語氣溫和下來,帶了幾分誘哄:「明天下午就走,星期天趕回來,週一就回去讀書吧。嗯?」
最後那個音節,語氣上揚,幾分慵懶,幾分倦怠,卻酥麻入骨……
聞歌頭腦一熱,什麼也顧不得想,暈乎乎地點頭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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覺得這件事突然的,不止是聞歌這位當事人,還有在飯桌上聽說這件事的辛姨。
她不太贊同地皺皺眉毛,抗議的同時還不忘給聞歌舀了一碗湯添在手邊:「這身體剛好就帶她去l市,這還上學呢……你讓聞歌的養母怎麼想啊?」
聞歌專心地喝著湯,耳朵卻留意著溫少遠的回答。
「她知道。」他的聲音有些含糊,停頓了一瞬。看向裝模作樣的聞歌,手指微曲,在桌面上輕敲了一下,沉著語氣警戒:「專心吃飯。」
「你別老欺負她。」辛姨瞪了溫少遠一眼,不滿地出聲維護。
溫少遠看著偷偷抬起臉露出一臉得意的聞歌,神色莫辨。良久,扶了扶額,有些無奈……到底誰欺負誰了?
……
只小住兩天,聞歌並沒有帶很多東西,只收拾了一個書包,背著就上飛機了。
外婆去世前把房子留給了她,但這幾年她連家都回不去,那屋子肯定不能住人了。所以,溫少遠說帶她去酒店住兩天,她雖然有些遺憾,倒並沒有什麼不高興的。
在飛機上睡了一整晚,雖然舒適度不夠,但聞歌的精神卻很好。重新踏上這片土地,就連呼吸著的空氣都帶了幾分熟悉。
在酒店的餐廳吃了午飯,下午的時間並沒有閒著,聞歌先是和溫少遠一起去街上逛了逛。
l市是著名的旅遊城市,它有著江南水鄉的清婉秀麗,溫柔婉約。就連下著雨的時候,都自有一股風情。那一條老街佔了半個l市,幾條河流匯聚在一起,彎彎繞繞的,水流清澈,碧波蕩漾。只是看著這風景,便能沉浸在這水鄉的溫柔裡。
隔日一大早,就去看望外婆。
墓園的清晨含著濃重的水汽,不過是從墓園大門進去,沒走多久,額前的頭髮就被霧氣浸濕。微涼的空氣,讓聞歌鼻尖一陣發疼。
這裡只有外婆,她來的路上買了一束新鮮的花。也不顧這石階上有些濕漉漉的,屈膝跪在墓前,恭恭敬敬地把花敬上。
溫少遠站在她身旁,看著墓碑上那黑白照片良久。移開目光,走遠了幾步,就站在不遠處看著她。
看她挺直著背脊,表情溫順又美好,只眉心隱隱蹙起,像是在極力克制著什麼。讓他看了,心裡一陣沉悶。那是一種從踏入墓園開始,就有的沉重感。
聞歌知道,這一個上午的時間都是屬於她自己的。就絮絮叨叨的說了一堆,抱怨功課太多,抱怨同桌品行「惡劣」,老喜歡欺負她,抱怨學校的午餐不夠好吃……
只抱怨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卻隻字未提她這兩年獨身一人,過得有多不好。
「外婆,陪我來看你的是我的小叔。他是除了你之外對我最好的人,不計較得失,就是對我好……很多次,都是因為他,我才覺得接下去的路我咬咬牙還是能走過去的……」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那淚意終於壓抑不住。她咬著下唇,很用力地咬住,這才克制住沒發出一聲哽咽。
「你走之前都還一直擔心,我一個人要怎麼活下去。現在證明我沒有你在身邊一樣也好好的,所以你別擔心我了。我現在還不能賺錢,你要保佑我快快長大……長大以後我每年都會來給你捎點東西。我只恨,你在世的時候沒能讓你過得好一點。」
「外婆……」她抬起頭,目光專注地看著墓碑上那張笑盈盈的黑白照片,低聲,且字句清晰地說道:「我喜歡小叔。」
這個秘密,我只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