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歌在a市沒再停留多久,n市那裡天天都有人打電話來催徐麗青趕緊回去。溫少遠的不挽留,就成了一張通行證,注定她要隨著徐麗青去n市。
為什麼?因為徐麗青是她的監護人,聞歌的吃穿用度都來源於她,任性不止為難自己,更為難溫少遠。
而這個世界,聞歌最不想為難的人,就是他。
離開前,聞歌去了溫家一趟看望老爺子和辛姨。除此之外,意外地見到了久聞其名卻從未見過其人的溫時遷。
溫時遷是溫老爺子最小的三兒子唯一留下來的血脈,也是溫家這麼幾代唯一的一個小公主。可想而知,她的出生是多麼眾星捧月。但辛姨每每說起她,語氣懷念又遺憾,還夾雜著幾絲若有若無的憐惜。
溫老爺子的長子次子都繼承了老爺子的衣缽,從事不同領域的商界事業。唯獨這個老三,不知道是像了溫老爺子那唯一一點的文藝還是溫老夫人的浪漫情懷,從小便立志當一個畫家。
老爺子那個時候還不像現在這樣固執,雖然也不開明,但想著有兩個兒子能夠繼承家業,對這個小兒子寄托的期盼便輕了許多。
於是,小兒子畢業之後就當了個一窮二白的畫家。自己窩在一個公寓裡,成天搞創作,但一無所成。畫的畫一張都沒賣出去過,到最後連溫飽都成了問題。
老爺子見這樣也不是辦法,想了想,就給他在公司裡安排了個清閒職位,起碼得讓這小兒子能夠溫飽。這樣的日子沒有多長久,小兒子一心要追求自己所謂的高度,所謂的夢想,留下了一封書信,就走了。
偶爾也會寄明信片回來,一年後在某個城市定居,在一家畫廊謀生。再回來,是半年後,帶著女朋友來見他。那個時候,已經未婚先孕懷了時遷。
連婚禮都來不及擺,只領了證,時遷就出生了。
溫老爺子突然得了這麼一個掌上明珠,高興得連小兒子離家出走的事都沒計較。這件喜事來得突如其來,老爺子什麼也沒顧上,成天就抱著溫時遷,前門玩膩了去後門,半刻捨不得撒手。
那個時候溫時遷還沒有大名,一直拖到週歲,老爺子都沒有頭緒。正想著找個大師算算字,小兒子一聲不吭地和媳婦離婚了。
老爺子前前後後都沒弄清兩個人到底怎麼回事,看到那張離婚證怒急攻心,病倒了。一直在醫院住了一個多月,這才回了家。
回去後,整個家都變了樣。時遷的母親已經離開了,至於他那個小兒子,性情大變,整日陰沉沉的,到最後,連時遷也不認識,沒多久就去世了。溫家的人丁,就是那個時候寡淡起來的。
而小兒子的畫作,就是在他死後,一副副拍出了高價,身價躍然,竟成了著名的畫家。也不知道這是可笑呢,還是可惜。
時遷的名字,就是那個時候取下的。
她的母親丟下她離開,父親又離世。從小便留在老爺子的身邊,他親自教導,給她啟蒙,教她識字。那感情之深,怕是旁人都難以想像。
後來溫老爺子的另兩個兒子也接二連三的離開,溫老爺子就是那個時候性格大變,固執偏執,強勢霸道,變得不太好相處起來。
溫時遷在老爺子身邊長大,由辛姨照看著,等溫時遷高中一畢業,就被老爺子送去了美國送回了她母親的身邊。這其中的緣由,無人知道。
所以,辛姨對待聞歌才會這樣憐愛。倒不是拿聞歌當替身,只是她的到來正好填補了這一個空缺。
此後的三年,溫時遷便很少回國,就連聯繫也少了很多。直到這次,突然回來了……
溫時遷對聞歌的存在也很是好奇,聞歌要回去時,主動提出要送她。
別墅區周圍的綠化做得很好,草木旺盛,遠遠地看去一大片的蔥鬱,綠得讓人心情舒暢。更有不知名的花朵盛開,夏日暑氣悶熱,微風拂來,竟也伴著幾縷花香。
「我剛回來,先去看了看大哥。」她看了眼走在身邊個子比她還矮上一截的聞歌,伸出手牽住她:「我才知道我大哥給我留了一個小侄女。」
她的掌心微微有些涼,握著她的,突兀的動作,但由她做來,並沒有半分不妥:「按照輩分你得叫我一聲小姑?」
聞歌點點頭,張了張嘴,在心裡練習了幾次,這才叫出口來。
那聲音又低又小,聽著就跟小奶貓在叫一樣,溫時遷卻無端地生出幾分親切感來,把事先準備好的,要給她的小禮物放進了她的掌心裡:「我跟溫敬的感情很好……可是連他去世了也不知道。爺爺對家裡有人離世很忌諱,所以那時候才會遷怒你。我這次剛回來,一提到溫敬的事情,他就冷著臉對我發脾氣,還讓我改口叫少遠大哥。」
聞歌抬眼看她,正對上她清透的眼神,含著幾分笑意,在陽光下格外耀眼奪目:「你的事我都聽辛姨說了,不管你現在是不是溫家的人,但只要大哥護過你,我就不會坐視不管的。」
聞歌彼時還不知道她說得這些,在今後能給予她多少助力,只這樣一個蟬鳴聲聲的午後,她就這樣迷失在溫時遷那雙清透的眼睛裡,像沉入了一個寧靜的夢境,美好又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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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前,聞歌就跟著徐麗青到了n市,一個對於她而言,完全陌生的城市。
n市的天空始終灰濛濛的,很難得才能看見一個大藍天。徐麗青說n市是座工業化的城市,到處都是工廠,排放出來的氣體刺鼻又髒污,所以空氣質量比較差,霧霾遮天蔽日。
就連下場雨,那雨滴裡似乎都帶著塵土,髒兮兮的。
聞歌住在徐麗青工作單位分配的教職工寢室,兩室一廳兩衛,地方比a市要小很多,但正好夠用。
夏天悶熱的午後總是寂靜無聲,那熱燙的空氣似是一條火舌,瘋狂地捲動著。
聞歌剛睡下沒多久就被熱醒,呆呆地坐在窗口看了良久,這才回過神,洗了把臉,去看電視。
徐麗青不喜歡她玩電腦,也不太喜歡她往a市打電話。
那一次,她正在跟白君奕打電話,她進屋看見,臉色一沉,二話不說就掛掉了她的電話。
即使什麼都沒說,聞歌也能感覺得出來,她十分排斥自己聯繫a市的人。無論是同學,亦或者是小叔……
沒關係,等暑假結束,她就能回去了。
她總是這樣安慰自己。
聞歌開始給自己找事情做,她學著做家務,跟隔壁的阿姨學做飯炒菜。第一次下廚做了四菜一湯給徐麗青吃的時候,徐麗青不敢置信,又感動不已。
她就順勢央著徐麗青帶她去了一次花鳥市場,買了一些花苗回家種。但她不免總是想起溫老爺子和溫少遠。
想著溫少遠曾經說「女孩子不用學下廚,這些應該男孩子來做」,也想著溫老爺子每日清晨拎著花灑自得澆花的樣子。
溫時遷在a市沒留多久就回美國了,那天和聞歌告別後,她曾給聞歌留了個郵箱聯繫。偶爾聞歌能用電腦時,就會翻翻郵箱。這麼一個多月下來,竟然也互相通過十幾封郵件。
還有那一缸烏龜……
也不知道小叔這樣回家不規律的人,會不會記得喂一喂。別嫌麻煩,一口氣倒一堆的龜糧下去啊……那得把她的大寶二寶三寶四寶都撐死了。
她撐著下巴坐在窗前,想著在a市的那些人,那些事,漸漸就有些恍惚起來。
明明才過了一個多月,她卻有一種離a市那些生活很遠很遠的感覺。
徐麗青的先生回來過兩次,對她倒是沒有說什麼。他回來的那幾天,徐麗青都忙得不見人影,他就開車帶她去書店,一口氣買了很多書讓她打發時間。回頭和她一起整理這些戰利品的時候,看見她手裡拿著一本食譜,微微詫異:「喜歡下廚?」
「想學會做好吃的菜。」聞歌瞇著眼睛一笑,合上書,端正地把它放在書桌的一角。
她沒放在心上,徐麗青的先生卻上了心,隔天就和她一起鑽在廚房裡研究,指點一二。他做菜好吃,火候總是能掌握得很精準。對聞歌這個才剛會一些,油熱一炸就縮脖子縮手恨不得躲得遠遠的小學徒而言,簡直就是絕對的良師!
這日,難得徐麗青按時下班,一家人聚在一桌上吃飯。徐麗青忽然就問道:「聞歌,有沒有去美國學習的想法?」
聞歌夾著紅燒肉的手一抖,那泛著瑩潤色澤賣相極佳的紅燒肉就這麼猝不及防地掉進了番茄雞蛋湯裡,濺出一片清湯水花。
「我沒有……」她壓低聲音,小聲地回答。
幸好,徐麗青似乎只是這麼一問,轉頭低聲和她的先生繼續剛才的話題。
聞歌卻開始有些心不在焉起來。
從一個多月前就萌芽的不安,在心底越擴越大。她捏緊了筷子,把下唇咬得一片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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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的爆發,是在臨近九月一日開學的前一個星期。
又一個悶熱的午後,徐麗青去市裡接了回來休假的先生回來,回來後,先來房間裡看了看她。見她在午睡,悶出了一額頭的汗,關了窗給她開了空調。
空調輕微的運轉聲裡,她的手指貼上她的額頭,替她擦了擦汗。在她床邊坐了一會,正要出去,一眼瞥見她倒扣在書桌上,書頁凌亂翻折起的菜譜。
她拿起來看了眼,目光落在她折了痕跡的那幾個地方,眉心微蹙,目光沉沉地看了還安然睡著的聞歌一眼。站了良久,才把書放回原處,放輕手腳出去了。
她剛拉上門,聞歌就睜開眼睛,視線落在還透著一絲縫隙的房門上,輕手輕腳地下了床。
徐麗青的先生正在喝茶,見徐麗青出來,笑了笑,儒雅又溫潤:「睡著了?」
「嗯。」徐麗青的興致不太高:「我剛才看見她書桌上倒扣著一本菜譜,上面折了一角的都是……都是少遠喜歡的。你說,這孩子的心思是不是真的被我料中了啊?」
聞歌貼近門口,悄悄地附耳上去。
清潤的男生不疾不徐道:「你瞎操心什麼,也不看看孩子幾歲。這個時候的喜歡基本上都是朦朧的好感,或者是對優秀異性的好奇。自己還是個大學教授呢,遇上自己孩子的事情,就亂了手腳?」
話語裡,毫不掩飾徐麗青對聞歌的親暱。
徐麗青皺著眉頭沒說話,似乎是也相信了這個解釋,良久,才歎了一口氣:「我這麼把她當自己的閨女養,她卻並沒有把我當她的媽媽。到現在也都叫我徐阿姨,徐阿姨……」
徐麗青的先生輕笑了一聲:「你對她好,她總是會知道的。n市的高中聯繫好了沒有?馬上就要開學了,你打算什麼時候告訴她,你要留下她在n市上高中?」
這句話,恍若一道驚雷,破空而來。
聞歌跪坐在門邊,僵直著身體,不敢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