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會議室。

剛散了會,空曠的會議室裡除了溫少遠之外再沒有別人。他垂著眼,還在反覆地審讀手中的文件,指間夾著一支鋼筆,思考時微微轉動。

空氣裡還漾著淡淡的香水味,絲絲縷縷,並不讓人生厭,但也並不覺得好聞。

直到手中那支鋼筆在轉動間突然掉落在桌面上,發出「啪嗒」一聲脆響,他才恍然回過神來。抬手捏了捏眉心,這才流露出幾分疲倦。

從窗口看出去,能看到變了色的天空。烏雲翻滾,雲層湧動間,那陽光就像是流動的光影,淺淺的浮著,轉瞬又被厚重的雲層遮擋住。

週身是壓抑至極的低氣壓,空氣裡似乎凝結了沉鬱的冰凌,沉悶得讓人難以喘氣。

溫少遠抬腕看了眼時間,三點五十分。

何興小跑著過來,推開門……見溫少遠還坐在原處,喘了口氣,說道:「那個,老闆……估計我們要晚點出發了,有人找你。」

溫少遠倏然抬眸,眼裡有那麼一瞬掠過流光,明亮得讓人不敢直視。

何興被*oss的眼神閃了一下,突然記起自己該再喘兩口氣……老闆不在辦公室,前台打去辦公室的電話沒人接。於是他這個又要當司機又要當傳話筒的人,一路跑過來,簡直要累死了。

溫少遠站起身來,桌上的重要文件也沒來得及收,和門口的何興擦肩而過時,抬起手輕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何興有些發怔——boss被耽擱了行程,怎麼心情看上去還是那麼好?

……

聞歌下了車,轉身,就是盛遠酒店的恢弘大氣的大門。明明還是熟悉的樣子,她看著看著,卻有了一種久未見面的久違感。

她這樣偷偷跑出來,小叔知道了肯定會生氣,等會是先瞞著?還是坦白從寬了?

但轉念一想到離開a市時見到溫少遠的最後一面,那天她剛考完試,從傍晚開始一直等到深夜。可最後,人見到了,卻平白的生出了幾分淡漠。

所以現在有些吃不準,他對待自己,是不是還一如當初那樣。不顧一切的,負責她所有的事。

很讓人心動不是嗎?

深呼吸了一口氣,她仰頭看了眼筆直伸向雲端的高樓,抬步往前走去。

酒店就是迎來送往的地方,即使保安和前台看著她眼生,也不會多加阻攔。只看一眼,便移開目光,做自己的事去。

聞歌一路乘電梯到頂樓,剛邁出電梯,就看見旁邊另一個雕花大電梯的門合上,緩緩降了下去。她只看了一眼,便不以為意地轉開頭。

正要往前走,腳步剛邁出,在看見迎面走過來的人時,頓時愣在了原地。全身的血液似乎是在瞬間冰凍,凝結。

她瞪著眼,不敢置信地看著站在她幾步之外,陰沉著臉的徐麗青。一下子,像是被人用冷水澆了個濕透,瞬間涼了個徹底。

「聞歌。」徐麗青厲聲叫了一聲她的名字,語氣裡飽含著驚嚇,受傷以及斥責。

她看著幾步之外的女孩,無力地幾乎邁不出腳步,那練習了很多遍的腹稿在喉嚨裡滾了滾,到底是什麼都沒有說。

這麼沉默僵立了良久,還是徐麗青先緩和了臉色,朝她伸出手來:「你一聲不吭地回a市,要嚇死我了你知道嗎?趕緊跟阿姨回去。」

徐麗青會出現在這裡,是聞歌始料未及的。她陣腳大亂,到底還不會掩飾自己的情緒,心裡想的全部在臉上表現了出來。

她抬眼,目光透過徐麗青看向她身後虛掩著的辦公室大門,嚥了嚥口水。長時間沒有進水,現在連吞嚥都有了疼痛的感覺。

聞歌捏了捏拳頭,有些不甘心地問道:「我小叔呢……」我想見他。

徐麗青看了她一眼,沉默了一會,也不隱瞞:「去公寓了,我來a市先來找得他。知道你不見了,二話沒說先回去找你了。」話落,她的目光掃向她身旁那個雕花的大電梯,補充道:「剛下去。」

聞歌的目光凝成一束,變了幾變,就在心裡的念頭按耐不住的瞬間。徐麗青往她這裡邁出了第一步……

就是這一步,讓聞歌腦子裡僅剩的理智都倏然瓦解。只憑著本能意識,一把推開她,轉身從一旁的樓梯口衝了下去。

徐麗青被她這麼一推,撞到了身後的花瓶。那巨大的青瓷搖晃了幾下,終是沒能站穩,傾斜著摔在了大理石地面,發出刺耳的破碎聲。

何興還在辦公室裡整理溫少遠的文件,突聽這麼一聲巨響,嚇得一抖,忙不迭出來查看。一眼看見摔在花瓷碎片中的徐麗青,臉色都變了……

是先處理這價值千金的花瓶還是先處理boss的導師啊啊啊啊啊!

……

聞歌跑了幾層樓梯見徐麗青沒有追下來,直接從其中一個樓層的通道穿出去,坐著電梯下樓。

喉嚨似乎是要燒起來一般,燙得她神經都有些緊繃。視線緊緊地凝視著跳躍的樓層鍵,只恨不得快一點,再快一點……

那種想要見到他,不要被帶走的心已經超越了一切。

她不想留在那個家庭,她不想離開這裡。這是聞歌第一次,這麼清晰地明白自己的心意,沒有三心二意,更沒有什麼顧念。

那隱約冒起的,對徐麗青的愧疚感才萌芽,就被她狠狠地摁了下去。

「叮……」一聲輕響。

聞歌眼看著電梯門打開,飛快地跑了出去。

光滑的大理石地面映出她此刻狼狽又焦急的身影,那匆忙的腳步聲,在大廳裡顯得格外響亮。她顧不上這些了,唯一的,僅存在大腦裡的指令,就是——見到他。

從未有一刻,思念來得如此沉甸。像是暴風雨掀起的海浪,幾個呼吸之間,便是傾盆大雨瘋狂砸落。翻湧著,沉浮著,鮮明又熱烈。

她還未跑出門口,就看見地下停車庫的位置,駛出一輛熟悉的車型。只那車牌一閃而過,根本來不及看清。

聞歌追出去。

暴風雨來臨前的低氣壓終於被大風吹散,那猛烈的風吹拂得一旁的鐵樹枝條搖曳。天色倏然陰沉下來,雲層壓低。下一刻,就會有閃電破空而來。

聞歌彎下腰,撐著雙膝,困難地喘了兩口氣。然後,不顧一切地衝了出去。

酒店不遠處就是一個十字路口,正好是紅燈,那刺目的鮮紅落在聞歌的眼裡從未如此的順眼。她看清了車牌,正是小叔平常開的那輛車!

就在這一瞬,那紅燈倏然跳轉,那停下來的車輛緩緩的,緩緩地又往前駛去。

那瞬間湧出的委屈和疲憊感,讓她有那麼一刻,幾乎要停下了腳步。可看著就在前面不遠處的車輛,又不甘心要這樣和他擦肩而過。

她躍過斑馬線,跑向另一條街口,身後是一串清脆的自行車的鈴鐺聲。那樹葉在風中搖曳著,抖落的樹葉落在她的身上,輕輕的一碰,便被她的衝勢一下震開。

天色已經陰沉得像是入了夜,烏雲壓頂,那壓迫的氣息再度湧來。似乎是有雷聲響起,不真切,隱隱約約的。

「小叔!」眼看著車離她越來越遠,聞歌的腳步也因為體力的原因緩緩慢了下來。她站在馬路邊,看著漸漸遠去的溫少遠,無力地蹲下來,捂著臉,失聲大哭。

雙腿因為劇烈的奔跑而微微顫抖著,她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乾脆一屁股坐在柏油馬路上。把臉埋進雙膝裡,哭得發不出一絲聲音。

心口像是堵住了一塊巨石,上不去下不來,哽得她胸口巨痛,卻沒有一絲辦法。

身旁是偶爾經過的汽車引擎聲,她卻沒有一絲害怕,坐在還微微有些發燙的馬路上,漸漸哭出了聲音。

「起來。」冷硬,又帶著幾分怒意的聲音毫無預兆地響起。

聞歌心下一凜,小叔!還未抬起頭,已經被人用力地扣住雙手的手腕一把拉了起來。毫無憐惜地直接拉到了路邊,溫少遠低頭看著哭得亂七八糟的聞歌,一瞬間都說不上自己心裡是什麼感覺。

剛舒了一口氣,又皺起眉頭,抿著唇,生硬地抬起袖子給她擦臉。盛怒之中,哪有心思對她輕柔一點。再柔軟的衣料這樣不控制力道地擦在臉上,都會有粗糙的痛感。

聞歌還沒緩過來,連激動興奮的心情都來不及有。這會被他這樣惡狠狠地擦著臉,察覺到他週身強烈的怒氣值,連頭都不敢抬。可哭了那麼久,他的袖子擦上去,又疼又難受。偏偏這會完全不敢吱聲,就只會繼續哭。

溫少遠的耐心終於耗盡,沉下臉,語氣更是毫不掩飾的斥責:「只會哭了?給我收回去。」

聞歌慌忙抬起頭,見他臉上還未收回去的柔和和放鬆,剛提起的心頓時放了回去。她擦了擦臉,猶帶了幾分哭腔,哽咽著:「我不哭了。」

這麼說著,眼淚卻止不住地往下掉。

那麼熟悉的一張臉,兩個多月來,在他回憶裡走走停停了那麼多次。這會哭得這麼慘,他再有脾氣此刻也被她澆滅了個徹底。到底是擺在心上的人,這會還是忍不住心疼起來。

這麼想著,硬擺上來嚇唬她的臉色頓時掛不住了。他輕舒了眉頭,頗為頭疼地看著她,開口時,聲音都啞了:「離家出走?你是長脾氣了?」

聞歌繼續當啞巴,眼眶紅紅,眼神濕漉漉地看著他。

天色已經如濃墨,正無邊無際地蔓延著。天際的盡頭黑壓壓的,一場暴風雨即將來臨。

溫少遠顯然也意識到了這裡不是談話的好地方,狠狠瞪了她一眼,拎著她上車。

剛才他開出一段距離後,隱約聽見聞歌叫他。透過後視鏡看出去時,又沒看到人。一直快到前面的路口,何興打來電話……

花瓶碎了,人還好,摔了一下但沒受傷。

雖然沒有一個字和聞歌有關,可他也知道,她來了,就在他的身邊。

所以他臨時調頭回來,在看見坐在路邊的聞歌時,所有的脾氣在剎那間散盡。

幸好,她在這裡,完好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