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聞歌先煮了飯,又趕緊騎車去超市買食材。到傍晚,蔬菜和肉品都有些不新鮮了,聞歌只挑了一小份牛肉和一根胡蘿蔔,又提了一把青菜。
一個人吃不了多少,就一葷一素,再加個蘿蔔乾。
蘿蔔乾,聞歌只買l市產的。她還小的時候,是外婆養著她。早上要早起上學,早餐不是餛飩就是小白粥。每次煮了小白粥,外婆總是會給她配上一個鹹鴨蛋和一小碟的蘿蔔乾。
聞歌喜歡吃鹹鴨蛋的蛋黃,撬開蛋殼的一角,用筷子把整個蛋黃都搜刮空了,配著乾脆又帶點甜味的蘿蔔乾,往往能喝兩碗粥。
可後來有一次,她在去學校的路上突然想起自己沒帶水瓶,折回去拿。一進屋看見外婆瞇著眼把蛋清都剜進碗裡,那滿頭的銀髮,和微有些不太利索的手讓她頓時有種心酸的感覺。
此後,連帶著對鹹鴨蛋都不待見起來。總覺得自己留個蛋清給外婆吃,很是不孝順。
後來……就再也沒有後來了。
牛肉炒胡蘿蔔絲出鍋時,遠在n市的徐麗青打來電話問候。自從聞歌搬出來單住之後,徐麗青的電話便來得很是頻繁,她總是有些放心不下。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打電話來確認她的狀態,叮囑她注意安全。
幾次還是挺窩心的,時間一久,聞歌聽得滾瓜爛熟早已爛熟於心。
那一年遇到的事,反而是她這個當事人不怎麼當成一回事了。
說起來……
徐麗青對聞歌為什麼突然從溫少遠那裡搬出來的原因並未關心過,甚至連一句話都沒過問。
起初聞歌覺得徐麗青是尊重她的選擇,可後來單過這麼久,徐麗青連溫少遠的名字都沒提起,不禁讓聞歌隱隱覺得——
大家似乎都對某一件事有著一種幾乎默契的沉默。
老爺子是這樣,徐麗青是這樣,溫景梵是這樣,就連溫時遷也是這樣。
她搬回來住後,溫時遷來看過幾次,偶爾會留下來吃頓飯。但一反常態的,很少在她的面前提及溫少遠。
這種感覺……並不太好。
……
吃過飯,聞歌正要收拾餐桌,忽聽門鈴聲響起。
這麼突然的聲音嚇了她一跳,忙放下手裡的抹布去看看情況。透過貓眼,看到外面站著的人時,聞歌有種囧囧的感覺。正猶豫著是裝作不知道閉門不見呢還是打哈哈把人迎進來?
前者大逆不道,後者……
還沒等她想出個所以然來,溫少遠沉冷的聲音在門外響起:「開門。」
那雙眼睛直直地看向貓眼,目光似能穿透的一般,讓聞歌心頭一跳,大腦一片空空的……給他開門。
輕拍了一下臉,讓自己看起來臉色好一點後。聞歌一彎眼睛,笑瞇瞇地打開門:「小叔你怎麼來了?」
溫少遠沒接話,逕直走進屋來。目光在鞋櫃上掃了一圈,這才問她:「吃過飯了?」
聞歌剛關上門,回頭見他似找著什麼,多年來相處的默契讓她立時福至心靈,蹲下/身來從鞋櫃裡翻出一雙嶄新的男式拖鞋:「這雙沒穿過。」
把拖鞋放到他面前,她這才回答他剛才的問題:「我剛吃好,小叔你吃過了沒有?」
溫少遠順著她手裡提著的那雙深色的拖鞋看向她白皙的手指,那目光躍過她寬大的校服直接移到她的臉上,絲毫沒有客氣道:「沒吃,還有剩飯嗎?」
所以……是來蹭飯的?
溫少遠像是沒看到她臉上那遲疑奇怪的表情,逕直走到餐桌前,看了眼剩了一大半的菜和被解決得只剩下丁丁的蘿蔔乾,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頭,反問:「就吃這些?」
「這些怎麼了!」膽兒肥了不少的聞歌噘起嘴,半點沒有被溫少遠氣場給嚇到的節奏。去廚房看了看「餘糧」,全部搜刮出來也就只有一碗,她端過來,囧囧有神地看著他:「就這麼點……小叔你要留下來吃嗎?」
回應她的,是溫少遠拉開椅子的聲音。
他坐下,接過聞歌手裡拿著的筷子,所有的動作自然熟稔得像是發生過很多次一樣……
聞歌看得發愣,一個恍惚,看到了從前。
那些和溫少遠相處的時光,如同走馬觀花一樣在她的眼前飛快地掠過。這才恍然發現,他們之間已經有了那麼多的回憶。而她現在,已經無法把他當成單純的小叔看待了。
聞歌在一旁呆呆站了一會,見他正吃著,不好意思再圍觀,扭頭去廚房刷鍋洗碗。
她可是下定決心要改變自己,第一步就是讓自己不要過分依賴他,這一點迄今為止,都做得非常棒不是嗎?
當然,她才不會承認所有的出發點只是因為想躲著他。
不想見到他,不想知道他的消息,也不想再以「他的責任」這樣的狀態參與他的生活。
剛收拾好廚房,溫少遠也吃完了。他收起這幾個空掉的盤子拿進來,也沒讓她洗。丟過去一個乾淨的毛巾讓她擦乾手,自己泡進了滿是泡沫的水池裡。
聞歌看著他修長,骨節分明的手指泡進水池裡,思想鬥爭良久,終究沒讓自己控制不住地去包攬過來。
她打開冰箱看了看,水果保鮮的保鮮櫃裡還留著幾個蘋果。她拿出來洗了洗,削了皮,細心地切成片,再叉上幾根小木叉。一回頭,便對上溫少遠深沉難辨的眼神,似席捲了整片夜色,涼如水,淡如風。
「為什麼搬回來?」他問。
聞歌早就想好要怎麼回答了,絲毫沒有扭捏:「我長大了,不想跟小叔住了。」
不知道這個答案是不是在他的意料之中,溫少遠絲毫沒有詫異的表情,只凝視了她一會,伸手躍過她的身側端了蘋果走出去,坐在沙發上,打開了電視。
就像很多很多個他們在一起相處的夜晚一樣,並沒有什麼不尋常的地方。
聞歌站在廚房裡,聽著客廳裡傳來的新聞播報聲,突然地想哭,那鼻子酸得她難受。回到洗手池邊,掬了幾把水洗了洗臉,這才清醒了幾分。
聞歌走出去時,溫少遠嘴裡正叼著一片蘋果。聞聲,側目看了她一眼,並未多問什麼。就這麼陪她坐了一會,兩個人分據沙發的兩側,看了一會的新聞後——
他站起身。
聞歌的目光立刻轉向他。
溫少遠四處檢查了門窗,這才走回來,關了燈光耀眼的水晶燈,留了一盞照明的白熾燈,抬步往外走。
這是要離開的意思了。
聞歌趕緊起來送他,看著他從容不迫地換了鞋,開了門,一句「小叔再見」剛到嘴邊……
溫少遠忽然轉過頭看了她一眼,語氣非常的自然地說道:「明天晚上飯菜都加點量,今天的不夠吃。水果不用買了,我那邊有人送了些,來吃飯的時候帶過來。」
話落,見身後的小女孩一臉呆滯,回不過神來的表情,滯悶了一晚上的氣終於順暢了。
背對她後,悄無聲息地揚起了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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眨眼,一學期已過。
暑假剛開始,聞歌就沒耽誤時間。早早打包好了行李,等散學式一結束的隔日就包袱款款地去n市投奔徐麗青了。
高二開學前兩天這才回來準備報名,帶回來得不止n市的特產,還有徐麗青獎勵的手機。
至於溫少遠這種奇怪的舉動,聞歌也跟徐麗青說起過。自從那一次徐麗青退讓妥協後,「母女」倆的關係就越來越好,有些無傷大雅的事,聞歌也會主動和徐麗青分享。
徐麗青回應她的,是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什麼也沒說。
聞歌一個暑假什麼都沒幹,光揣摩徐麗青這個笑容的意思了。
高二開學,文理分班。
聞歌選擇的是理科,學理的女生少,她原來那個班只有她和李佳妮選擇分在了同一個班,又理所當然地被湊成了同桌。
聞歌的數學薄弱,高二分班後,再不敢掉以輕心,上課認真聽之外,下課後更是用功。作業認真完成,有空餘時間就拿溫少遠開學不久後給她帶過來的幾套試題練練手。
自打那天溫少遠來蹭飯之後,這種模式似乎就被默認了一般。
週末放假,溫少遠要是過來,都會提前給她發個短信,就算不來,也會掐著她要臨睡前讓她先關好門窗……
這樣不鹹不淡,不進不退的相處模式,讓聞歌一時也說不上來到底有沒有違背她的初衷。
努力的結果自然是可喜的,聞歌期中考試名列前茅,依舊保持著輝煌的戰績。但相比起在理科上天生優勢的白君奕,還差著很大一截。
他在全年級前十的最前面,她在最後面。
兩個人一個前十的榜首,一個榜尾。連李佳妮都忍不住調侃——「要不是知道你和白君奕沒點什麼,這都能說是另類的秀恩愛了。」
聞歌置之一笑,沒回應。
半年前,她和白君奕的關係被傳得亂七八糟。可這半年後,已經沒人再會把他們兩個扯在一起。
考試後迎來的是一學期一度的家長會,聞歌糾結了一整個星期,到底是沒跟溫少遠提起,直接瞞了過去。
她不想溫少遠再以她「家長」的身份,出現在任何人的面前。
她自以為瞞得滴水不漏,沒想到那天晚上,溫少遠臨走前,突然問起:「家長會的事,不打算告訴我?」
聞歌杵在那裡呆呆地看著他,她想她那時候的表情一定傻透了。
溫少遠到底是沒去學校,只在當天的中午給聞歌的班主任打了一個電話,詳細地瞭解了一下聞歌的在校情況和學習情況,非常配合地說是自己趕不回來所以才無法到場。
那一次家長會因為有些學生不夠重視,態度不夠積極,都沒通知家長,導致出席的家長人數太少,班主任還拿溫少遠做過例子,在全班面前狠誇了聞歌一頓……
當然的,聞歌臊了一臉,差點抬不起頭來。
******
高二第一個學期的期末考試結束後,聞歌像往常一樣,在散學式結束的隔天便啟程去n市。
溫少遠送她去的機場。
一路送到安檢,他把行李箱的拉桿遞給她,看著小半年又往上躥了些個子的聞歌,一時感慨。
這女孩,是他護著長大的。
聞歌進安檢之前,想起什麼,轉身見溫少遠還站在原地,眨了眨眼:「小叔,過完年,我就十八歲了。」
我十八歲了,小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