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驟然拉近的距離,讓兩個人都有些呼吸不暢。
聞歌幾乎是瞬間屏息,生怕驚擾了他。那烏黑的雙眸,此刻透出一股瑰麗的光芒,耀眼得讓人無法直視。
她緊緊拉住他衣領的手指忍不住緩緩收緊,直到掌心感觸到指尖的尖銳,她才停下來。那目光漸漸幽深,像是入了魔怔。
能聽見的除了自己已然失序狂亂的心跳聲,便是他的呼吸聲。像是羽毛輕撫在她的心尖,驀然地一癢,讓她的整顆心都酥軟了。
幾乎是無法控制地,她抬起頭,吻了上去。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眼底,悴不及防之間,唇上便傳來溫熱柔軟的觸感。他渾身一僵,眼底瞬間凝起一抹沉鬱,深沉如墨染,揮灑如狼毫。
那短暫得幾乎讓人察覺不到的呼吸不穩後,便是溫少遠近乎不敢置信地驟然拉開她。
靜在咫尺的雙眸裡那墨色濃郁得像是席捲了整片黑暗,那跳躍的亮光如冰凌,視線鎖住她的同時,幾乎讓她呼吸發緊。
聞歌這才有些後怕起來,原本拉著他衣領的手不自覺地鬆開。心裡一陣排山倒海般呼嘯的海浪怕打著沙灘,表情卻很安靜。
那驟然被拉開的距離,幾乎要刺痛她的眼睛。他下意識地選擇拉開她,那原本咫尺的距離,瞬間失之千里。
聞歌忽然就明白了自己的怯步是因為什麼,除了那些客觀原因之外,便是她和溫少遠之間,這差之微毫的距離。
無法拉近,無法跨越,無法消弭。
這樣的認知讓她心頭一陣疼痛,像是有細密的針紮在上面,沒呼吸一下都有種深入骨髓的痛感。
她深呼吸了一口氣,藏起眼底的受傷。一息之間,已經有了決定。
她掙開他的手腕,視線和他對視,那唇像是點了胭脂,紅得觸目驚心。開口時,語氣平靜卻隱約帶了幾分不屬於她這個年紀有的壓迫和冷冽:「小叔,你怕不怕?」
那話語裡蘊含的力量卻讓溫少遠一滯,到了嘴邊的質問,頓時說不出口了。
手下握住的肩膀瞬間變得灼人又滾燙,他沉默著,只那雙眸子,深邃幽沉,像是一口古井,沉靜得毫無波瀾。
小叔,我來了,你怕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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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興等在酒店的門口,遠遠地看見溫少遠走出來,立刻迎了上去。結果,第一眼看見的是溫少遠陰沉鐵青的臉色,第二眼瞄到*oss凌亂褶皺的衣領,第三眼——boss目光森冷地看著他……
何興一個冷顫,知道今天一整天都會不太好過了。
果不其然的。
談判桌上,溫少遠全程陰沉著臉,對方壓下的價格再低,都沒有點他尊貴的頭。甚至眼裡含著一絲嘲諷,顯然對對方的價格十分不滿意,這種爆場的冷氣場讓對方冷汗直流,不停地擦汗,一時不知道如何應對。
下了談判桌,溫少遠對以比原先低幾倍的錢拿下合作的事一點也不開心,那臉依舊黑著……開始荼毒分公司一重經理級以上的執行管理者。
哀嚎一片。
何興剛拿著文件從辦公室出來,沒走幾步就被酒店的區域執行副經理拉住,悄悄地拖到一邊,悄聲八卦道:「溫總這是怎麼了?合作沒談下來?」
何興一臉高深莫測地搖搖頭,睥睨天下:「要不是你是我學姐,我絕對不跟你說。八卦boss私事的後果可是非常可怕的。」
區域執行副經理點頭如搗蒜,崇拜眼看著他。
何興清了清嗓子,這才小聲說道:「我估計溫總是被他那小侄女給氣到了,能氣著溫總的沒幾個,那位可是從頭數起第一個。偏偏溫總偏愛,拿她沒辦法,這不,撒這麼大火嗎……」
某些方面,不得不說何興是真相了。
……
溫少遠走後,聞歌雙腿發軟,幾乎站不穩,靠著身後的冰涼的牆面這才勉強沒讓自己狼狽地滑坐在地上。
她連溫少遠走之前最後的那個表情都不敢回憶,只閉著眼,連做了好幾個深呼吸,這才平息了失序跳動的心臟。
剛才那麼大膽的舉動擱在她冷靜的時候,根本連想都不敢想。
她潛意識裡,是想割裂和溫少遠之間那無形的阻礙。可以這樣的方式,連點緩衝都沒有……近乎宣戰一般,打破彼此平靜的生活,激烈得讓她不敢回想。
抿了抿唇,似乎還能回憶起親吻他時的感覺,怦然心動。心裡的某一處像是塌陷了一般,瞬間酥了一角。
繁雜混亂地思緒攪得她有些頭疼,聞歌閉著眼放空了一會,等歇夠了,這才拉開門,原路返回地回了房間。
在進門之前她便已經調整好了狀態,神態自若地和徐麗青打過招呼,推說自己起得早太困,又去床上躺了一會。
躺著躺著,就真的又睡了回去。這一個回籠覺直睡到日上三竿,才漸漸清醒。
徐麗青正在收拾行李,明天的飛機,時間已經不充裕了。她們今天就要收拾好全部的行李,明天才能趕上早班飛機。
聞歌睡醒之後也幫著一起整理,住了將近十幾天,帶來的衣服啊日常用品啊早已散落得滿屋都是,光是整理都花了好一會。
啟程離開時,徐麗青去前台退了房。讓聞歌記得發個短信或者打個電話跟溫少遠說一聲……
聞歌現在哪敢再往溫少遠的面前湊,嘴上答應著,短信沒發電話也沒打。反正他也住在那個酒店裡,問一下前台肯定就知道了。
事實上,她們前腳剛退房,後腳前台的姑娘就把這件事轉告了溫少遠。
經過一夜,溫少遠已經平靜了下來,聽到名字時,眼皮跳了跳,「嗯」了一聲,便掛斷了電話。
在n市停留了幾天後,聞歌又踏上了回a市的路程。這麼風塵僕僕地趕回來,閒置了這麼久的家沒打掃肯定不能住人。她坐個飛機又累得不行,加上生理期傍身,更是懶得動彈一根手指頭,直接搬到隨安然那去住了。
溫少遠的飛機傍晚六點半到達。
a市還是寒冬,天時短。六點多的光景,天空早已拉上了墨黑的帷幕,天陰沉沉的,像是隨時都會下雪。
a市的初雪,一年比一年更晚。
何興開車送他到公寓樓下。
溫少遠沒有急著回去,下車後在聞歌家樓下站了一會。正是她平時的飯點,但不止客廳和她的臥房,就連廚房的燈都沒開,顯然是沒有回家。
他站了片刻,寒冬臘月的冷風似夾著刀稜,迎面撲來時,冷得微微的刺痛。
他忽然就想起了在海島那天,他把心不在焉的她拉進工作室裡,她看向自己的那個眼神。直到現在才發現,那雙眼睛裡深埋著的隱痛和受傷。
何時,變質了的?
孤寂的路燈下,他的身影長久佇立。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他這才轉身,邁著有些僵硬的腿,緩緩走進了公寓樓裡。
也好,他現在,根本不知道要怎麼面對她。
回到公寓後,先是餵了養在缸裡的烏龜。他對這些有生命的物體不上心,聞歌後來搬回去住,便再沒回來過,這些烏龜都沒人養,接連著死了幾隻,只留下最後兩個生命力旺盛的小傢伙相依為命。
要不是辛姨一個星期過來一次,順便給它們換了水,餵了龜糧,恐怕現在一隻都剩不下來。
看著它們吃了東西,他輕捏了一下隱隱作痛的眉心,到底是放心不下,給隨安然發了個短信。
隨安然去年在他的酒店實習,表現良好。加上聞歌的關係,明面上溫少遠並不會對她特殊對待或者多加關照,但私底下兩個人因為聞歌已經能說上一些話了。
沒過多久,隨安然便回復了短信:「她在我這裡,一切安好。明天陪她去報名,請放心。」
溫少遠盯著短信看了良久,這才抬手揮開。
……
去學校報完名回來,下午並沒有什麼安排。隨安然送她回家,又幫著一起做了一次大掃除,忙了整整一個下午。
徐麗青基本上是定居在n市了,她的先生工作比較忙,假期也很少,導致這個剛買不久的新房子一直空置著。聞歌住進來後,這整個公寓便只有她一個人。
隨安然開學還早,兩個人在附近一家酸菜魚館吃過晚飯。乾脆留在聞歌的家裡睡了一晚,她明天上學,隨安然也正好起床上班。
到酒店,正好遇上溫少遠。連日的奔波後,他依然精神奕奕,絲毫看不出一絲疲憊。兩個人在電梯前打了一個照面,彼此一個頷首,算是打過招呼。
等他進了鄰間的電梯,隨安然這才隨著上班的人群一起擁進剛到達的電梯。想起聞歌昨晚說起的那件「驚天動地」的大事,想著這個自負英明,業界口碑極好,待人卻冷清不平易近人的男人在她手裡吃得那個癟便忍不住想笑。
******
日子不溫不火地過著。
聞歌依然是學校,家裡兩點一線。週末不是宅在家裡睡覺,便約上同學去書店走一趟,一起買複習資料。
原本已成習慣的「週末一起吃飯」,在一開始溫少遠的缺席中又成了一件過往。
聞歌起初還會準備兩人份的晚餐,連著幾個星期沒見著他人影,日復一日地倒掉另一份,連帶著那心似乎也被丟掉了一般,涼涼的。
吃過飯,天色還早就會揣上一包狗糧,一包貓糧,去附近的居民樓區,流氓貓狗最集中的地方喂點吃的,權當散步。但天色一晚,她是怎麼都不出門的。
高二結束得悄無聲息,而溫少遠也再未遞過來半句關心,倒是辛姨又開始往她這裡跑得勤了些。
高二的暑假結束的很早,聞歌在n市待了二十多天,提前回來跟著輔導班的老師學了大半個月。
那個補課機構,是聞歌的班主任推薦的。聽說口碑不錯,徐麗青跟輔導班的老闆又有些交情,便交由老師全封閉管理……管吃管住,其餘的時間幾乎都用來鞏固知識提高水平。
白君奕依然在學畫畫,正好在同一條街上。偶爾下課後,白君奕還能和聞歌碰個頭。
聞歌在這裡沒有認識的朋友,白君奕的存在就像是沙漠上的甘霖,原本僵持並越走越遠的相處模式意外地因為這個原因開始融洽起來。
不在學校,耳根清淨了不少。沒人會和她說起年級裡最新的流言蜚語,不是哪個老師怎麼了就是哪個問題學生又幹了什麼……
不過和白君奕在一起,倒是沒少聽他說起有關白薇和溫少遠的事情。
比如:不久前,白薇休息,約了溫少遠一起去聽話劇。
溫少遠並不喜歡看話劇,有這種閒暇,他會更希望能多看一些報刊雜誌。
又比如:前幾天,溫少遠和白薇去茶館品茶。
這個倒算是投其所好了。溫少遠喜歡喝茶,尤其是那種剛入喉時清苦,卻能回味無窮的茶水。
很多很多次他們出去約會的訊息……白君奕似乎是故意想告訴她,不止說話的邏輯清晰,就連時間都記得分毫不差,能夠精準到具體的時間。
聞歌起初還偷偷地躲起來難過了一些時候,但聽到後來已經有些麻木了,或者說……是無所謂了。
如果對方是白薇,聞歌雖然有危機感,但還不會特別緊張。
她對溫少遠的感情已經深入脊髓,但遠沒有脫離單戀,能用自己的方式和他在一起的程度。她不貿然,也不想再驚擾。
但過年時,在海島上,他把她拉近那個空間狹小又空無一人的工作室時,她說的那句話……並不僅僅是說說而已。
沒有後續了嗎?
不,只是來日方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