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唇上還帶著夜晚的涼意,又格外的柔軟。被他扣在掌心裡的手腕卻燙得驚人,那一處脈搏跳動的節奏都在他的指尖下肆意著,一下,一下,清晰又明朗。
溫少遠突然就捨不得這麼對她了。
他睜開眼看著她,頭頂那盞冰冷的照明燈,燈光明晃晃的,映襯得她那張失了血色的臉越發蒼白。眼瞼下方淡淡的陰影,落在他的眼裡卻是濃墨重彩,在他的心上重重地劃了一筆。
他貼著她的唇,心口卻疼得像要裂開一般。原本帶著毀滅一切的力量,可在觸碰到她後,內心裡所有的柔軟都被激發,怎麼都不願意按照原來的劇本那樣對待她。
聞歌的下唇被他吻得發疼,她的眼睫顫了顫,最終還是不敢閉上,就這麼看著近在眼前的他,前所未有的悲傷。
明明他吻自己了,卻難過得像是心口堵上了一大團一大團的棉花,讓她喘不上氣來。
她終於閉上眼,嘴唇擦過他柔軟的唇角,她張嘴,狠狠地咬在了他的唇上,直到那一口嘗到了血腥味,這才鬆開。
溫少遠猝不及防被她暗算,「嘶」了一聲,退開幾步看著她,眼神裡凝聚著的情緒凝重地像結了冰,冷峻又尖銳。
「不是還要回去嗎?就帶著這樣的傷口去見他,讓太爺爺知道你的選擇,知道你做了什麼。」聞歌揚起唇角冷笑一聲:「小叔你知道嗎?我最不想為難的人就是你,可是每次在我剛放下這件事的時候,你卻在傷害我。為什麼你們都覺得我喜歡你這件事不可以?我喜歡你,到底錯在了哪裡?」
溫少遠凝視著她,看著她近乎有些病態的偏執,不動聲色地皺了皺眉頭,抬手擦了擦被她咬破的唇角。
他站直身體,照明燈的燈光就落在他的頭頂,在他的肩頭形成個半圓的弧度擴散開來,讓他的整張臉都有些看不清晰。可他的語氣卻分明地一字一句都不容忽視:「在你有這個念頭的時候就錯了,我們不合適,我也不會接受你。這樣的話我已經說了很多遍,到底哪裡讓你覺得我是這樣堅決的態度還可以堅持下去?嗯?」
溫少遠翹起唇角,手指從她的唇上劃過,那微涼的指尖卻燙得她嘴唇一陣發麻:「聞歌,你不要再挑戰我的底線。這件事,讓老爺子插手進來對你沒有任何好處,如果聰明點,就安分守已。在高考結束前,都不要出現在我面前,聽懂了?」
她在逼他面對,讓他無法逃避。她的手段明顯還非常的稚嫩,拙劣,甚至是漏洞百出。偏偏是這樣毫無遮掩毫無技巧性的手段卻讓他格外覺得心疼。
為什麼做不到乖乖聽話?為什麼不願意多相信他一點?
「那你……」
「聞歌。」溫少遠打斷她,眼底的柔光盡收。他低頭,似不經意地挽起袖口,那垂下去的眼神卻透出幾分無奈,如一汪流動的清泉,清亮得像是能看進他的心裡。
「不要喜歡我了,你的喜歡,已經對我造成了嚴重的困擾。干擾我找女朋友,你就只能做到這樣而已?」他忽然抬起頭來,凝視著她的雙眼:「你就,只能做到這些?」
最後那一句重複的反問,加重了語氣,就像是鼓點,直直地落進聞歌的心裡,激起一片水花。
她怔怔地看著他,竟不知道怎麼回答。
「你太小,和你在一起我會很累。甚至,和你在一起要承受的東西會很多,我不是個願意花心思在無用的事情上的人,你對我沒有利益可言,更不值得我放下我現在有的一切去對抗,爭取。」他漸漸逼近,彎下腰和她對視。
那雙眼裡只有冷漠,再也不見往昔的溫柔和疼愛:「我的人生軌跡不會為了誰偏移,如果不出意外,今年會交個門當戶對的女朋友。如果合適,談一兩年的戀愛就會結婚生孩子。你影響不了,也改變不了,和你在一起只會是負擔,所以選擇你,會是我做的最失策的決定。」
他的眉眼清晰地就在她的眼前,觸手可及。可說出口的話,明明平淡得都沒加任何的語氣,卻冷得她背脊一陣陣發寒。唇上被她咬破的傷口,就在她的眼前,卻刺眼得她不敢再去看它。
她哆嗦著退後一步,又被他逼近角落。
可這些,遠沒有結束。
「這些就是真相,你想要知道的,不就是這些嗎?現在說給你聽,滿意了?」溫少遠伸手挑起她的下巴,那雙眼底蘊著淡淡的笑意,又變得溫和起來。
那溫和並不似以往有溫度,像是隔了一層層堅硬又透明的堅冰,遠遠的,只是一個表象而已。
滿意?她只覺得諷刺。
被他傷得千瘡百孔的心在今晚徹底傷透了,被他揣在手心裡又狠狠地砸在地上,那種碎得粉身碎骨的痛苦幾乎要逼瘋她。
依舊清俊的臉此刻陌生得她幾乎要不認識了,清冷,疏離,千里之外……
還是她愛得小叔嗎?那個把她拉出深淵帶入光明的人,那個保護她疼愛她寵溺她的人,那個寧願違背所有人也要護她周全的人。
此刻揭開的真相,真實得讓她難以接受。
不,不不不,她要的不是這些,她要的不是這些話。遠遠不是。
就在聞歌努力地讓自己冷靜下來時,他最後那句話徹底粉碎了她全部偽裝的冷靜。像被針尖紮了指尖,卻疼得連血都冒不出來;像跌倒在雨天泥濘的石板路上,手腳都擦破了皮,連站都站不起來;像那晚,她孤身坐在醫院的長廊上,面前是雪白的手術室的大門,手術中紅色字體忽然熄滅時呼吸驟緊的感覺;像握不住外婆的手時,那恍如被人一把推進深淵踩不到底……
整個平靜的世界,徹底被撕裂。
他說:「如果你變成這樣,那我寧願從未認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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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麗青這兩天有些心神不寧,這種預感在某一天,她接到了隨安然的電話時,才明白從何而來。
隨安然剛來a市不久,聞歌就帶她回過家,見過徐麗青。後來她因為工作的原因離開a市來到n市,和聞歌視頻通話時,總能看到這個精緻溫柔的女孩坐在一旁微微地笑著。後來知道兩個人互相照應著,便也沒把她當做外人看。
偶爾有什麼好東西寄回去也總會留心給她準備一份,早已經劃進了自己人的陣營裡,這會她壓低了聲音,抱歉又歉疚地告訴她「聞歌的情況有些不好,阿姨,你盡快回來吧」時,她整個人都慌了。
等她匆匆趕回來a市時,看到的就是瘦了一大圈,臉色蒼白病懨懨的聞歌。
隨安然正在調點滴的速度,轉身看到她,輕拍了一下看著窗外出神的聞歌,覆到她耳邊悄聲提醒了幾句,這才拎了自己的包先出去,給母女兩個騰出說話的地方來。
和徐麗青快要擦肩而過時,點了點頭,叫了一聲「阿姨」,見徐麗青看過來,這才笑了笑,安撫道:「聞歌的情況已經穩定了,您別擔心。」
聞歌那晚之後高燒四十度不退,送進醫院之後依然還是反覆高燒,今天才算穩定。
連續今天的高燒,又吃不下飯,聞歌瘦弱得幾乎讓人心疼。徐麗青一下沒忍住,頓時掉了眼淚。看到她不顧手上的吊針,手忙腳亂地要下床,這才走過去按住她,狠狠的一巴掌扇在了她的臉上:「我從來沒打過你,也根本捨不得。」
徐麗青哽咽了聲音:「就為了你小叔,你把自己折騰成這樣?你說我是不是該打你?身體髮膚受之父母,聞歌,你對得起你死去的父母,對得起你外婆嗎?」
聞歌僵坐在床邊不動,晶瑩的眼淚卻跟斷了線的珍珠一般,一顆顆往下砸,落在她的手背上,濺出水花,「啪」地一聲聲響。
徐麗青看著心疼,抹了一把眼淚,蹲下/身來,看著她,邊放柔了聲音勸道:「不管遇上什麼事,傷害自己就是最蠢的做法。有什麼是過不去的坎?沒有。等你以後回頭再來看,你就知道現在怎麼都過不去的事情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波折。哪值得你這樣做?」
聞歌那樣的情況,隨安然肯定不能再幫著她瞞徐麗青。在她趕回來的路上就大概地說了說,是以,徐麗青才知道今天是怎麼回事。才會在看見她這幅樣子時,怒急攻心。
「我知道了……」聞歌擦了把眼淚,勉強地衝她笑了笑:「媽你別哭了。我以後不會這樣了,等明天我就回去上學,我以後乖乖的……」
不該想的,不想了。不該求的……也不求了。
……
病房外。
匆匆趕來的溫少遠一言不發地靠著牆壁,緩緩閉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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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歌病癒後便直接回了學校上課,徐麗青在她住校期間回n市處理了一下工作,順便請了一個大長假,便回了a市。
回到a市的第一件事就是申請聞歌通校,晚自習結束後由她接送回家,明天一早再在早課之前送回學校上課。
一個月下來,見她成績穩定,依然保持在年級前三,這才鬆了口氣,開始專心地給她養養肉。
高考前夕,徐麗青的先生也已經辭職,回a市小住,並開始籌劃在n市開一家什麼店。
這樣的陪伴下,聞歌的高考順利結束。
徐麗青怕她閒下來會多想,一家人馬不停蹄地安排了一場旅遊,等放榜時才回到a市。
聞歌的志願是a大,即使後來發生了那麼多事,也從未改變過這個想法。徐麗青卻有些反對,n大不比a大差,如果她和先生都在n市發展,聞歌到底還是在n市比較好。再者,a市還有個聞歌的不確定因素——溫少遠。
徐麗青哪能放心?
但一家人飯後坐下來洽談商討後,到底是胳膊拗不過大腿,還是徐麗青妥協。
填報完了志願,徐麗青沒得商量地把聞歌帶回了n市,放在身邊看管。
聞歌這超長的暑假還沒開始就這麼……結束了……
直到,溫時遷打來一個電話——「聞歌,你來參加我的婚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