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0 章

聞歌幾年都沒有回國,徐麗青不放心,趁休年假的時候和先生一起到明尼蘇達看她。剛下飛機就被零下的低溫嚇得縮回了頭,等看到匆匆來接機的聞歌時,徐麗青一個沒忍住,先紅了眼眶。

倒是聞歌被嚇了一個措手不及,邊抱著徐麗青輕哄著,邊疑惑地看向張叔叔,用眼神詢問:「什麼情況!」

三年半的光景,已經能從聞歌的身上看出成長的印記。眉宇之間已是多年前沒有的清和淡然,那眼神依舊清亮,溫溫地含著笑意,讓徐麗青看著便覺得心疼:「你怎麼就忍心不回來看看我?」

聞歌這才鬧明白,扶著她在椅子上坐下,抽了紙巾給她擦了擦臉,這才回答:「我這不是怕一回去,念著你們的好,就捨不得回來了嗎?」

她擰開隨身帶著的保溫瓶的瓶蓋:「這裡冬天冷,你先喝口水熱熱身子。」

徐麗青剛喝了口水,還沒來得及噓寒問暖,便見聞歌朝機場門口招了招手,跑過來一個身材高挑的男人,笑著停在了他們面前。

徐麗青和她的先生面面相覷,還沒發問,便聽聞歌介紹道:「這是我朋友楊喬,我和他在機場認識的,還是校友。這麼晚了打車不方便,就麻煩他送了我一程。我們先回去吧?」

這麼多年來,聞歌斷斷續續交過不少朋友,但到最後,身邊關係最鐵的還是楊喬。

楊喬和徐麗青兩人打過招呼,把三人都送了回去,這才離開。離開前還不忘刷新一下自己的存在感,表示自己能當導遊,也能當跑腿的,讓徐麗青夫妻有需要就直接找他。

徐麗青在聽聞歌介紹是朋友的時候就沒對兩個人的關係多想,聞歌對溫少遠有多執著她心裡最有數,是以,並沒有開口問詢。

聞歌問了問他們路上的情況,聽叔叔說徐麗青轉機的時候差點沒趕上時,忍不住笑起來,隨即便是滿心暖暖的感動。

徐麗青吃了聞歌煮的意大利面填了填肚子,這才有心參觀一下她的小屋子。以往電話,郵件的時候雖然知道她一到假期就在學校外面租房子打零工,但親眼所見,還是另一種感受。

「你一直住在這裡?」

聞歌收拾碟子的手一頓,想了想,還是如實告知:「不是,我一個人住的房子小一點。爸媽過來不能跟著我擠啊,就換了個大一點的。」

徐麗青是知道聞歌出國之後的生活費並沒有用她的,她從未開口問她討要過一分,除了開學前兩個學期的學費是她墊上的,後來打進卡裡的錢便一直沒有用過。

可想而知,她一個人在外面過得有多辛苦了。

……

徐麗青在這裡住了十來天,因為n市的店過年期間人手不足,兩個人便沒有多留。聞歌去送機,徐麗青快要登機了才問她:「還有半年就畢業,你心裡是怎麼打算的?」

聞歌被問得怔了一下,才回答:「我回去發展。」

徐麗青看她那表情就知道她還惦記著a市,笑了笑,輕拍了一下她的手背:「以前我沒支持你,希望你能站在我的立場諒解我。你幾年不回來,我總擔心你是怪我沒有站在你這邊,想著來看看你,又怕你抗拒,憋到現在總算放心了。」

這還是十多天以來,徐麗青第一次提起這件事。聞歌詫異了一下,隨即有些哭笑不得:「沒有的事,當年是我不懂事,一心覺得自己做的事就是對的,讓不少人跟著為難。現在長了幾歲回想當初,沒誰好怪的,是我自己不懂事,太偏執。」

當年的事情對她而言已經是過眼雲煙,只還記得當年的自己遍體鱗傷,刻骨之痛。但細想起來,雖然不至於後悔,但有機會重來一次,她一定不會這樣做。

幾年下來,她一個人生活,感悟了許多。

很多事情並不是你不顧一切地孤勇就能夠達到目的,在錯的時間裡,再正確的事情也是錯的。而錯的事情,永遠都是錯的。

「那對他呢?」

聞歌被打斷思緒,頓了一下才輕聲道:「已經過去了。」

一個人的孤勇,一個人的流放。他曾對這份感情退避三舍,那當她強大,當她無所畏懼時,他就不再是那唯一的選擇。還愛嗎?愛。

溫少遠於她而言,就是全世界。這一生,她都不會再愛上除他以外的任何人。

只有當一個人走進了你的心裡,你才知道,那個地方那麼小,只有他能夠霸佔。關上門,落了鎖,他走不出去,別人也再走不進來。

而他,就成了你的無法捨棄,融成一道枷鎖,牢牢地囚困,成了邁不過去的羈絆。

安然說她偏執,她以前對這個定義嗤之以鼻。可這幾年才看清,自己的確就是那樣。

但,這份感情,她已經選擇深埋心底。

他曾經的選擇,這幾年來屈指而數的幾次聯繫,都已經成了她心中的隱刺,無法拔除。

******

半年後。

聞歌拉著行李箱站在登機口,檢票登機時,轉身看了眼。依然是四年前她初來這裡的樣子,並未有多大的改變。

直到今天,她都十分清晰地記得當年孤身一人來明尼阿波利斯,因為飛機晚點聯繫不到人,就在機場將就的那一晚。

那時候的她萬念俱灰,看整個世界都是灰暗的失落的消極的。可如今她站在這裡,仔細地把眼前的一切收進心裡,終於能告訴自己——聞歌,可以了。

楊喬走了幾步沒見她跟上來,轉身看了她一眼,揚聲叫她:「聞歌,走了。」

聞歌這才回過神來,推著自己的行李箱跟上去。

這個地方,她這輩子,也許都不會再來了。

……

十幾個小時的飛行後,飛機在a市的機場降落。

來接聞歌的是徐麗青,知道她今天回來,她提前幾天先趕回來收拾公寓。見到聞歌身邊的楊喬,因為她提前說起過,她這會也不覺得詫異,笑了笑,招呼他順道一起過來吃個飯。

楊喬這會就有些不好意思了,撓了撓頭,解釋:「祖母讓表哥來接我了,謝謝伯母。」

楊喬的祖母就在a市,他這次回來,是有心自己創業,所以想考察一下市場的情況,順便……相個親,解決下人生大事。

他從小跟著父母居住在國外,假期的時候雷打不動地要回a市陪祖母。聽說楊喬的祖母前幾年就開始催他趕緊找個女朋友穩定下來,礙於他還在上學後來不了了之,好不容易等著楊喬工作一年,各方面都成熟了,就催著回國,讓他在中國找個女孩結婚。

生怕楊喬學他老爸,娶了個洋妞……那時候,她又該聽不懂他們說話了!

事實上,楊喬之前是有把主意打到聞歌的身上,但還沒告白呢……聞歌就很恰好地醉了一次,酒後吐真言。

於是,這幾年下來,還就真……純友誼了。

……

聞歌在家沒休息多久,回國換了卡後也沒急著通知任何人,先和徐麗青愜意地周邊游了一陣子,直到接到她投簡歷的那家報社通知面試,這才姍姍歸來。

隨安然接到聞歌的電話,說她就在盛遠酒店大堂的時候,還以為她在開玩笑。等真的匆匆下樓來,看見坐在沙發上,正懶洋洋翻著雜誌,眉眼間冷清了許多的聞歌時,掩著嘴,失神了好一會。

聞歌不經意地一抬頭,看見站在不遠處,定定看著自己淚流滿面的隨安然時,心口一酸,站起身來,朝她張開手臂:「來來來,先抱一個。」

隨安然生著氣呢,擦了一下臉,轉身就走。

聞歌傻眼了,幾步追上去,看她眼圈底下暈開的眼線,一把拽住她的袖口,軟了聲音叫她的名字:「安然。」

那熟悉的嗓音,時隔四年,終於回到了身邊。

晚上要去老爺子那吃飯,溫景梵來接她下班,見她那雙眼睛紅紅的,一副哭過的樣子,眉頭一擰,捏著她的下巴仔細地看了一眼,才問:「怎麼哭了?」

隨安然坐直身體,捏著後視鏡對準自己的眼睛照了照,嘀咕了聲:「我下午都冷敷過了啊,你怎麼還看得出來?」

溫景梵沒回答,連車子都沒發動,一手撐在方向盤上靜靜地看著她。

隨安然被他看得忍不住笑,那雙眼睛微微彎起,清澈又明亮:「聞歌回來了。」

溫景梵挑了挑眉,並沒有太大的意外:「我早就知道了。」

這下輪到隨安然質問他了:「你知道怎麼不告訴我?」

被質問的人勾著唇笑,沒急著回答,先把她的手納進了手裡握著,這才邊發動車子邊回答:「大哥告訴我的。」

這幾年看著聞歌一個人在國外生活的辛苦,隨安然對溫少遠的心情也很是複雜,從起先的埋怨到後來一點點改觀,雖然知道溫少遠的日子也不是很好過,但她的立場始終堅定在聞歌那裡,依然還是不待見他。

溫少遠這幾年出國格外勤快,不用猜都知道他去了哪裡。所以知道聞歌什麼時候回國,一點也不奇怪。

兩個人輕聲說著話,順著下班擁堵的車流緩緩前行,漸漸遠去。

******

聞歌成為見習記者的第一天,帶她實習的資深記者就問她:「為什麼想當記者?」

這個問題,在面試的時候面試官就問過她,她的回答是:「想自己說的話,有聲音。」

她那脾氣古里古怪,甚至有些陰陽怪氣的老師多看了她幾眼,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搖搖頭:「不實在。」

聞歌也跟著笑了笑,沒辯解——可那卻是她選擇新聞系的初衷。

不知道是不是她回答的這句話的緣故,這位帶她實習的老師對她似乎格外嚴苛額,態度嚴謹不說,很多時候表情嚴厲……總讓聞歌覺得她一定是欠了他不少錢。

熬過了第一個月最辛苦的磨合期,聞歌終於漸入佳境。

這時的a市已入秋,天氣涼了下來。路邊的樹葉已經開始泛黃,正搖搖欲墜。那風也夾雜了幾分冷意,刮得人面頰生痛。

聞歌跟著向老師剛採訪完,從工廠門口走出來。他把錄音拋給聞歌,讓她拿回去撰稿,自己煙癮上來,勾了攝像大哥去車邊抽煙,讓她先上車等著。

她拉開車門坐上車後,被車內逼仄的空氣悶得一陣噁心,降下車窗,看著此刻略顯昏暗的天空,頓時有些晃神——回來一個多月了,這麼大的城市,她到處都在跑,可依然……沒有遇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