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歌有些懵。
雖然在這之前,她就知道溫少遠這四年內有飛過美國,來過明尼阿波利斯。但始終不知道,第一年的聖誕過後,只因為她打電話時哭了,便趕著隔日的飛機飛了過來。
那半年對於聞歌而言,格外特殊。一個人的放逐,在舉目無親的國度,遠遠不止是「艱難」這個詞可以形容的。所以她在美國給他打得第一個電話,也記得格外清晰。
那晚她在室外那麼寒冷的溫度裡差點被凍傷,給他打電話時,哽咽著無法成句。所有的委屈在聽到他叫自己「聞歌」時,又統統嚥了回去。
甚至,隔日接到他的電話時,還努力的粉飾太平。告訴他,只是想問問他好不好。但怎麼也沒料到,他那個時候,竟然就在那裡。
她還因為他那句輕描淡寫的「我以為你受了委屈,不太放心,想過來看看」而覺得委屈,可現在知道他只是因為她的一聲哭泣,便放下一切,不遠千里地趕過來,那些對他的埋怨瞬間便被沖淡。
聞歌吸了吸鼻子,悶聲問他:「那晚你跟我打電話說的話我都記得……跟我打電話的時候,你在哪裡?」
「我在學校門口。」溫少遠的視線落在她的臉上,眼底的柔意幾乎要滿溢出來:「你說你過得挺好的,讓我不用過來。連多跟我說句話都不願意,隨即找了個借口就掛了電話。」
聞歌啞口無言,嗓子似被堵了棉花,發不出聲來。
「我那時候正要下車,看見楊喬從你身後追上來。」他握住聞歌微微發涼的手揣進口袋裡,拉著她推開安全通道的門,和她一起走樓梯:「然後,我就不知道要怎麼面對你了。」
聞歌垂著頭,目光落在自己的腳尖上。良久,才低聲解釋:「不是不願意和你說話,是怕你說得太多,我又會哭出來。」
她抬起頭,看向溫少遠:「後來呢?你留了多久?」
終於有稀薄的曦光穿透雲層落下來,透過玻璃窗灑在地面上。安靜的早晨裡,寂靜無人的樓道裡,他們的腳步聲格外的清晰。
「直接回去了,來得匆忙,沒有落腳的地方。就在機場坐了一晚,明天的飛機回了國。」他的聲音清淺又平淡,就像是在說著別人的事情。
偏是這樣的語氣卻讓聞歌聽得心口發緊。
她也是匆忙之間到的明尼阿波利斯,下飛機的時候已近深夜,她無法聯繫上來接她的老師。又沒有落腳的地方,人生地不熟,她看每一個陌生的臉孔都帶著防備。毫無主意,就在機場留宿了一晚,深夜的機場大廳空曠又寂靜,偶爾有什麼迴響她就會心驚膽顫。
那樣的感覺,深刻得她至今都不敢忘記。
聞歌突然覺得,那一次看到他手機屏幕上她的照片時,自己那股無名火燒得實在是有些莫名其妙。原本以為他依舊是選擇旁觀,卻不知道,在他做這樣的選擇之前,還有那麼早那麼早就開始的前因。
她沉默著不說話,溫少遠便沒有再繼續。這樣的經歷,對於兩個人而言,都是不堪回憶的記憶。
所幸,樓層並不太高。走了沒幾分鐘,便到了家門口。
聞歌拿出鑰匙開門,剛推開門,想起什麼,轉身看了他一眼,突然踮起腳來,一手扶住他的胳膊,在他的下巴上親了親:「其實我很害怕……」
她鬆開手,往後推了一步,語氣裡是之前從未流露過的脆弱和難過:「我很怕這些都只是鏡花水月,也很怕我們無法堅持走到最後,事實上,這四年,我反覆都在想,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還要不要認識你。」
「沒有答案。」聞歌笑了聲,那笑容似淬了毒,看得溫少遠心口一疼,突然就不想再聽她說下去。
「如果沒有遇見你,我不知道現在的自己在哪裡,也許會過得特別糟糕。可是遇見了你,那些短暫的擁有和滿足後,就是如履薄冰,和深愛著你又要努力克制並為難煎熬著的每一天。那幾年,好像已經用盡了我對愛情的全部勇氣……喜歡你這麼累,我很多次都想放棄,但是我做不到。」那種努力說服自己不要再繼續鑽進死胡同裡卻依然無法控制地越陷越深的糾結和無奈,失望和難過,就像是一條毒蛇,狠狠地在她心口咬了一口。
她說的有些沒頭沒尾,可溫少遠卻聽出了她在解釋,解釋為什麼現在無法回應他。
她在害怕,害怕一切都還停在四年前的原點,並沒有什麼改變。更害怕,他依然會……推開她。
說到底,她不願意相信他。
「所以我還需要時間。」她落下最後一句,唇邊浮起個淡淡的笑容來:「我好像是真的需要修一個小長假,我想提前回n市陪陪媽媽了。」
話落,她又補充了一句:「這個想法,已經有好幾天了,但決定,卻是在剛才。」
她這樣的坦誠,讓溫少遠根本無從拒絕,甚至,他連挽留的資格都沒有。
他低眸看著她熟悉的眉眼,那雙眼睛依然清澈得似乎能夠看到她的心裡去。她是很認真的在告訴他,她現在需要一個完全不受干擾的時間和空間去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的想法,然後做一個至關重要的決定。
比起她之前模稜兩可,甚至沒有多大誠意的回應,如今這樣慎重地提出來,讓溫少遠焦慮的同時莫名帶上了平和。
他蹙眉思考了一會,看著她依然帶笑,格外耐心的樣子,到底是不願意再用什麼理由去禁錮她去干擾她的決定,只傾身過去抱了抱她,在她耳邊輕輕地留下了一句:「那我等你。」
失去他身影的遮擋,他身後那大片日光瞬間擁進她的眼裡。
聞歌被那白光刺得眼睛一瞇,終於放任自己陷在他的溫柔裡。
山區支教是假的,但想回n市的想法是從他那晚突然闖進她的家裡說了那番話後便有的。
不知道是不是人越長大越膽小,她隱約是有幾分能夠理解當初他的做法。可那樣遠遠不夠,她需要一個完整的,不被干擾的時間和空間,好好地,把這些年都梳理一遍。
這四年,她成長了不少,知道兩個人在一起,真的不能只靠彼此喜歡。他們之間的鴻溝雖然正在寸寸縮減,可阻撓,依然顯而易見。
這樣暫時的分開,正好可以看看他的努力,也讓她能做出決定。
這一次,一旦決定,就再不會動搖。
如果決定和他在一起,那無論面對什麼,她都無所顧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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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歌離開得很果斷,請了長假,簡單地收拾了一下行李,沒和任何人告別,就這樣悄悄地離開了。
她回來得這麼突然,徐麗青還以為她在a市受欺負了,小心地觀察了兩天,見她每天懶覺到中午,下午不是窩在家裡上網打遊戲,就是出門閒逛後,只偶爾會盯著某處發發呆,怎麼看怎麼沒心沒肺的樣子,這才真的相信——她只是偷懶來了。
聞歌這樣毫無追求的日子過了沒多久,就被徐麗青攆去幫她的先生照看店面的生意。
聞歌從未接觸過這個,雖然剛開始的時候一竅不通,也不知道要照看什麼,但店裡有營業員又有經理的,實在用不著她操心。她只需要晚上關門收攤的時候數數錢,記個賬就好。
留了幾天,她這才明白過來,哪裡是店裡需要人手,明顯就是徐麗青怕她一個人待著容易胡思亂想,給她找事做了。
既然來了她也沒有偷懶,跟著徐麗青的先生學了些營生,漸漸的自己摸索出了門道,頓時找到了她以後就業的新方向——開一家咖啡店。
聽上去就很小資又文藝……
這段時間下來,她本來就疲於記者的這個職業,這下找到了自己喜歡的事情,越發地堅定了她要辭職的想法。當晚回去,就發了郵件告知了她的老師,順便藉著他的手給單位領導遞了辭呈。
徐麗青是到聞歌的辭呈被批准後才從她自己的嘴裡知道的這件事,雖然她並不干涉聞歌的決定,但對她這樣草率甚至有些腦子發熱的辭職還是有些不太贊同。
聞歌也沒多做解釋,她心裡雖然有規劃,可到底有些朦朧,還不適合在她沒有整理清楚的時候就告知徐麗青,讓她操心。
溫少遠知道她辭職的事情已經是辭呈被批准的三天後了,還是聞歌實習時跟的那位資深記者不小心說漏了嘴,玲姐才知道的,當下就告訴了何興。
聞歌留在a市的理由,已經單薄得只剩下一個工作。她這突然的辭職,就像是一個噩耗,讓溫少遠頓時有些心神不寧起來。
他剛皺著眉要給她撥電話,號碼還沒按全又遲疑著取消……
握著有些發燙的手機,溫少遠的目光落在手機鎖屏上她綻開的笑顏時,一時有些恍惚。
她是打算……離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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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近年關。
新聞上隨處可見的各地冰凍災害的報道,a市甚至已經成了重災區,下不停的大雪,凜冽的天氣,街道上稀薄的人影。
聞歌縮在小太陽的面前,邊捧著碗吸溜著方便麵,邊看著電視節目插播的廣告,聽著楊喬絮絮念叨他的相親史,幸災樂禍後,深刻地覺得自己如今過得越來越*了……簡直是玩物喪志。
楊喬原本是年前就要回美國了,但遇上大雪災,加上他祖母的阻攔,歸期挪到了年後。找了她幾次沒找到人才知道她悶聲不吭地回了n市,趁著陸路還暢通,乾脆坐車來找她。
今天是他來n市的第四天了。
見她突然出神,楊喬抬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問道:「發什麼呆呢?」
「沒,想事情。」聞歌揮開他的手,看他幾口喝完了麵湯,想了想,問道:「我跟你說起過沒有?我喜歡的人就是我小叔。」
楊喬含糊地應了一聲,等反應過來聞歌在說什麼的時候,吃驚地把垃圾桶都踢翻了。他倏然站起身來,看著聞歌的臉上滿是不可置信:「你說你跟……?」
「這麼大驚小怪幹嘛?」聞歌白了他一眼,輕哼了一聲,抬腳踢上他的小腿腿骨:「輕點聲。」
楊喬震驚了一會,很快就接受了這個消息,邊消化邊問:「那你去美國就是因為他?藏的夠深啊,我都沒看出來……」
聞歌笑了一聲,沒回答。
她吃盡了苦頭,對溫少遠的事諱莫如深,努力地想要忘記他,怎麼還會提起來?
「那你現在是?」楊喬看了她一眼,湊近了些:「想問問我的看法?」
楊喬無疑是瞭解她的,即使聞歌不說,也能猜到她的心思,略微思索了一下,問道:「如果做不了決定,就嘗試著接受一下別人?」
聞歌頓時翻了個大白眼,把麵碗放桌子上一擱,沒好氣道:「別出餿主意好嗎?」
楊喬被她斥了一聲,也沒惱,反而笑得更歡暢了:「你不是已經有答案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