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這是楚家大宅裡獨屬於楚爾睿的天地——遠離住宅的三層小洋樓,奢華而簡約,一如他的喜好。

而小洋樓的主人就像古代的帝王,有他堅固的個人世界,然後偶然蒞臨需要他滋潤安撫的嬌妻美眷。

幽深壓抑的楚家大宅,因為嬰孩的啼哭而注入了一絲人氣。

每個人都在為新生的生命喜悅著,偌大的楚家大宅,整整二十六年沒有聽到如此稚嫩清澈的聲音了。

整整三個月,她困在楚家固若金湯的堡壘裡。她不跟他說話,卻喜歡在夜深無人的時候對著肚子裡的孩子溫柔呢喃;她不曾主動走出小洋樓,卻一直記得亞瑟的吩咐,不時在房子裡來回走動。她努力吃東西,吃所有對孩子有好處的食物,她感受著孩子一天天的成長,感受著與孩子間新鮮的互動。

一直以來,她什麼都不怕,唯獨害怕孤單,可是此刻她連孤單也不怕了,因為她有孩子,一個和她一起心跳一起呼吸一起喜樂的孩子。

她不願再在意楚爾睿的任何舉動,包括他的溫情、他的霸道、他的挑釁……

這是以退為進嗎?

坐在窗前,子汐冷眼看著園中溫情的一幕。

陽光明媚的院子裡,成群的下人圍著三個主人忙活,新手爸爸不甚熟練地抱著他剛降世不久的兒子,新手媽媽溫柔滿足地望著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而那個孩子……那個孩子柔嫩的小手緊緊抓住了爸爸強壯的臂膀——這是一個注定得到天下的天之驕子啊。

輕撫肚子,她的寶寶,七個月大了啊,再過三個月不到,她就能把寶寶抱在手裡了……

她不羨慕他們——幸福無法比較,也無法衡量,每個人對幸福的定義和標準都不同,就像購物,很多女人總去羨慕別人的行頭,卻忘了去計較別人這些東西適不適合自己,女人要知道購買適合自己的衣服、飾物,適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實在不必羨慕別人的行頭。現在的她也有自己的幸福,那種幸福與環境無關,與身邊的人也無關,那只是一種心境。眼前看到的一切已經不能再讓她心疼了,既然她的傷心傷不到他的心。有的時候她會幻想與他分手的情景,然後偷笑——他攬著看不清容貌的女子,對她說:分手吧,她沒有哭泣與挽留,而是笑著對他說:等你這句話很久了,然後轉身走掉。

她喜歡唱歌給寶寶聽,好壞不重要,心情爽朗是目的。只是她會皮皮地去揣測寶寶的心情,會不會寶寶將來學會的第一句話是:媽咪,你唱歌比刮鍋子還難聽。嗯……有那麼難聽嗎?好吧,不太好聽。

每天早上起床,她都將自己打扮地優雅從容;她喝下午茶、閱讀書本、聽音樂;偶爾練一下在法國學的孕婦瑜伽,只是一些輕柔的動作,為的是增強身體力量和提高肌肉的柔韌性;再偶爾心血來潮她會下廚做一些愛吃的慰勞自己,當然廚藝自然不能與亞瑟相比——她享受自己的每一次微笑與愉悅——嗯哼,有點自戀,但卻很暢快。

有時偶爾會想哭,但她總覺得那是寶寶的情緒,她覺得寶寶想舅舅和亞瑟了。可是她從來不哭,因為她對哭泣時依靠的肩膀和胸膛變挑剔了。

她確認自己是愛楚爾睿的,可是他卻已經不值得她放棄自尊放棄未來用生命去討好他了,而既然不值得,又何必再愛下去?對她來說,愛是指甲,斷了能再長。當一切迷戀撥開雲霧,她開始用不滿的眼光審視楚爾睿,並努力列舉他的種種不順眼。

人很現實,也很……健忘。

晚飯只有她一個人吃,傭人戰戰兢兢地伺候著,偶爾打量的目光有好奇,更有不屑。

是啊,女主人為楚家喜添麟兒,她一個大著肚子的女人,躲在男主人的天地裡,身份當然曖昧尷尬。

主樓不時傳來陣陣樂音,今天,楚家長曾孫滿百日,楚家大有「普天同慶」的囂張架勢。

她可以想像楚老爺子剛硬的嘴角此刻彎成了何種弧線,她能想像楚爾睿是何等得體威嚴,她更能想像,嬌羞幸福的女主人哪般優雅大方——她一定是內外兼修的,她應對得體,有修養,有見識,有品味——這是完美女人的姿態。

她細細享用她的晚餐,以往嫌棄的胡蘿蔔青椒等食物也來者不拒地食用。她左手邊放著一本小本子,這是她這三個月突然養成的習慣:在看到覺得道理的語句的時候及時記下。

下午看書時看到一短話,說的是一輩子值得珍惜的十個人:真正愛的人、可相信的朋友、生命中貴人、曾經愛過的人、曾經恨過的人、背叛過你的人、偷偷喜歡過的人、匆匆離開你生命的人、有過誤會的人,還有就是相伴一生的人。

她不自覺地用這些標準去比照楚爾睿,發現他和其中好幾條一致:曾經愛過的人,他讓她更懂得愛;曾經恨過的人,他讓她更加堅強;背叛,他一直在背叛,可若不是他,她今天也不會懂這個世界……

然後她失笑,她從來不知道楚爾睿是這麼值得她珍惜的人,後來又想到,席元哲也多多少少附和了好幾項,還有子皇,甚至亞瑟……

生命中來來往往形形色色的人,不能決斷地說誰是貴人誰是災難,因為總是他們讓你學會成長的。

「什麼事情這麼好笑?」原本該在宴會上的男主人此刻卻出現在她身邊。

子汐愣愣地盯著他,一瞬間的表情嬌憨無比。

他俯身輕吻她的唇,淺淺地笑著,看得出他心情很好。

她回神,嫌惡地用手背擦拭嘴唇。

他不在意,而是讓傭人給他加了一副碗筷。

「還是不肯跟我說話?第一次發現你這麼這麼倔,真可愛,呵……」

她不是攻擊男同胞們,但有時他們確實犯賤不是?還是女人的姿態問題。沫沫說對了,女人最愛的得是自己,你若不愛自己,又怎麼說服別人去愛你?而最愛自己的女人,高高在上男人總是比較有征服欲。

「上會在法國忘了楚小子,等過一段時間再把它接回來吧。」

「什麼時候才肯讓我安排醫生給你做身體檢查?孕婦必須定期產檢,你不想知道寶寶健不健康嗎?」

「子汐,知道現在外面有多亂嗎?」爾睿拿著筷子,修長優雅的手指煞是好看。「你不見了,皇差點瘋了,哲也急了。他們知道你在我身邊,卻都沒辦法帶你走。還有,那個差點擊垮諸氏卻又突然收手的神秘人。子汐,你看看你給我惹了什麼麻煩。」

偌大的飯廳,只有爾睿一個人的聲音在迴盪,傭人惶恐地躲回了廚房,而他身邊的女人專注地將所有注意力放在了食物上。

以前總是她靠在爾睿身邊自言自語,而他偶爾會回應一句。她不知道爾睿也有囉嗦的時候。

填飽肚子,子汐優雅地打了個飽嗝,抱著小本子起身離開。先休息一下,待會兒繞房間走幾圈,亞瑟說了,她得增加運動量。

爾睿一個人坐在餐桌前,拿過她的碗,將她剩在裡頭的食物吃乾淨,那一刻他突然覺得有點寂寞。

莫名其妙!他罵自己。

適才在主樓,他攬著妻子兒子,耐著性子應酬一張張模糊的臉,不知道怎麼升起的一股慾望,他突然想看看越來越清冷安靜的子汐,於是他偷偷丟下滿屋子的賓客溜了。看到她津津有味地吃飯,他竟也覺得肚子有些餓;看著她將他視作空氣,毫不留戀地離去,他又沒有由來地落寞。

有點失落,有點難過。

其實她吃的食物並沒有特別美味,與他平常吃得沒什麼差別。爾睿優雅地用擦了擦嘴,看了無人的樓梯一眼,他站起身離開,再次沒入輝煌燈火。

並不是所有老人家走路都需要枴杖,至少對楚老爺子來說,枴杖只是他增加威嚴的道具之一。此刻他站在大書房的落地窗前,目光如獵鷹般兇猛銳利。

「爺爺,聽說您找我。」爾睿步履優雅地踏進書房,管家謹慎地將兩扇紅木大門關上。

「你,接管楚氏幾年了?」老爺子目光深遠。

「三年。」正式接管三年,但早在十六歲以後他就已經開始插手集團事務了。

「確實很能幹。」老爺子笑笑。

「爺爺叫我來只是想誇我?」爾睿也笑。

「睿,你在外面怎麼荒唐我不管,可是你不該把那麼一個大麻煩帶進家門。」這些年楚老爺子已經不再過問楚氏的事務了,除非他覺得有必要。

「是。」爾睿的笑很淺,無懈可擊。

「倒是學會陽奉陰違了。」楚老爺子冷哼了一聲。「那個女人是個麻煩!」

「爺爺,她有我的孩子。」他輕聲道。

「別以為我老了就什麼都不知道了,也許八年前那個是你的孩子,但這個……」楚老爺子轉身。「你覺得,為一個女人失去我們整個楚氏值得嗎?」

「爺爺,我不會失去楚氏,也不會失去她。」這是他的自信。

「我告訴過你楚氏能有今天是怎麼來的。」楚老爺子在書桌後的大椅子上坐下,手中枴杖握於胸前。「你全然不願去瞭解姬氏一族的任何事情也就算了。我們雖沒有依附與姬氏一族,但能有今天也全賴家族庇蔭,畢竟他們才是家族的嫡傳正統,我們這些旁支必須聽命與姬氏。新族長掌權,手段魄力青出於藍。族內幾位長老向我透露,楚姓一族已經被新族長在名單中除名。」

在姬氏一族中,每一代除了長房,沒有人有資格姓姬。楚氏系出姬氏一族,能有今日權勢全仗家族庇佑。楚氏富甲一方,乃姬氏一族的一支重要力量,可是新族長卻在短時間內說服所有長老同意將楚氏踢出局。

「當然,離開家族楚氏跨不了,可是你知道那意味著什麼嗎?」意味著他們不再擁有強大的後盾,不再能肆無忌憚地翻雲覆雨,還意味著,他們將失去與姬氏一族有關的任何好處便利。

「想知道為什麼嗎?」楚老爺子嚴厲地問。

爾睿不語,他隱約地預感到了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