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華慢悠悠往回走。
沒了蘇長越在她面前晃悠,再叫深秋的晨風一吹,她腦子漸漸清楚了。
似乎——他說的有道理啊。
就張家兄妹昨夜歸來那副氣勢,怎麼也不像個有悔改或反省的樣子,那是明明白白逆襲來了,張興文那奇怪的眼神暫且擺在一邊不說,張巧綢見她第一眼,就快在她臉上挖出個洞來了。
很明顯,現在就算她願意既往不咎,張巧綢也不肯,照她那個仇恨值的高度,說不準都歇不了一天就要來找她麻煩了。
而面對飛上枝頭後的張巧綢,珠華認真想了一會,發現她一點勝算也沒有。
一力降十會,階級差距就是能壓死人,不服也沒用。
而來自張巧綢的威脅還算是短期的,因為她在張家停留的時間應該不會太長,納禮不是正式婚娶,沒那麼多程序,估摸著一兩個月內,王府那邊就該來人下了禮然後把她接走了。
張興文就難說了,他的自由度比張巧綢大得多,凶殘度也同樣。這是個連親妹妹都照坑不誤的狠人,張巧綢其實也挺倒霉的,碰上這麼個哥哥,當年就叫他坑了一次,現在直接讓他把終身都坑了。
以張巧綢本身的腦子,不可能想得出辦法勾搭上平郡王,做成此事的主謀一定是張興文,他失去了做男人的能力,還毀了容,但仍然「身殘志堅」,為了找到向上爬的機會,不惜把親妹妹坑給了一個快五十的老頭子——即便張巧綢本人願意,也不能掩蓋他的卑劣冷血。
對於貧民家的姑娘,能被平郡王納為夫人也許算是一舉登天,求之不得,但張巧綢真的還不至於此。
面對這麼個變態,他能幹出什麼事來,珠華真的難以預料。
更別提還有個張老太太,張興文還有可能跟隨張巧綢去王府謀差事,張老太太是哪都不會去的,她要為難珠華,珠華就算可以跟張推官求救,但張推官大半時間都在衙門裡,護不到她那麼周全,她是躲都躲不掉。
除非離開張家,另尋一片屋瓦。
也就是依照蘇長越的提議來了。
——他還真夠敏銳的,其實張家內部的好多事他都並不知道,但僅憑有限的兩三次謀面,他就準確看出了她將來的處境,並給出了解決辦法。
這麼亂七八糟地想著,珠華一頓早飯都吃得食不知味。
而剛用完飯回到小跨院,昨晚見過的王府的那個李媽媽來了,說張巧綢幾年沒回家,想念金陵風物,要出去逛逛,邀她一道去。
……珠華發現她還是低估了張巧綢的報復心,別說一天了,連半天都沒歇到,麻煩就上門了。
這要是個普通刁蠻的妹子,珠華不是不能忍一忍,被冷嘲熱諷,或受些惡作劇什麼的,這些她都能忍,便不為了自己,也為了葉明光——可張巧綢是個十二歲就敢往人碗裡下藥的人設,這不是她單方面忍氣吞聲就能解決的問題了。
珠華腦中轉了一轉,笑道:「媽媽替我謝過小姨的好意,只是,我今天先已經答應了魏國公府裡世子夫人的邀約,沒辦法再陪小姨,只能勞煩媽媽,替我向小姨致個歉了。」
李媽媽出自平郡王府,當然不可能不知道魏國公府的世子夫人是誰,當下眼神微微一凝:「姑娘同我們縣主相熟?」
珠華謙道:「哪裡敢說相熟,只是蒙世子夫人青眼,偶爾會叫我過去坐坐。」
同在金陵城中,張家和國公府有些來往也是常事。李媽媽沉吟片刻,便不多說什麼,返身去了。
這裡珠華忙回去找鍾氏,問她要車出門。
明知張巧綢不懷好意,她才不去吃這個眼前虧呢。
又趕著換出門衣裳,把葉明光一道拎著,一通忙亂後到二門外上了車——到底慢了一步,張巧綢在兩個中年婦人的跟隨下也過來了,後面還跟了個張芬,都是一副要出門的打扮。cncnz。net
「珠兒。」張巧綢出聲叫道,「你不想和我出去老實說便是了,扯什麼謊呢?便扯謊也扯個像些的,說徐老夫人叫你去也罷了,什麼時候世子夫人又同你有交情了?」
珠華先看了張芬一眼——她這幾年常被沈少夫人邀去,張巧綢離家在外不知道,張芬還不知道嗎?她冒過好幾回酸話,珠華有時懶得跟她計較,有時就不客氣地噴了回去。
這會兒她聽著張巧綢這麼說,卻一聲也不吭了。
也不知到底想看誰的笑話。
珠華笑了笑:「這有什麼可扯謊的,小姨不信,跟著我去看看不就清楚了。」
她說罷轉身,牽著葉明光上車,張巧綢倒也沒有阻攔,由著他們走了。
車行一段時間,珠華掀車簾往外看了看。過一段,她又往外看了看。
葉明光受她影響,也把腦袋鑽出向外看去。
珠華把他揪回來:「小心些,別掉出去。」
葉明光繃著臉:「姐姐,她們跟著我們做什麼。」
珠華摸摸他的頭:「不知道,別理她們。」
心底無語地翻了個白眼:她不過隨口一句,張巧綢還真打算跟她過去看究竟啊。
看來幸虧她果斷避走了,就這執著度,還不知道打算怎麼害她。
葉明光先不吭聲,過好一會,他忽然道:「姐姐,等我長大了,誰也不能再欺負你。」
珠華心中一暖,以葉明光的聰慧,硬要安慰他沒事是糊弄不過他的,她就笑道:「好,我就等著以後跟著你享福啦。」
葉明光小胸脯拔了拔,揚聲道:「好!」
一路說說笑笑,小半個時辰後,行到了魏國公府。
後面的車裡,李媽媽在勸張巧綢:「姑娘,看來他們是真往這裡來的,我們走罷,這裡門口不是隨便守的,家丁要來問詢,我們不好回話。」
張巧綢不甘心:「她來又不表示就是有人請她來的,我看多半是想唬我,我要是走了,就正中她的意思了。我才不,我要看人家不理她,她灰溜溜地回頭才好呢,到時看我怎麼收拾她。」
李媽媽心中微有腹誹,她能理解張巧綢為什麼非跟珠華對著幹,可若是姐妹也罷了,那是個外甥女,都錯了輩了,長得再美,跟小輩有什麼較勁的呢?這心眼實在有些太小。
卻不好出口,只能命車伕儘量往遠處避了避。
張巧綢掀開一線車簾,聚精會神地往外看。
只見那邊車上玉蘭下來和門口的小廝說了兩句話,便有一個小廝飛跑進去了。
裝得還挺像。張巧綢心中嗤笑,看她下面怎麼收場。
過一會,那小廝跑了回來,然後,他引著停在左邊角門處的那輛馬車,進、進去了!
張巧綢吃驚地瞪大了眼!
她不相信,即便珠華確實討徐老夫人或是沈少夫人的喜歡,也沒有這麼巧,正好她要找珠華,國公府裡就邀珠華過來,這肯定是託辭!
——那麼問題就更不對勁了,珠華都沒提前送個帖子什麼,她說來就來,國公府也能讓她進去;這關係得近成什麼樣,人家才肯給她這個臉啊?
張巧綢還沒這麼快想到這一點,但李媽媽想到了。她不想讓張巧綢再盯著珠華算計了,珠華先前說過,她是來見樂安縣主的,她陪著個還沒過門的王爺妾室來找縣主客人的麻煩,這要叫縣主查知,能有她什麼好?
以李媽媽的閱歷能耐,心念一動,立時就給張巧綢另豎了個靶子,她望向張芬,溫和笑道:「看來葉家的小姑娘和國公府確實是相熟的,我們姑娘在外避居幾年不知,三姑娘難道也不知道?看著長輩這麼蒙在鼓裡,三姑娘為何不解勸一聲呢。」
張芬正在對面幸災樂禍呢,張巧綢和珠華兩個她一個也不喜歡,哪個丟臉倒霉她都開心,忽然叫這麼一問,她反應不及,不但沒想出回話,連表情都沒遮掩好,直接帶著點殘存的笑意僵住了。
張巧綢大怒,她現在不能把珠華從國公府裡揪出來怎樣,見張芬如此,一腔下不來台的怒火就全數發到了她身上,揚手便給了她一巴掌:「你裝的好樣,原來是安心看我的笑話!」
張芬長這麼大,訓斥是挨過一些,也讓馬氏在身上拍過幾下,但臉面是真的沒傷過。陡然吃這一記耳光,她耳朵都有點嗡響,整個人懵了片刻,旋即強烈的羞辱感席捲了她,她再按壓不住,嗚嗚嗚痛哭起來。
她們的馬車停在離國公府數丈外的一棵大樹下,台階上的小廝見馬車眼生,原已在留意了,再聽到裡面傳來哭聲,當下便有兩個對視一眼,警惕地走了過來。
李媽媽見勢不好,忙催車伕:「快走,快走,早說了這裡停不得!」
馬車略微慌張地轉了向,張巧綢在裡面不小心撞到了車壁上,再聽張芬還在哭,氣得又踹她一腳:「閉嘴,就你會裝,把人都招來了,我又沒使多大勁!」
車伕在外面忙著揚鞭,趕在小廝到來前,終於趕著車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