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要卡著蘇長越的上任日期,整個婚娶的流程難免要有點從快從簡,不過從張推官到珠華都不在乎,撇開別的不說,蘇長越在這麼緊張的時間裡硬是跑來親身迎娶,沒叫珠華由下人護送到京城去,這誠意已經是十足十了,再要挑別的禮,那是沒事找事。
張推官和鍾氏已嫁過兩個女兒,對這套程序堪稱駕輕就熟,蘇長越那邊有張推官給找的一個資深官媒幫襯著,一切事宜進行得也很順利。
被鍾氏告知婚期的珠華起先十分吃驚,她知道快了,但快成這樣,仍舊衝破了她的心理預期,不過各方都已忙動起來,作為主角之一的她在這件事上的發言權反而是最少的,事到臨頭,沒得選擇,她一顆心反而橫下來了——早晚無非都是要嫁,她就是能爭取拖幾天也拖不出朵花來,不如順其自然。
她就專心去琢磨怎麼能把葉明光帶走,她以前曾跟張推官提過這件事,張推官倒是應了,但表情一看就是隨口敷衍她,並沒往心裡去。
現在要動真格的,還是得好好想一番說辭,珠華初穿來時受了不少罪,因此對張推官也有誤解,很跟他鬧過幾場,然而日久見人心,隨著時間的推移她慢慢明白過來了,張推官本人的人品其實沒有問題,是個挺正統的士大夫類型,只是不幸出身草根,家族提升的速度沒趕上他本人發達的速度,導致除他之外,周圍全是拖後腿的,連帶著他的形象都不怎麼樣了。
她在張推官的羽翼下長到如今,這份養恩她感念並銘記,不想以鬧翻的方式來談這件事,因此要怎麼說服他,讓他知道她是認真的,同時能放心讓她帶葉明光走,這番說辭就要好好考慮考慮了。
她翻來覆去很是想了一陣,感覺腹稿打得差不多了,才去找著張推官,結果張推官訝異過後,一句話就把她全盤盤算打翻了。
「光哥兒前年就說想去試一試童生試,我想著他年紀太小,硬是壓了他一年,預備著讓他今年再去,我才讓人去打聽過,海門那邊的縣試時間排在了六月中旬,離著現在也沒多久了,光哥兒要跟了你去,這考試怎麼辦?」
珠華:「……」
依據國朝官員迴避制度,張推官在金陵為官,本身是湖廣人,葉安和最終任於河南,他本籍其實倒在南直隸,是揚州府下海門縣人,葉明光雖在河南出生,但籍貫隨父,落回了揚州府,他要考童生試也是去揚州府考,揚州離著金陵只有一兩日路程,十分近便。
珠華傻了眼,真是薑是老的辣,她攢了一肚皮理由,各種煽情耍賴,一個照面全部廢掉。
提到童生試,與鄉試會試不同,不是連著考完的,分三關,縣試只是第一關,在縣裡考,後面還有在府裡考的府試及最終由學政主持的院試,也不是隨便什麼人就能去考,還需要開詳細履歷並本鄉合適人等具保,珠華卡在將出嫁的節骨眼上,哪抽得出身去操心這些事?
而如果讓葉明光今年放棄明年再考,那麼葉明光明年就需從京城再去往揚州,倒不是不可以,可這麼折騰又是何必?
「我下一任可能就不在金陵了,所以才想讓光哥兒趕上這科,我離得近,有什麼事好及時得知處理。」
珠華一驚,她還不知道這個消息,忙道:「舅舅,你要調去哪裡?」
張推官搖頭:「暫時還不知。」
好吧,不管張推官調去哪裡,他不在金陵,那葉明光就更麻煩了,因為童生試三關可能間隔延續好幾個月,葉明光回來沒個投靠落腳地,將只能獨自在外生活這麼長時間,她怎麼可能放心?
珠華僅剩的一點搖搖欲墜的堅持被擊碎了,不管從哪個角度來說,都只有將葉明光留下,天大地大,大不過讀書應試,在這萬般皆下品的時代,一切其它因素都要讓道。
連爭論都沒爭得起來,珠華灰溜溜地鎩羽而歸,去告知葉明光這個無奈的消息。
葉明光垮著臉很不開心,在珠華給他許諾了一堆等他考完試一定派人來接他之類的保證之後,他才終於不情不願地被安撫住了。
接下來珠華投入了各項瑣碎的忙碌事項之中,張推官的辦事能力還是靠譜的,雖然時間很緊,但仍然順利地尋到了一隊往德安去販貨的商船,那商家原定了五月初一出發,為了趕上珠華的婚期特意提前了兩天,又特特騰出了最好一艘船的一整層艙室給珠華——他並不吃虧,隨行人等中能有個新科進士,一路要過的各種稅關便有顧忌,起碼不敢胡敲竹槓了。
珠華的主要任務是陪鍾氏看著人將各色嫁妝打包裝好,這頭還沒弄好,那邊蘇長越的聘禮又送到了,張推官意思意思地留下了兩三樣,餘者皆又給了她,讓她一併帶走。於是她要收拾的物件就更多了。
陪嫁的下人方面倒是沒什麼可操心,她總共就兩個丫頭,紅櫻早便賣與了商人為妾,玉蘭在前年放良出去配了人,當初自河內帶來的舊人皆各有了歸宿,後面陸續又補回了兩個,一個小荷,另一個青葉。小荷來的時間更久些,珠華原想把小荷留下給葉明光,待葉明光考完試時再一併接去京城,但被鍾氏阻止了,說陪嫁不管陪什麼,沒有陪單數的,這個理由無可反駁,在鍾氏表示由她那邊撥人來照顧葉明光,完全不需要她多慮之後,她只有把兩個丫頭都捎帶上了。
珠華在金陵城裡基本沒什麼故舊,她寄人籬下交際網先天不足,本人又不是長袖善舞型,再加和她同齡的小姑娘們實則在心理年齡上都比她小了一截,更難說到一塊去了,她來這麼久,相與最好的倒是與她不是一個輩分的沈少夫人,只是一則是忙得實在抽不開身,二則是婚期這麼近,她不能出門,沒辦法去親自拜別,只能遣丫頭去上門說了一聲。
結果丫頭除了捎帶回兩盒首飾賀禮之外,還帶回來一句質問:「我與汪太太,孰差?」
珠華:「……」
她愣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她出嫁當日需有一個全福人來照料一些事宜,比如說掃轎鋪床等事宜,珠華要到德安去完禮,鋪床這時倒不需要,但她上轎出嫁這一項是在張家,因此仍需全福人來料理,鍾氏就預備去托汪太太來擔任,兩家是姻親,極好說話,便是臨時請託人家也不至在意。
若論身份,自然是沈少夫人更顯光耀,只是珠華忙昏了頭,在這類繁瑣禮儀上原也不大通,真沒想起可以請她來,一應都聽著鍾氏安排了。這時讓一問,忙趕著去問鍾氏,好在鍾氏比她更忙,雖定下了要請汪太太來,帖子都寫了,卻一時忘了讓人送去,還算能回轉來。
便忙重寫了帖子並備了禮,命人去送與沈少夫人。
沈少夫人這才滿意,回了話說「當日必到」。
這麼東一頭西一頭,十天時間倏忽滑過,臨出嫁的前一晚,葉明光可憐巴巴地抱著自己的小枕頭來,要和珠華擠一起睡。
珠華禁不住他濕漉漉的眼神,心軟便要同意,張萱卻忽然出現,非常堅決地拒絕了葉明光:「不行,光哥兒,你都多大了,怎麼還能和姐姐睡一張床上,今晚我陪你姐姐睡,你乖乖回去睡自己的。」
葉明光掙扎:「我沒有多大,我才十一歲。」
「七歲不同席。」張萱引了一句經典,鐵面無私地指揮丫頭連哄帶拉地把他弄走了。
珠華以為她說的陪自己睡是託辭,只為哄走葉明光,她覺得他是小孩子,然而依此時世俗規範,葉明光還真不能再和她同席了。結果隨後卻見張萱自如地喚人來打水梳洗,竟真的一副要留宿的樣子。
「……二表姐,你今晚真不回家呀?」
張萱坐在妝台前梳散髮髻:「是啊。」
二表姐真是一貫的刀子嘴豆腐心做派,大概是怕她沒有生母安慰,一個人等著遠嫁害怕吧。
珠華挺感動,往床鋪裡面挪了挪,給張萱騰出位置來。
有人安慰心裡確實要溫暖安定不少,等張萱卸罷妝寬衣躺上來,珠華和她絮絮叨叨說了會話,居然把睏意說上來了,朦朧著就要睡去。
張萱卻把她搗醒:「喂,你還能睡著?」
珠華有點迷糊:「我忙了好些天,很累呀。」
張萱在枕上側頭過來,望著她欲言又止:「你心裡不覺得緊張?」
珠華:「緊張,我緊張好久了,所以現在累嘛。」
她說著頭一歪,眼皮又要黏一起去,不妨肋下一痛,竟挨了一把掐。
——二表姐是來安慰她還是來搗亂的啊?
珠華抽口冷氣,捂著痛處要和她算賬,眼一睜,卻見張萱神情糾結之極,一副話都堵到喉嚨口,偏偏不知該怎麼說出來的模樣。
「……」她忽然間福至心靈,手一伸,「二表姐,給我吧。」
張萱張口結舌:「給、給你什麼?」
「妖精打架的畫冊,以前大舅母給你的那個——唔唔。」
張萱撲上來摀住了她的嘴,見鬼似地道:「你你怎麼知道?」
「我聽丫頭偷偷說過。」其實不是,來自於珠華前世接收過的各樣廣博信息也。
不過張萱信以為真了,她心裡小表妹不可能從其他渠道知道這種男女秘事,只可能是丫頭口舌不謹,把小表妹污染了。
就罵了兩句丫頭,然後才吞吞吐吐地道:「娘給你放在你擱首飾的那個匣子底層了,你尋機會看一看,它主要是這麼回事……」
張萱套著她的耳朵傳授了幾句機宜,大意是:聽話,疼了忍著。
珠華:「……」張萱排擠了葉明光,特地跑來和她睡,就為了說這幾句極不負責任的生理教育?和沒說有差?
她睏意都醒了,就給她聽這個——她連臉都紅不起來,只能裝個害羞模樣。
張萱見了,卻覺十分滿足,卸下了重擔般,轉頭就睡了。
珠華:「……」
她只好也重新合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