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長越去和孫姨娘及兩個妹妹說了一下準備啟程前往京城的事,安陸雖是府城,算得繁華,但和天子腳下相比總是要遜色了,聽說要盡快上京,諸人都很贊同,就熱火朝天地在家裡收拾起來。
蘇家在這裡的幾年生活以儉樸為要,沒添置過什麼值錢的大件,現在收拾起來也不太麻煩。珠華這裡則早知在安陸不過暫時停留,所以那些嫁妝都沒有擺開,仍封得好好的,她的東西雖最多,但需要收拾的最少,很快忙完了,便把小荷和青葉兩個打發過去幫蘇婉蘇娟的忙。
青葉力氣大,蘇婉蘇娟兩個氣喘吁吁要搬半天的東西,她拿張包袱皮一攤,刷刷一會就打包好一個,拎著往前院擺好,預備帶走。
蘇長越則在外面聯繫車馬船隻,馬車好定,因為屆時只是負責從蘇家到碼頭的一段路而已,去車馬行說一聲就行了。船要麻煩些,德安境內有條溳水,貫穿全境,與長江相連,水路算得暢通,但據京城太遠,無法直達,須得繞些路,一般攜物不多的單身行客多是選擇陸路,肯往京城去的船就多是商船,本身就攜帶了不少貨物,這要湊巧找到一艘能帶上蘇家家眷行李的就得花些功夫了。
不過蘇長越幾回趕考各地跑慣了的,這些庶務難不倒他,三天之內一一都辦妥了,這時家裡該收拾的也差不多收拾齊全了。
「後日清早出發。」蘇長越回來告訴珠華,「我想著,臨走之前,我們一起再去我爹娘墳前拜祭一下。」
「這是應該的。」珠華點頭贊同,祠堂裡的是牌位,墳裡埋的是骸骨,一樣的親人,不一樣的寄託,這一去京城不知什麼時候再能回來,很應該去拜一下。
「那就明天去,把姨娘和妹妹都叫上。」
「好。」
他們商議定了,但隔日一早,一家人準備停當,把紙錢什麼的都帶上了,正要出門上車往城外去之際,一個不速之客堵了上來。
「……郡王妃要見我?」
珠華很是愣了一下——她有點懷疑自己聽錯,難道不是張巧綢?那還合理些。
穿鴉青褙子的中年婦人生著一張白麵團一般的臉龐,雙手交握在小腹前,含笑道:「是,請蘇大奶奶賞光,往郡王府去走一遭。」
珠華眨了眨眼,她又愣了一下,才適應過來「蘇大奶奶」這個稱呼,這冷不丁聽到,都沒意識到是叫她。
「不知王妃娘娘因何要見我?」
孫姨娘站在門邊,目光炯炯地盯著她——問什麼問,郡王妃相邀啊!簡直是從天而降的好運道,快答應,快答應!
中年婦人道:「王妃思念愛女,聽說大奶奶出嫁前還曾見過縣主,所以想請過去敘一敘,以慰思女之情。」
沈少夫人嫁得太遠,便是身份尊貴,等閒也無法拋下夫家兒女回王府省親,母女間幾年乃至十年不見都是常事,郡王妃這會兒聽到有人自金陵來,有愛女消息,召進府問一問是很好理解的慈母心思——至於她是怎麼知道珠華的,李媽媽作為小夫人身邊的人,拿這個消息去到王妃面前賣個好是惠而不費,何樂不為的事,這都不必多問。
假如真是王妃相召的話,珠華覺得她去見一見無妨,哪怕要跟著見到張巧綢也無所謂,王妃不可能讓自己請的客人在姬妾手裡吃虧,那太打臉了,而明天她就離開安陸了,張巧綢有百般智計,也只好吞回去憋著。
問題在於,要見她的真的是平郡王妃嗎?假如是張巧綢假傳名目呢?
但這個疑問珠華無法證實,她頭回見這個婦人,分不出她是哪個派系的人,甚至她對郡王府都是一無所知,只是因為沈少夫人的存在,她一直以來對郡王府的印象還不錯。
而也因此,她不好推辭,沈少夫人待她那麼好,現在沈少夫人的母親想念女兒,想找她去問一問女兒的近況,她能說不去嗎?
那她也太沒良心了。
珠華咬一咬牙,就待答應下來,旁邊的蘇長越不動聲色地過來了一步,道:「有勞媽媽親自上門來請,只是不巧,內子正要與我去祭拜先人,不便他顧,恐對先人不敬。我看這樣好了,媽媽先請回去,我們祭拜完畢後,我親自送內子去府上,只是請媽媽記得跟府上門房說一聲,言明內子是應王妃邀請而來,以免門房不知誤會,不放內子進去。」
祭先人是孝,自然比出門做客重要,即便是郡王妃也不能半道把人截了叫人先去陪她聊天,中年婦人猶豫片刻,只好道:「那好罷,只請大奶奶別忘了,讓王妃記掛空等。」
珠華抿嘴笑道:「媽媽放心,萬萬不會。」
心裡給蘇長越豎大拇指,他好聰明,這一句就試探出來了,這媽媽要是張巧綢那邊的人,肯定不敢去跟門房傳王妃的諭旨,王府上迎客的小廝都有好些個,張巧綢就算能買通一個,買不通所有,所以她到時候只要能和門房對上話,門房肯認了有王妃邀請這回事,那就可以放心進去了。
中年婦人沒再說什麼,走到巷口那邊坐上車走了。
孫姨娘立時活泛起來:「大奶奶,把你兩個妹妹一併帶去罷,也叫她們長長見識。」
這要是正常作客,珠華不介意帶上她們,但郡王府情形叵測,連她都不知能否全身而退,如何再帶上兩個填坑的?
她就要張口拒絕,蘇長越已先道:「妹妹們是該知道些人情來往,不過我們和郡王府素無來往,既沒相邀,怎好貿然過去?況且皇族門第,規矩必然繁多,妹妹們本就出門少,倘或緊張出了差錯,叫人笑話,反不值當。長見識也不急在一時,等到了京裡,再慢慢先從熟悉的人家開始罷。」
他說的全都在理,孫姨娘便想厚著臉皮賴一賴也尋不出話來說了,只得偃旗息鼓,閉嘴拉了蘇娟往後一輛車上走去了。
有人出頭可真省事,省了她好些口水。珠華笑瞇瞇問一直旁觀的蘇婉:「大妹妹,你跟我們坐,還是後頭去陪姨娘?」
「我跟哥哥和嫂子坐!」蘇婉毫不猶豫地回話。
「那好,你先上去。」
蘇長越扶了她一把,送她上去,之後把珠華也扶上去,自己最後上去,放下車簾,車伕輕輕揚了下鞭,車輪滾動,向著城外的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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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
珠華帶著小荷,站在了平郡王府的石階下。
五月的陽光十分燦爛,珠華微瞇著眼,往前方望。
蘇長越在台階上的朱門前和兩三個小廝交涉,說了幾句話後,他返身走下來,向珠華點頭,低聲道:「確實是王妃邀你。」
珠華鬆一口氣:「這就好,那我進去了。」
蘇長越伸手拉著她的手臂握了一下:「別怕,到傍晚你還不回來,我就過來接你。」
珠華向他彎彎眼:「我不怕,我夫君是新中傳臚,我也不是無名之輩吶。」
有這個身份,就算遇著什麼,起碼她也不可能像個普通民女一樣被無聲無息地處理掉的。
蘇長越臉色暖了些,勾起嘴角回她一個笑容,而後鬆開了手。
珠華領著小荷在小廝的引領下從西角門進去,珠華帶著帷帽,不太看得清兩側風物,小荷頭一回出入這等門第,心裡緊張,不敢亂張亂看,緊緊隨著珠華,兩人默默無話,一路往裡走。
走不多時,裡面的人接到通傳,早上曾去過蘇家的那個中年婦人接出來了。
珠華這回想起來問了下名姓,得知她姓尤,在郡王妃身邊伺候快二十年了。
別的不論,單看這資歷也算得上心腹級的人物了。
珠華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鐲子,放棄了打賞套話的打算——別說人家看不看得上她的打賞,就算貪財收了,這等很可能人老成精的資深僕婦,不是她能對付得了的,話沒套出來白破財,不如老老實實去見王妃得了。
尤媽媽話不多,珠華不再問話之後,她就沉默下來,只管引路。
過了不知幾處遊廊穿堂,終於進到一處闊大的庭院,建築規格格外嚴整堂皇,當是整座王府的女主人,平郡王妃所居之地了。
珠華心內好奇,但此時要打量多了反而心亂,她索性目不斜視,小荷剛進院落便被人引走到偏房歇息去了,她獨自進到上房裡面,見當中擺著一張羅漢床,其上端坐一人,料定必是平郡王妃了,就在尤媽媽的牽引下直接矮身下拜,行禮問安。
「快扶起來,原是我請來做客的,不必多禮。」
珠華便又在尤媽媽的牽引下,到下首左邊的椅上坐下。
丫頭很快送上茶來,待她遮擋的身影走開,珠華終於能禮貌地抬眼,看一下這位平郡王妃了。
只一眼,她就怔住了。
她完全沒有注意到額外的衣飾,只差點以為她看到了沈少夫人。
這位平郡王妃的相貌,竟和沈少夫人像了五成以上,若不是年齡有差,平郡王妃保養得再好也難免有些歲月的痕跡,這相似度還能更高。
真不愧是母女,單憑這張臉,也不可能是別人假冒了。
珠華隱隱的那些緊張,一下散了大半,且不由地生出親切之心來——沈少夫人多好的人,和她長得像的,她一點也不怕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