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雨連綿,明明是盛夏,卻無晴空。雨水打在客棧門前的青石上,滴滴嗒嗒。行人撐傘踏水而過,裡裡外外都冷冷清清。
勺子趴在錢櫃上,七天了,除了那一直住宿的和尚,一共來了六個吃客,無人住下,共計銅板四百三十文,連一兩都不到,再這麼下去,連素菜都吃不起了。聽見耳邊有算盤的辟裡啪啦聲,她歪了歪腦袋,看著書生敲的認真,問道:「掌櫃,你為什麼每天都在敲算盤,明明沒那麼多賬目可算。」
修長的手指驟頓,書生偏頭看她,沉吟:「你不覺得這樣看起來特別有內涵嗎?」
「……」四天沒吃肉的勺子沒力氣吐槽他,每頓兩碗飯下去都覺得毫無飽腹感,原地走兩步就覺餓得慌,無肉不歡啊。她趴在櫃子上已經半天了,看來還得繼續趴,歎氣,「什麼時候才出太陽呢。」
百無聊賴的看著延續滴落的屋簷水,勺子打了個哈欠,瞧著瞧著,忽然見一抹朱紅落下。揉了揉眼,以為看錯了,可那紅色愈發的多,混在雨水中,嫣紅滿地。勺子「噌」的站了起來:「笨書生,下血雨了。」
書生往外看去,眸子微頓:「是朱砂化了。」
勺子一聽,連傘都沒拿,便去後院,從那裡跳了上去。一瞧,那貔貅果然開始融化,頭上的角都沒了一半。她大驚,自己一次都沒體驗這陣法的厲害,竟然就這麼沒了。抬手去碰那神獸,後頭驚聲:「別碰!」
可已經收之不及,指尖頓時灼痛,貔貅轟然化作朱砂雨灑落下來,燙的手臂通紅,差點沒痛暈。眼見那紅雨要傾瀉臉上,書生疾步上前,將她拉入懷中,抬手一揮,拂袖將那紅雨全都扇開。微有紅雨點濺落在身,滾燙刺痛,不由皺眉。
勺子哆嗦了下,捂住手臂看他:「你受傷沒?」
書生看著她那被灼燒了大半的右臂衣裳,隱約瞧見藕嫩手臂被灼傷,又瞧她的臉,都慘白了,還先問他受傷沒,真是傻勺子,輕聲:「沒有。」
勺子嗚咽:「我有……」
「……」
回到屋裡,書生拿了藥和紗布,又氣又好笑的給她剪那衣裳,盡量不碰她傷口。等剪開了,才發現她的傷勢比想象中重,她竟然還能忍著。
勺子抽了抽鼻子,問道:「那朱砂怎麼會燙人呢?」
「朱砂不會,只是那是神獸陣法,正常解除陣法便是普通的朱砂,可若是強行破陣,神獸會竭力反抗,全身就會如今日那般。」
勺子點點頭:「可是誰在破陣?」
書生頓了頓,眉眼未抬,專注在那傷口上:「雨水。」
勺子恍然,手臂一動,替她上藥的書生正在抖藥瓶,立刻撞上她的傷口,長長的「嗷~~~」了一聲,臉色更加慘淡。急的書生額上滲汗:「別亂動。」
就算他戳自己勺子也不敢動了。她歎道:「要是高人在多好,手指捏兩下就好了。」
書生抿了抿唇,就記得高人,他也在很努力的在上藥啊,緩聲:「傷口是神獸造成的本身就難好,而且雨水有濃重戾氣,混進裡面,哪怕是高人來了,他也要這麼給你上藥才能好。」
勺子輕哼:「掌櫃又沒見過高人,厲害著呢。」末了輕咳兩聲,「謝謝掌櫃幫我包扎傷口。」
書生總算是稍微滿足的笑了笑。
「那這雨還要下多久?再沒客人來,客棧都要關門啦。」勺子又搖頭,「這麼下溫泉都去不了了。」
書生拿著紗布的手又是一頓,看她:「溫泉?」
勺子點點頭:「花期將至,去岐山那眼靈泉泡泡,修為能大增。可是這天老這麼下,都快要沒力氣了。」
溫泉……蒸騰著白氣的溫泉……勺子在裡面……遙想之……書生……又要把持不住了……
勺子歪頭看他,大驚:「掌櫃!鼻血!鼻血!」
書生單手捂住,悶聲,為了勺子的溫泉之旅,得趕快解決這下雨天,握拳!
勺子拿了帕子給他,書生接過,好一會才恢復:「找到源頭,很快就能見到萬里無雲的大晴天了。」
勺子頓時狐疑看他:「掌櫃知道緣由?」片刻大怒,化身母老虎,「你知道卻不說,掌櫃你還要不要要不要客棧了?!」
脊背落下一顆兩顆冷汗……書生淡定笑道:「我只是猜測,勺子不要急。來客棧裡吃喝的客官不是說,隔壁鎮都沒下雨,可進了狀元鎮就是水汪汪的麼?所以我想,是不是小鎮進了什麼妖物。而且這雨戾氣頗重,非一般妖物可為。」
勺子面色這才緩和,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你說的也有道理。唔,那待會我出門去看看妖物躲在哪裡了。」見他綁好紗布,又換了把小剪刀,以為他要修一下那不服帖的紗布角,可沒想到他卻在幫自己修剪那幾處燒壞的指甲。
書生修的十分認真小心,剪剪落下不傷她半分肉。勺子盯了他一會,沒有像高人那深不可測的力量,也沒有高人那樣結實的身軀,可為什麼越看越覺得順眼可靠:「從來沒人幫我剪過指甲。」
利刃合一,又剪掉一半壞的,書生這才說道:「嗯,以後我幫你剪。」
勺子愣了愣,怎麼有種奇怪的感覺蔓延心頭。想來想去總覺得不對勁,可又說不上到底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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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一直在下,到現在已經十天了。
後院花壇汪洋一片,眾妖心情低落的窩在自己的地方,被雨水打蔫了。
勺子拿了鐵鍬在花壇那疏通了一條水溝,又搭起棚子,這才舒服了些。眼見著再過四五天自己就要開花,可這種下雨天溫泉的水也不潔淨,看來要錯過今年增加修為的日子了。
她找了三天都沒找到戾氣根源,根本無法阻止雨天。還有重點是,因為總是在下雨,連青菜都不怎麼長了,這幾日菜價高的嚇人。她深深感覺到連青菜都要吃不起的日子即將來臨……不由更加神傷,長歎一氣。
這口氣一歎,旁邊接連唉聲歎氣。
「再看不到朝陽,我都要忘記它長什麼樣了。」
「每天都活的十分艱辛,滿肚子的水。」
「人生無望啊。」
勺子聽著雨打頂上的辟啪聲,見秋菊和搖錢樹一副要出門的模樣,問道:「你們去哪?」
秋菊說道:「當然是去隔壁鎮曬太陽了。你沒聽說附近幾個鎮都不下雨嗎。」
勺子攔住他們:「你們不能走,要是讓人發現院子裡突然少了你們,會引起大亂的。」
搖錢樹說道:「到時候被發現了你去抹除記憶不就好了。」
「不行。」勺子堅定搖頭,「那是違背妖界規矩的事。如無特殊原因,不得擅自離開寄生之地。」
「阿呀呀呀!」秋菊甩下包袱,又鑽回土裡,咆哮,「你是妖主的跟屁蟲嗎!」
胖葫蘆說道:「老大也是為了你們好,讓妖主知道可就完了。」
「妖主哪裡會管我們這些小妖怪的事,哼!」
勺子也不氣,回了土裡,腳上濕答答的,十分不舒服。
翌日,勺子發現街上賣菜的大嬸少了很多,而且僅剩的大嬸無一不抬高菜價。她提著空空如也的菜籃子扶牆回去,書生見了她,笑道:「回來了。」
勺子趴在櫃子上哭泣:「掌櫃,連素菜都吃不起了,菜農好狠的心,一顆小白菜要七個銅板,都可以吃一小片肉了。」
書生失聲笑笑:「還有白米粥。」
「嗚嗚嗚,肉……我想吃肉……」
沒有肉吃的勺子十分不幸福,她喝了兩碗白米粥,配了幾粒花生米,眼巴巴看著書生:「掌櫃。」
書生應聲:「唔?」
「人生好黑暗啊。」
「……」
「再過兩天沒人進店,就要連粥都喝不起了。為什麼你還能喝的那麼開心,這只是粥,連根鹹菜也沒。」
書生笑笑:「看和誰一起吃。」
勺子完全沒聽出裡頭的意思,又喝了一口粥:「這種鬼天氣,連野獸都不出來了。我還想著去山上抓兩只野雞回來。不對,就算是見到了野雞,也一定抓不到的。僥幸抓到了,宰殺的時候也一定會跑掉的……」
為什麼越想越傷心,嗚嗚嗚,好難過,吃不到肉了,連青菜也沒了……
書生微微皺眉,聽著她說了一大堆,又往外看了看。夜幕下的雨仍在下著,淅淅瀝瀝,淅淅瀝瀝。片刻恍然,抬指在勺子額心輕輕一抹,淡聲:「有髒東西。」
勺子眨了眨眼,不知為何心頭陰霾瞬間散去,瞧著那粥水頓覺她還能喝上粥簡直就是上蒼恩賜。青菜會有的,葷菜也會有的,人生是光明的,六界是和平美好的!不對,扯遠了……
書生低眉沉思,那雨果真是憂思雨。雨水所到之處,極易使妖物喪失鬥志,一蹶不振,只覺人生無望。消極嚴重時,心中全是狂躁、愁傷,最後不是自相殘殺,就是自我了斷。
樓梯有低沉腳步聲響起,均勻而緩慢。書生抬頭看去,那和尚一手拿著油紙傘,一手抱著曇花盆,一步一步往下走。到了門口,二十四骨傘沉聲打開,身影在雨中漸行漸遠。
勺子捧著碗,靈光一現,看著他問道:「第一日下雨,正是和尚出現之日?」
書生淡笑,輕落一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