勺子以為書生會給她什麼法寶,結果書生把整個人都丟給她,說要陪她去冥界!她狐疑打量他的身板子,捏了捏他的胳膊,正色擺手:「掌櫃你還是和大黃一起看家吧。」
「汪汪!」
「……」
等到夜裡,冥路將開,勺子心裡越發忐忑,妖界跟冥界素來不怎麼往來,哪怕是偶爾有事到那,一個眼神和一個動作不對,被對方誤看作是挑釁,也有被群毆的危險。臨出門前,她特地對著鏡子練習和藹可親的表情。
察覺到外面陰氣漸重,勺子走到過道往外看,果然看見夜叉開始巡邏,冥路——開了。
她深深吐納一氣,抬腳便要往下飛去,剛提步,手臂便被人握住,偏頭一看,眼便亮了:「高人!」
看著她艷絕的臉上帶著詫異加驚喜加你終於來了的表情,想到今天還把他推給大黃,高人要吃酸醋了。
不行,不能自己折磨自己,得找個適當的時機跟她坦白。約莫……能接受?
他笑了笑:「陪你去冥界。」
勺子頓了頓:「冥界很危險,比起妖怪來,他們更抗拒神仙。高人……你是神仙吧?」
高人點點頭:「是……但也不算是……無妨,撐傘去就行了。」
說罷,從身後抽出一把傘了,勺子表示完全沒看到他是從哪裡掏出來的。
傘霍然張開,只見是一把很普通的紙傘,紙上以墨構圖,遠山近水,墨竹成林。淡墨抹枝,濃墨描葉,竹葉鋸齒筋絡清晰可見。竹林依稀掩映潺潺流水,與遠景相交,寥寥數筆,形神畢現。
「這煙雨傘可化我們身上的氣息,與冥界相融。」他低眸微微看她,輕輕伸了伸手,語調微輕,「到傘下來。」
勺子看了看他:「高人,你很緊張……果然冥界是個很危險的地方。」
高人失聲笑笑:「所以我們速戰速決,找到小孫兒的魂魄就回來。」
勺子點點頭,又覺不對:「你怎麼知道小孫兒的事?還有,我去冥界的事……」一想通,春心便蕩漾了,面上緋紅,「其實你一直都在,可每次碰到什麼難事才出來。」
高人抿了唇,沒有答她,末了又擔憂起來,要是她覺得書生的形象會崩壞怎麼辦?
傘並不是很大,高人撐著傘,勺子離他很近,近的能感覺到他的呼吸聲,抬頭看去,便見他臉部線條緊繃,連身體也繃緊了。不由想著,高人果然還是很緊張的。
兩人俯身往街道沖去,眼見要撞在那青石路上,便見白光縫隙,猛地墜落,已見一片彼岸花。
走過這漫長絢爛的彼岸花路,便能到達冥界。但凡魂魄都需經過此處,據說死靈通過這條路,便會漸忘前世,是名副其實的幽冥之路。而到了岔路口,一條通往忘川,一條通往三途河,還有一條,去往閻王城。
六界千萬生靈死靈,都有各自的領域和生活。即便是魂魄,暫時沒那麼快投胎轉世的,也能在此安居樂業,等著轉世機會。因此也有城鎮。
等踏入這火照之路,勺子才知道為什麼這傘叫煙雨傘了。剛才聽見有淅瀝雨聲,還以為是冥界下雨,可往外面看去,路卻是乾的。待抬頭,便見那傘上的山山水水都在拂動,竹林搖曳,聽雨打葉。
高人淡笑:「它們在化鬼氣,免得被鬼氣侵吞。」
勺子了然,拉著他的衣裳,挨的近些,免得被發現惹來麻煩:「我們先去茶樓酒肆打聽下吧。」
「每日鬼城來往的魂魄成千上萬,若是這麼問也沒眉目。」
一聽高人好像有法子,勺子的眼眸更亮了:「那我們去哪裡問?」
「閻羅殿。」
「……」勺子可憐兮兮的看他,淚汪汪,「高人,我們可不可以……不要去送死?」
高人忍不住笑道:「無妨。」
雖然這麼說,可心裡還是很不安啊……那是閻羅殿,閻王爺辦公的地方好嘛!這就跟小老百姓擅闖衙門,輕則挨板子重則投入大牢,萬一她被關起來了怎麼辦。
她乾脆抱了高人胳膊,挨著這健壯的身軀安全感頓時爆棚,果然男子還是有肌肉的好。她驀地想起書生那清瘦的身段,搖頭,果斷減分。
雖然她沒來過閻羅殿,可是急驟濃郁起來的鬼氣卻能感覺得出來,冷冷陰氣吹的她裸露的手背都變成紫色了,腦袋直往高人胳膊後躲,哆哆嗦嗦道:「直覺告訴我,沒走到閻羅殿我就已經被凍死了。」
高人低頭看她,思索片刻,用左手撐傘,右手拉了她的手。勺子下意識想縮回,可是那手握的很緊,而且那暖意源源不絕,將那寒氣驅散,身體又暖和起來。
柔柔軟軟的手在掌中握著,真是……太美好了 ……高人暗暗感歎,瞧著那愈發似寒冬的地方,扯了扯嘴角,他們這是有多少年沒清掃過了,懶成這模樣,都冷成冰窟窿了,回頭一定要……好好表揚一下!
勺子可從來沒跟人拉過小手,不對,跟柏樹哥和胖葫蘆團成團玩游戲時拉的手算不算?可那時候跟現在感覺完全不一樣!再看看高人,得,都快繃的像木頭人了。
總算是來到了閻羅殿,勺子又哆嗦起來,不是冷,是害怕呀!她抬頭看了一眼那牌匾,枯籐纏繞有烏鴉,偶爾還發出刺耳的叫聲,直勾勾盯著她。那被各種鳥妖啃啄的場景瞬間在腦裡轉來轉去,勺子顫顫低頭「不要吃我不要吃我」。
「別怕。」高人左手微收,那傘啪的合起,勺子愣神,便見自己的妖氣蔓延四周,嚇的差點沒暈過去。
片刻便有牛頭馬面跳出,手持三叉戟:「大膽妖孽,擅闖閻羅殿,該當何罪!」
高人開口道:「小……咳,請問閻王可在?」
「大人豈是你想見就能見的,還不速速離開。」
大殿內的人早已被驚動,紛紛低聲。勺子聽見他們的聲音,恨不得拉了高人就狂奔離去,寧可在鬼城多找找,也不要冒這麼大的風險。剛睜眼看去,就見一顆碩大的頭顱出現在眼前,怒目圓瞪,戾氣滿滿。再往他腦袋下面看去,乖乖,只有一條長長的脖子,身子留在大殿上!這些勺子還是能承受的,可再回神,便見他張開血盆大口,勺子兩眼一翻,暈了。
高人忙把她攬進懷裡,眉頭一皺,一巴掌扇飛了那顆腦袋。
牛頭馬面頓時傻眼,往那顆流星奔去:「大人!大人!」
***
勺子以為自己死了,還是被一個怪物吃進肚子裡消化掉的死法。稍稍睜眼,卻還能看到光亮,不是在腹內,那她在哪?
「醒了?」
勺子聽見這輕語,努力睜眼,便見高人半蹲在她一旁。還沒死!頓時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她起身抱住他,嗚咽:「我以為沒命了,以後打死也不來閻羅殿了,我要好好活著,做一棵健康的芍藥,嗚嗚嗚。」
一會後……勺子離了他的懷,怎麼又僵的跟木頭似的,難道他也被嚇壞了!
高人緩了好一會神,才揉了揉鼻梁:「嚇唬你的是閻王,見把你嚇暈了,心有悔恨,於是我就趁機問了小孫兒的下落,他非常愉快的說了。」
勺子詫異:「原來閻王是這麼好說話的人。」又問道,「那小孫兒在哪裡?」
「正在奈何橋排隊等湯。」
勺子立刻起身:「那我們快過去吧,在他投胎前,和老奶奶見一面。」
高人頓了頓,想攔她,只是想了片刻,還是沒開口。勺子在前頭五六步距離,他剛提步便頓住了,耳畔微動,便遠遠聽見「方才閻王說是往這邊來了」「有意躲著也難找」,他思索片刻,再踮步而起,青衫化作灰衫,又是斯文書生。
那兩人從他身旁經過,瞧了一眼,便快步離去,繼續往奈何橋趕去。書生笑了笑,轉瞬便追上勺子,不近不遠跟在後面。
等勺子發現高人沒跟來,已快到河邊。這一瞧,四下不見他身影,心裡便發毛。仔細一看,便見一人猛地轉身背對自己。她瞇眼認了幾次,蹦到前頭,他又側身。勺子齜牙:「掌櫃!」
被抓包了……
「笨書生你竟然丟下客棧丟下大黃跟過來了。」
「……我有些話想跟你說。」書生正要開口,又見那兩個聖者轉來轉去,真想……一巴掌拍飛一個……
勺子氣了他好一會,這才想起來,大半夜的客棧哪裡會有人來。心裡這才舒服了些,默了又想……明知鬼域凶險還過來,這是……擔心她?要是這樣怎麼好指責他。
「忘川彼岸,永生之路。奈何橋,孟婆湯,斷盡孽緣。」
那蒼老的聲音縈繞耳邊,如低聲吟唱哀歌,無限惆悵。勺子抬頭往那看去,便見一個額頭有紅痣的男子正伸手接碗。她一愣,那模樣與小花燈描述的無異,正是她要找的人,不由大喝一聲「不許動!」
眾鬼一頓,紛紛往她看去……打、打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