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的森林如迷宮,低矮樹杈垂落根莖,如籐蔓交纏,跳出窗戶後,便入了迷宮中。
書生抱著勺子往前飛去,以風為劍,風圈所碰之處,皆斬化為煙。勺子卻覺頭昏眼花起來,握著傘的手都在哆嗦,拼命撐起,抖的越發頻繁,書生抱緊了她,低聲,「很快就出去了,把傘給我。」
勺子咬牙道:「沒事!」
書生沒想到魔王竟然把勺子困在這植滿魅樹的地方,難怪剛才勺子的氣息一直縈繞各處。那屋子便是個保護罩,在裡面還好,到了外面,簡直就是要命的事,更何況還是個沒一點妖力的勺子。
有傘相撐,也無人能察覺到他們有什麼不對。書生步伐更快,出了樹林,便是與人間的交界處,一步邁出,再看勺子,已經昏迷不醒,可手還死死抬高。俯身將她放下,取了傘,又將她抱起回客棧。
見到熟悉的小鎮,連他也生出一種親切感來。回到客棧,將勺子小心放到床上,給她蓋好被子:「睡一覺就沒事了。」
看著夢中的勺子眉頭微擰,不知在做什麼噩夢。書生看了好一會,起身准備去樓下燒開水,給勺子沖茶服下。從桌子經過,見上頭有封信,字跡很生澀,是勺子寫的。取信來看,便被開篇的「訣別信」嚇了一跳。往下看,大意就是我快要被魔界的人抓去熬湯了,掌櫃你不要偷懶,風雨無阻開門迎客,去招個好小二。看了兩頁都沒看見勺子囑咐他要照顧好自己,終於瞧見「照顧」二字,再往下看,卻是讓他照顧好大黃!不要忘記投餵!
這種心裡泛起酸醋的彆扭……書生坐回床沿,繼續看信。隨後又說就算他是個高高手,也不要欺負後院眾妖,要和平共處。還有每日澆花施肥,定期鬆土什麼的。
書生暗歎,他分明也需要人照顧呀,怎麼就不叮囑叮囑他。又看完一頁,手中只剩最後一張薄紙,上面幾個歪扭的字映入眼簾,心便一跳,一跳……跳個不停。
「笨書生,客棧就交給你守護了。」
他默了許久,勺子一直都說不許他把客棧賣了,要打理好客棧。可在覺得自己要死之前,卻把最珍貴的東西給他守護。她信任自己,終於是相信他了。凝眸注視熟睡中的勺子許久,心尖微顫,俯身在她唇上印了一記,輕輕的,幾乎是蜻蜓點水,即觸便離,連唇上熱意都未感覺到,便不敢繼續,怕將她驚醒。
勺子全然不知,夢裡還在被手持狼牙棒的怪獸追趕,救命……要被吃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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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睡到日曬三桿的勺子美美翻了個身,鼻子動了動,這被子上的氣味好像不是自己的。微微睜眼,就瞧見這被子顏色黯淡,根本不符合她房裡的風格,斷定——這不是她房間。
她忙起身打量,噢……是書生的。摸摸身上,衣服還在。下了地,伸了個懶腰。蹲身瞇眼往下看,透過寬厚木板,便見書生正在錢櫃那敲算盤,不由笑笑,很乖嘛,不用她督促也會主動開門做生意了。
頓時心花怒放,默默覺得好像忘記了什麼很重要的事。仔細一想,一拍腦袋,完了,胖葫蘆他們還被她困在土裡呀!雖然五日過後靈球會自動破裂,但是這到底過了五天沒?
勺子跨步上窗台時,頓時有種剛離開魔窟,又要跳進狼窩的感覺。一步邁出,只覺要被他們群毆成第二個蛇精病。可人在空中,便瞧見後院繁花似錦,熱鬧如街,哪裡有被封印的跡象。愕然落下,莫非是書生將他們放出來了?也對,不然書生怎麼會突然跑到魔界來救她。
眾妖一見勺子,紛紛抱以奇怪眼神。跟勺子想的完全不同,她瞅瞅自己,摸摸臉上:「我臉上有髒東西?」
柏樹哥瞧了她好多眼,不語,摸著下巴嘖嘖聲響。
勺子臉一扯,再看其他人,皆是這神色。立刻滿臉黑線,握拳:「這到底是什麼反應!要揍我就快點放馬過來!來戰!」
爬爬舉手,朗聲:「昨晚我們知道老大回來了,想爬窗探望,結果看到書生偷親你。」
勺子:「……」
辛娘拍拍他的腦袋,語重心長:「恭喜你即將落入老大的魔爪中。」
眾人紛紛輕拍他「保重」「珍重」「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妖」。勺子憋紅了臉:「我怎麼可能一點都不知道,胡說!」
說罷,轉身就走,臉都紅成了胭脂,邊走邊抹嘴,嘀咕不可能呀,她真的沒察覺到好嘛。
到了前堂,瞧見書生,勺子立刻又躲到後頭,緩了緩神才出去。書生見了她,笑道:「睡醒了?」
「唔。」
勺子打量了他兩眼,搖搖頭。書生見她神色奇怪,笑問:「怎麼了?」
「沒什麼。」
雖然她說沒什麼,但是書生一背對她,分明能感覺到那兩道灼燒的目光。不起波瀾的心立刻又跳了起來,莫非昨天他英雄救美成功,然後勺子終於對自己傾心了?那是不是可以更進一步了!
勺子忍不住了,見客棧沒人,伸手戳了戳他的脊梁骨。蹙眉盯他,盯的書生極不自在,這是要表白的節奏?來吧!他會立刻點頭然後攜手勺子一起共邁……等等,為什麼那眼神完全看不到愛意!
「笨書生……你昨晚……偷親我了?」
「……」
書生一頓,背身。勺子逼視他:「掌櫃!說實話!」
「啊……一下沒忍住就……」
勺子捂住嘴,竟然真的親親了!隔壁菜大嬸說姑娘家人生第一個親親是非常重要的,可是她毫無知覺的就被奪走了!不開心好嘛!她當即踩了他一腳:「呸!色書生!」
書生暗暗叫苦,回身:「勺……」
可勺子已經怒氣沖沖的跑了。他歎了一氣,果然不該做這種事,他當時真的是沒忍住呀……一會見隔壁米大叔過來,立刻換臉,笑道:「米掌櫃怎麼過來了,進來喝杯茶吧。」
米大叔擺手,又摸摸蹲在門口搖尾巴的大黃,說道:「你家的那棵辛夷好好的怎麼砍了,長了這麼多年,多可惜呀。」
書生眨眨眼,想著應該是前兩天眾妖被困進球裡時被鄰居留意到了,頓時滿目詫異:「那辛夷不是好好的待在那嗎?」
米大叔也眨眨眼:「不可能吧!」
「確實在那,不信您去瞧。」
「咦?咦!」米大叔撓撓頭,「難道真是我看錯了……」末了又道,「沒砍就好,都是老街坊,瞧慣了。」
書生笑笑點頭:「不會違背老掌櫃叮囑的。」
等米大叔走後,他雙手交叉入袖,看著那有些破舊的門柱,笑了笑,想守護這客棧的,並不止後院眾妖,還有左鄰右捨。
晚上睡覺時,勺子剛鑽進土裡,杜鵑就問道:「老大,魔界是不是不來打你的主意了?今天一天沒動靜。」
勺子頓了頓,挪了個舒服的位置,伸展花枝:「不知道呀,可能吧,書生可厲害了。」
胖葫蘆在架子上搖搖擺擺:「那你還敢踩他。」
「……下回不許偷看!再偷看踩扁!」
柏樹哥嘀咕:「書生偷親你都沒被踩扁……」
不等辛娘抬腳,勺子已經蹦了出來,一記飛毛腿「啊噠~」。眾人仰頭向飛往遠方的柏樹哥行注目禮……英雄,再見!
朝陽初升,露凝葉上,滾滾滑落,又是一個美好的早晨。
勺子打了個哈欠,邁出花壇,神清氣爽呀。去了前堂將凳子擺好,就見書生不遠不近站著,她看了看他:「掌櫃早。」
書生微頓,提步過去,看著勺子說道:「以後不會再做讓你不開心的事了。」
勺子大霧,末了盯他:「笨書生,你做了什麼讓我不開心的事了?」
看著她一臉大霧,書生暗暗抹淚,他忘了,勺子根本就是一根筋,那一根筋還不帶一分半寸的情根。連他洗澡,還有她沐浴相互瞧了都不驚不詫,他還覺得偷親勺子是罪大惡極,其實她沒這個概念,只是覺得「不經過她同意就親她這不公平也不對」吧。
勺子見他瞬間變了七八個表情臉,扯了扯他衣袖問正事:「那些魔界的人是不是不會再來了?」
書生一邊悲痛一邊答道:「一定還會再來。」
勺子的小心臟猛跳了一下:「那我們怎麼辦?等死?」
「是等,但不是等死,是等著他們來。」
勺子淚流滿面,這有什麼不同!
書生笑笑:「放心,有我。」
勺子稍稍抬眸看他,依舊從容淡定,好像天塌下來他都不怕。書生思量一番,如果說勺子的概念裡沒有男女授受不親這個概念……神色頓時輕鬆起來,俯身對她說道:「勺子,今晚我們一起睡好不好?」
「……」
他這是……皮癢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