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成王沒有來,來的是復山。
他的臉上難得的鬆弛了些,對我道:「你今日只用做一味湯呈上去便可以。」
我正在調糯米糊,聞言愣了下,「怎麼,只要一味湯?我還准備了燒燕和飛龍湯呢。」
復山笑道:「皇上今日起身時便招了太醫,是頭痛,不思飲食只想喝些湯品,除了飛龍湯,其他的可以倒掉了。」
「成王殿下進宮伺候去了?」明帝身體不適,兒子自然要過去請安的。「那宴會還辦不辦了?」我追問道。
「宴會還是要辦的,你今日可以偷空休息一下,反正殿下大事將近,也不用到你這幾樣菜了。」復山輕蔑的一笑,端走飛龍湯,轉身走了。
還真不把人放在眼裡!
晚上,我盤腿坐在床上,看著燭台發愣。
成王想要篡位?他怎麼篡?當滿朝文武和長孫家都是死人嗎?要想篡位,肯定要掌握兵權吧?這種事情怎麼可能半點風聲也不漏?成王不靠謝家,那還有什麼人可以放心的?但如果謝家知道,那麼謝安懷也肯定知道……
對了,成王說謝安懷離開了長安,不過這話我只信一半,眼下是成王在暗,謝安懷在明,情勢很不利。
就算是死也不能死到成王這個變態手裡,我和衣睡下,很平靜的想。
嗯?我怎麼這麼鎮定?敢情是練出來了?屈指算算,穿越、被綁架到西域、在海上遇到了大魚和海戰,星夜騎馬去白天城找謝安懷,這些事情加起來,就算我膽子再小也被練大了。
行啊,人就是要膽子大才能活得好啊!我要還是祖國光輝的大學生,估計現在還在為選課而煩惱呢,哪裡有這般閱歷?可惜人才簡歷上不能寫我擅長毒膳、刀法,曾經被綁架,至多能寫一句本人心理素質極強。
穿越真是鍛煉人啊!我胡思亂想著,沉沉的睡過去了。
老劉已經懶得幫我拿飯,廚房裡還有很多食材,他陰沉著臉把我放出房間,似乎覺得這樣很便宜了我。
鍋熱好了,米糊也已經調好,我小心的將米紙從鍋裡揭下來,對光照了一下,很好,半乳白色,手感薄韌,正好符合我的需求。
那東西被包的好好的放在盒子裡,周圍塞了幾塊冰塊,所以一直都是半凝固的狀態。
我用勺子將那塊微藍色的膏體挪到裁好的米紙上去,細心的包成小塊,這才滿意的鬆了口氣。
一、二、三、我吸了口氣,用力的將灶台上的那口紫銅鍋掀到了地上,同時尖叫了一聲,立刻趴到地上,捂住自己的小腿,做痛苦狀。
果然,老劉一扭一扭的快步跑來,站在廚房門口嚷道:「什麼事?」
「這還看不出來嗎?我燙著了!」我齜牙咧嘴的指了指自己還在冒煙的裙擺,那時我剛才用熱湯先撲過的。
老劉看看地上,那紫銅鍋倒在地上,湯水潑了一地,尚自散發著熱氣,湯裡還泡著兩塊手巾,那是用來墊鍋子的。
「讓我看看傷,我好取藥來。」他冷聲冷氣的道:「能不能站起來?不能站起來就糟了。」
「反正毒膳也就做到昨天為止,你主子還沒說要殺了我呢!能不能扶我起來?」我咬牙道。
老劉啐了一口,小心翼翼的走過來,一手扶住桌子,一手過來拉我,粗聲道:「討人厭的小娘們,快站起來!」
他話音未落,我看的准,手一揚,把那塊米紙小包猛地扔到了他的喉嚨裡,老劉一愣,本能的往後一張,我逼上去,用力一合他的下巴,一拳擊在他頭上,老劉腳下一滑,仰天摔倒在地。
這只是一瞬間的功夫,我立刻拿起預先放在手邊的木杵,緊張的看著他,怕他爬起來發難,但是很快的,我知道我成功了。
老劉躺在地上,矮小的身體突然抽搐起來,他本來就暗色的皮膚變得青黑起來,喉嚨裡發出了可怕的咕嚕的聲音,他怒目瞪著我,起身欲撲,但很快便倒了下去,閉目不動了。 ^
我鬆了口氣,身上的衣服已經被冷汗浸透了。
為這一瞬,我不知道下了多少力氣!
那小塊的油膏是我用貝毒和牛油煮後冷凝而成的,加了一點附子湯,能讓毒素發揮的更快,那薄薄的米紙入口即化,用它來包裹貝毒,是為了讓貝毒不會被我掌心的溫度融化,也不會讓我的皮膚直接接觸到它,否則被麻倒的就是我了。
老劉是侏儒,我比他高上半個身子,若不是假裝鍋子翻倒被燙傷蹲下,想將毒油膏扔到他嘴裡,肯定會被他預先察覺。
我擦了擦冷汗,看看老劉,他躺在地上,口吐白沫,看來一時半會是醒不了了。
這個老變態!活該!
時間緊迫,一刻也耽誤不得,我用力將他拖到那邊的大廳裡,身上的衣服都被汗透了。
鐵柵門的鑰匙在老劉的內袋裡,我找出來,進到房間裡,把梳妝盒裡的首飾撿了幾樣好拿的,連同我早先備下的幾塊干餅和水梨一起打包,這宮殿等於森林,得有點干糧才行!
梳妝盒是象牙的……算了,等出去後敲詐謝安懷好了。
真可悲,我依然不改這小農作風的習氣,不過被關了這麼久,這些算是賠償金了,哼!
蹲下來,我盡量讓自己和老劉同高。
老劉似乎每次都需要跳起來才能掰動機關,我只有這樣才能和他的視線一致。
亂拍亂看了一陣,我滿頭冷汗,毫無收獲,突然發現軟榻的把柄處很奇怪,平常人家的都不會像這個一樣突出。
試著抬身抓住把柄,可以動!我大喜,抓著用力往下一按!
卡嚓!天籟般的聲音!軟榻對面的石牆應聲開了一道石門出來!
我急忙把老劉抱到房間了的床上,將帳子放下,將門鎖上,這才走了出去。
還是一條地道,只不過更大更寬了些,地上鋪著白色的石磚,上面有著精細的雕花。
地道不長,盡頭處仍是一間小廳,裡面空落落的什麼也沒有,只有兩扇石門。
地宮的結構我不太清楚,但想必這兩道門中,肯定有一扇通向成王府了。
左邊這扇石門的斧鑿痕還很新,恐怕是成王新開鑿出來的,賭他一賭!我掏出從首飾盒裡找出的項鏈,合著我帶在身上的布條,將門把牢牢的綁了起來,這大概能拖延點時間。
轉身走另一道門,地道裡有魚油照明,並不黑暗,只是空氣冰寒刺骨,我穿的衣服不多,因此格外難受。
跑了不久,面前出現了一階石梯,天花板處有塊石板,石板四周有金線似的白條,我走過謝安懷派人挖造的地道,心裡清楚,石板外面必是地宮的出口。
聽了一會兒,外面沒有聲音。
我弓起背,用力一頂,石板被掀開,我探出頭來,迅速的打量了下四周。
可以了,不是成王的房間,我跳了出來,將石板合上。
這房間必定是老劉的,因為所有家具用器都極矮小,房間很樸素,有種詭異的油腥味兒。
我迅速的四處翻找起來,老劉把從我身上翻找出來的東西竟然就隨隨便便的放在了床頭的小籃子裡,他托大了些,大概以為沒有人會進他的房間吧?
我將那裝了人皮面具的小盒拿起,打開來,人皮面具還是好好的,只是被人動過,疊的反了,但是皮上的清油還在!
鬆了口氣,我迅速的為自己易容。
真幸運,我對找到這盒子只報了三分希望。
老劉的屋子裡沒有鏡子,我對著水盆仔細的描眉塗唇,很好,易容後的臉平淡無奇,可男可女,正是普通小內侍一樣的面容特點,只差了一身衣服。
外面靜悄悄的,我在窗紙上戳了一個小洞,看了出去。
老劉住的原來是個小院落,和外面隔了開來,院子裡冷冷清清,沒有很好的收拾,只有三間房子,看來是專給老劉一人建的。
的確,有先帝要厚待他的口諭在,他自住一個院子,倒也沒人敢管他。
因為身材所限,老劉的衣服都極短小,但也有兩套長的,估計是還沒來得及改制,我撿了一套差不多的穿了起來,把頭發梳成內侍的模樣,將東西仔細收好,這才走了出去。
院子外便是冷宮了吧?房屋雖然也很大氣,但能看出有很久沒有修葺過了,我出了院子,低著頭慢慢的走,偶爾能看到一兩個女子坐在欄桿處曬太陽,面色平靜呆滯,我提心吊膽的從她們身邊走過,這兩人連眼皮也沒抬起來一下。
心中難受,這冷宮和關我的地宮一樣,只是我逃了出來,她們卻還要在這裡過完下半生。
我沒有腰牌,內侍們的身上都會有一枚腰牌,上面寫著各自所屬的殿閣,還會印上面容特征,比如「身長面黃,嘴底三分處有痣」等。
沒有腰牌,我就算中途不被攔下來,也肯定進不去謝貴妃的殿閣,在這宮裡,眼下也只能求助於她了。
要跟她說實話嗎?
成王和謝安懷,她想選哪一個?
不,不能對她說實話,我不能說我是被成王綁架的,謝貴妃定想不到成王對謝安懷的恨意是如此之深,沒有了兒子,娘家有再大的權利也沒用,謝貴妃只可能選擇成王,我不能說實話,就說自己是被韓王的人擄走的吧!
這個行為有點卑鄙……不過眼下只能這麼辦了。
冷宮門口有兩個年輕內侍把守,見到我,兩人同時吃了一驚,還未開口,已經被我放倒在地,切,復山那死人臉我對付起來困難,你們這兩碟小菜還不輕鬆?
把他們擺成午睡的樣子,我匆忙走出冷宮。
冷宮外是一條普通的宮道,路上無人,我低著頭快步走著,剛轉彎,膝蓋上突然撞到一個軟綿綿的活物,嚇了我一跳。
定定神低頭一看,我差點笑出聲,原來是只小小的乳豹,這小東西被我撞的暈了頭,摸著腦袋趴在那裡,瞇著眼睛哼哼著。
「哎呦!我的小祖宗!您可別走丟了啊!」乳豹後面傳來招呼聲,我急忙閃到一邊,心中一動,這聲音在哪裡聽過?
兩名內侍急急忙忙的從後面趕過來,打頭的那名中年內侍俯身將乳豹抱了起來,放到身後小內侍的籃子裡,鬆了口氣,「這小東西今天可活潑過頭了。」
那小內侍道:「您今天才喂了它半飽,這是自然的。」
「還不是為了要皇上喂它,讓皇上高興嗎!否則它吃飽了便要睡,那怎麼行?」那中年內侍道,他身材健壯,濃眉闊口,皮膚黝黑,不似一般宮中內侍。
我認出他了,那日我偷聽芝味鮮裡那幾名內侍說話,那幾人一口一個劉大哥,可不是這人的聲音?
普通內侍說話聲音尖細溫軟,但是那日劉內侍的聲音卻和普通人差不多,讓我印象很深。
可不就是他!
「王大哥!」我開口叫住他。
王內侍一愣,回身道:「這叫法真新鮮,您是那處的?早前見過麼?」
「是見過,我在芝味鮮聽過您說話,您真人我卻無緣見過。」我笑道,「能借一步和您說話嗎?」
王內侍疑惑的看著我,笑道:「芝味鮮是我們哥幾個常去聚會吃酒的地方,但是沒見過您啊?有何事?」
「白死還是不白死,咱們走著瞧,一個位子兩人搶,勝者為王敗者為寇,到時候再想法兒罷。」我走上前幾步,低聲的學了一遍,笑道:「怎樣,您記起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