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二,花枝出門子的日子。
翠兒一大早就爬了起來,做了早飯,又給大妞和小虎穿上了漂亮的衣裳,這才匆匆的往陸大娘家去了,讓連青山帶著孩子晚點兒過去吃席面。
翠兒到了陸大娘家門口的時候,便看到陸大娘已經起身了,正坐在外頭為了開席面而架起來的灶台邊燒火呢。
「大娘這麼早就忙活起來了?」翠兒看著陸大娘穿的衣裳還是平時家常的,除了頭髮梳的比平時更加利落以外,似乎沒有什麼變化,如果不看她已經微微紅了的眼圈兒的話。
「翠兒來啦,你過來幫我看看火,待會兒鍋開了以後,就把扣肉蒸上去。」陸大娘抽了抽鼻子,站起身來,對著翠兒說道。
「好,大娘就交給我吧,今兒個花枝成親,我肯定幫你把席面置辦得圓圓滿滿的。」翠兒對著陸大娘安慰的笑了笑,又說道,「大娘去洗把臉吧,再吃點兒東西,待會兒花枝出門子,你還有的忙呢。」
「哎!」陸大娘紅著眼圈兒往屋裡頭走,一邊走,手裡頭還不住的抹著眼睛,自己養了那麼多年的閨女要嫁了,這個心就好像是吃了一筐青李子似的,酸的不行。
翠兒看著陸大娘的背影,心裡頭也微微的酸澀起來,想著自家的大妞已經八歲了,要照這年頭成親的規矩,再過個七八年,大妞就要嫁人了。想著那活蹦亂跳的小丫頭,再過幾年就會嫁到別人家去當媳婦,翠兒的心也跟著揪了起來,能夠真真切切的感受到陸大娘的女兒要嫁出去的心情。
這時候,幫忙的春竹嬸子,帶著他們家的兒媳婦張氏也來了,看到翠兒坐在院子裡頭,歡喜的走了過來,「翠兒來的這麼早呀。」
「是呀。春竹嬸子來啦!」翠兒站起身來打著招呼,又拉過張氏的手,讓跟著一起忙活。
等張氏忙著去燒火的時候,翠兒拉了春竹嬸子。在旁邊悄悄的說道,「陸大娘許是捨不得花枝,我剛才來的時候看著她正紅著眼睛呢,嬸子過去勸勸吧。」
「行,這個交給我。」春竹嬸子見翠兒說的謹慎,便也認真起來,點點頭對著自家兒媳婦交代了一句,便往後頭屋裡去了。
翠兒這邊有張氏幫忙燒火,便到陸大娘的倉房裡頭,拿出昨天準備好的花卷子。放在另一個籠屜上蒸了起來,又用細細的苞米茬子熬了個糊糊,細細的切了一碟子的鹹菜絲,在上頭淋上了點兒香油,然後就轉身去把做席面用的肉呀菜呀什麼的都給歸攏好了。
哪些菜是要洗的。哪些菜是要過油的,都需要做什麼菜色,翠兒挨個的整理著,又跟張氏念叨了一遍,省得萬一自己忙不過來,這做飯的地方沒有人張羅。眼看著陸大娘要的水開了,便把她之前做好扣肉切好了。放到了籠屜上蒸起來。
肉菜青菜都整理的差不多了的時候,前頭幫忙的媳婦婆子又來了幾個,翠兒便讓她們開始洗菜切菜,開始準備待會兒的席面了。
忙活了一陣子準備席面的事兒,天就已經大亮了,翠兒想著花枝一大早上的肯定還沒吃飯呢。而到了鄭家了以後,不知道她啥時候能吃上東西,想了想便炒了個雞蛋,看了看炸的肉段很是不少,又用鍋溜了個肉段裝在盤子裡頭。
這時候。翠兒合計著花枝那邊應該也收拾的差不多了,便把剛才熱的花卷子,做的苞米面糊糊和肉段、雞蛋、鹹菜盛了出來,放進托盤裡頭端著,抽空進了趟花枝的閨房。
想著花枝就要嫁了,翠兒的心裡頭還是有些微微的發酸,走到門口的時候,看著坐在椅子上穿著大紅嫁衣的花枝,那一片正紅映襯下的緋紅的小臉,還有那臉上毫不掩飾的喜色,讓翠兒的心慢慢的安定了下來。
嫁人,對於女人來說,就是另一次新生,那栗頭村的杜家三小子是個好的,花枝嫁過去肯定會幸福的,這樣的話,還為什麼要心酸悲傷呢?不過是離得遠了見面少了些,只要知道她在那好好的,就比什麼都強了。
這麼想著,翠兒臉上的笑容就大了起來,也不再猶豫,端著托盤兒就進了屋。
「翠兒姐姐……」花枝看到翠兒站在門口,忙不迭的喚道,全福婦人正在幫她梳頭,扯得她的頭皮直發疼,喊翠兒的時候,聲音都有些走調了。
「我就是進來看看。」翠兒看著花枝一邊挺著頭皮的疼痛一邊執著的看著自己,又嬌羞又可憐兮兮的樣子,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將托盤放到旁邊的桌子上,「看著你這樣子,總覺得你沒長大似的,卻沒想到,一轉眼就要嫁人了。」
翠兒的話音兒裡頭帶著些許悵然,更多的卻是欣慰,仿佛是自家的妹妹長大了要出嫁似的,又欣慰又捨不得。
「姐姐……」花枝拉著翠兒的手搖晃著,黑溜溜的眼睛眨呀眨的,平時黑裡俏的臉蛋兒,因為要嫁人被塗了厚厚的粉,再加上被塗得紅嘟嘟的小嘴唇兒,倒是沒有了鄉村丫頭的俏皮樣子,多了幾分斯文。
「把臉兒塗得白白的,看起來倒不是黑裡俏了,咱們的花枝成了白美人了!」翠兒看著花枝的樣子,忍不住打趣道。
「姐姐……姐姐怎麼老打趣我呀!」花枝不依的搖晃著翠兒的手,卻因為後頭還在梳頭,一下子就扯到了頭髮,疼的直皺眉頭。
「你可別亂動,我就是進來看看你,你要是不老老實實的,我可就出去了。」翠兒看著花枝有些得意忘形的樣子,忍不住虎著臉說道。
「姐姐……」花枝苦著臉喚著翠兒,看著翠兒剛剛放在桌子上的托盤,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姐姐,你那花卷子是熱來給我吃的不?有肉段還有炒雞蛋,好香呀……」
「你先梳完頭,然後墊幾口。」翠兒對著花枝說道,然後轉過頭來跟那全福婦人打招呼,「五嬸子。這花卷子和菜都夠呢,你梳完了頭也歇一會兒,吃點東西墊墊,等開席了。再請您老上座!」
「好,好!」那被喚作五嬸子的全福婦人笑瞇瞇的點了點頭,手下卻一點兒也不含糊的繼續給花枝梳頭,把花枝揪的是齜牙咧嘴的。
翠兒將飯送到了,看著花枝這不老成的樣子,忍不住細細的又囑咐了她兩句,「花枝,到了婆家以後,要穩穩當當的,那鄭家老三人不錯。你好好對他,夫妻兩個有商有量的,和和美美的過日子。」說著說著,翠兒覺得自己的心又酸起來了,看著花枝鄭重的點頭應下了。便也不再多說什麼,看了一會兒便轉過頭出去了。
等到了外頭,翠兒就忙得想不起來心酸了。
外頭的客人已經陸陸續續的到了,大人小孩兒都有,站在院子裡頭的,坐在桌子邊上的,鬧哄哄的一片。翠兒招呼著做菜的大娘媳婦們把涼菜都切好了拌起來。調好了味兒以後,挨個裝盤。
涼菜準備齊備了以後,就得準備熱菜了,這時候蒸的扣肉也好了,便又把昨天燉得半熟的雞肉放在鍋裡頭,加上土豆蘑菇之類的繼續燉。
還有炸好了的四喜丸子。也放在籠屜裡頭蒸起來,該炒的菜該做的湯,需要忙活的事兒太多了,翠兒指揮著四五個婦人同時開工,雖然沒到忙得不可開交的地步。卻也沒有心思想其他事情了。
就在翠兒忙活的時候,客人們都已經陸陸續續的到齊了,連青山抱著小虎領著大妞過來,翠兒也只是跟他們打了個照面說了兩句話,便又被人叫走忙活去了。
等翠兒在一片忙碌之中,聽到了辟裡啪啦的鞭炮聲的時候,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新郎官兒到了。
紅色的鞭炮紙屑落得滿地都是,小孩子們歡天喜地的在門口跑來跑去,一個穿著大紅衣裳的年輕後生,坐著一頭小毛驢兒,踢踏踢踏的來到了陸家的大門前,然後跳下了驢子,整整衣裳來到了陸家大門前。
「新郎官兒來啦,新郎官兒來啦!」小孩兒們呼喊著笑鬧著圍前圍後的看熱鬧,而大人們則是簇擁著來到門前,看著怎麼堵門攔截新郎官。只不過堵門的孩子們還沒有出來,大門處防守空虛的很。
那新郎官鄭家三小子,長得倒是黑黑壯壯的,看樣子就是個能幹活兒的,一身大紅的衣裳配上一個黑臉膛,看不出來模樣咋樣,只覺得是黑乎乎的一張臉,配上一口白牙而已。
他站在大門口左右看了看,卻沒有往裡頭沖的意思,看起來這鄭家三小子倒是個厚道的,就是不知道以後對花枝好不好。翠兒的心裡頭暗暗的想著,又轉頭去看安排好了的堵門的男孩子們。
這時候,一群十來歲的男孩子沖到大門口,站成一排攔在那裡,其中一個是陸大娘的小兒子,花枝的弟弟,還有一個個子小的是小山藥,其他的孩子倒是不認識了。
「新郎官先等等,過了我們這道關,才能進去接新娘子!」花枝的弟弟槐枝叉著腰站在那喊道。
「哎呦,這小孩子,不叫姐夫叫新郎官……」旁邊的大人起哄著說道。
「進了屋子娶了我姐才叫姐夫呢!」槐枝一揚脖子,傲氣的說道。
「好好好……你說這關怎麼過?」杜家三小子知道這是自己的小舅子,脾氣極好的開口問道,翠兒離得遠,也不知道槐枝問了什麼,惹得大家一通兒的笑,那杜家三小子就順利過關進了院子了。
剩下的事兒,翠兒沒來得及看熱鬧,因為新娘子發嫁了以後,這院子裡頭就要開席了,花枝閨房最鬧騰的時候,也是她們這些置辦伙食的婦人們最忙碌的時候,還好翠兒之前幫不少人家做過這活計,忙是忙些,倒也不會出錯。
不一會兒的功夫,就見陸大娘的大兒子松枝背著花枝出來了,喜娘一邊唱著吉祥話,一邊引著新郎新娘出了大門,將花枝送上了毛驢兒的後背,便吹吹打打的離開了陸家。
陸家的大門,在花枝離開後就關上了,臨關門之前,陸大娘還潑了半盆水在門口,寓意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以後就是人家的人了。
陸大娘紅著眼圈兒,跟陸大爺一起帶著眾人開了席,因為有翠兒的照應,這席面是體面又周全,來吃席的人讚不絕口。
等到下晌的時候,吃席面的人才散了去,翠兒收拾完了剩下的肉和菜,跟陸大娘交代好了以後便覺得渾身累的酸疼,跟陸大娘說了句,便揉著腰回家去了,連飯都沒吃一口。